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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
“谣言啦!是个来骗钱的拆白党,当天就叫我递片子给办了。”
简执一怀疑着:“拆白党?像你一样的?”
“彼此彼此啦。像你我一样的!”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零在卧室里看着他那只走掉了底的鞋。
两个老家伙的吵吵声很清晰地从楼下传来,似乎不如此大声就不能证明是他们的地盘。
曹小囡叹了口气:“这才一星期呀。我好羡慕你。”
“羡慕?”
“嗯嗯,走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人啊。我十年前的鞋还跟新的一样,我十年见过大概二十个人……连那个放高利贷的解剖学专家都算上。”
“你不用羡慕。”零悻悻地把那只鞋扔在地上。
两个老头子的尖笑声从楼下传来,几乎能刺穿楼板。
曹小囡宣布:“曹老二在生气。因为曹爸爸在有客来时居然把他关在屋里,而且客人还是曹老二很想巴结的老板。”
零有点悻悻:“曹老二哪有生气的资格?而且曹老二这种败家子会有巴结老板的觉悟?”
曹小囡把一双软底布鞋放在桌上。
零的悻悻立刻变成欣喜,他拿起来就试:“这个鞋最好了……”他突然愣住,因为鞋下边还有一摞钱。零笑了笑把钱推开。
曹小囡推回来:“买脚踏车的。你不是很想有脚踏车吗?”
零推回去,并纠正:“曹老二很想有曹老二自己挣到的脚踏车。还有,这够买五辆脚踏车啦,小富婆。”
曹小囡再次推回来,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推磨样的游戏:“高利贷高利贷!利息是你用你的脚踏车带我去看上海!”
零这回是真吓着了,加速地推回来:“狮子大开口!你这个利息会吓得老头子得痴心疯!”
“曹老二,你家老三走出这条街就会迷路,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离家一里远的地方,坐在爸爸的车里当然不算。不过那时候车窗也一定是关上的,而且司机一定会被爸爸烦死的,他就算超过一只乌龟爸爸也会说太快了,危险!”曹小囡没把钱推回去,因为她在装可怜。
“我还没见过上海街头有跑乌龟的。”零知道曹小囡正在秀给他看,可是一个满腔抱愧的哥哥对这没有抵御力。他终于答应:“好吧。”
曹小囡把钱塞到零手里:“哇哇哇!你还要不要?我有钱!爸爸做成一单生意就要给我零花钱,我有两万块!”
零苦笑:“我这月的薪水……托葫芦叔的福,十五块。”
“欺侮人!我都拿给你!”
“小囡小囡,等等。”零把钱塞还给曹小囡,他的表情有点苦涩又有点得意,“本来是留着吓你一跳的,曹老二到底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星期每封白扯萝卜闲扯淡有正经没正事的信都按时送到。所以呢……”
“所以呢?!”
零几近腼腆地笑了笑,但实际上他得意得快要飞了:“所以呢……明天曹老二会踩着脚踏车回来。”
“哇哇哇!”
“嘘!别让老头子听到!”
“对对,他知道我就出不去了。”
“不是的。他知道就会拿张手纸让我送给五十公里外的某个人,因为五公里对脚踏车来说就不算远了。”
曹小囡大悟,她声音小得多了:“嘘。”
“嘘。”
曹小囡开始拿枕头打零,零以安然和幸福承受着,在十数年非人的生活后还有比这更好的吗?只是恍惚二十站在眼前:“你没有完成任务!”零震了一下,露出迷茫的神情。
曹小囡因此停手:“打着你了?”
零将头放了一个更便于挨揍的位置:“恶狠狠的,再来一下。”
又是一下,和着曹小囡的笑声,那足以打跑心里的一切责任和阴郁。
零微笑。
沪兴商会的库房,零的顶头上司八个不甘十个不愿外加十二万个不信任地把一辆半旧的脚踏车推了过来,并且在零跟前毫无必要地提起来蹾了一下:“一、这是商会财产!二、你要靠自己保养,就是说坏了丢了都要赔!三、以后派到远活不要抱怨!”
“我从来没有抱怨。”
“这就是抱怨!”
零不再反驳,他触摸着脚踏车笑得合不拢嘴,金属的质感冰冷贴实,他推着那辆脚踏车离开上司的视线。零把车推到仓库外开始收拾,每一块锈迹都被细心地打磨掉,某些部分还用上曹小囡为他预备的手帕。
“李文鼎!”一个坤包砸到了头。
零茫然地回头看着砸他的简灵琳:“简副会长早安。”
简灵琳又恫吓地挥舞了一下她的坤包:“你又要装傻扮痴了?”
“我?哪有啊?”零忽然笑了,因为想起他的大事,“你看我的车!”
“破铜烂铁!”
“话不能这么说。”零温顺地笑着,这种温顺一向被简灵琳认为是奴性。他居然掉头又去擦他的车,直到屁股上着了一脚。零苦笑:“早安,简副会长。”
“我知道你在生气。因为一星期我没跟你说过一句话,没正眼看过你一眼。”
“哪有?”
“我有苦衷。”
“嗯嗯,苦衷……”零情不自禁又转头看自己的车。
简灵琳警告:“别再转过去了。我会踢的,用鞋尖。”
零总算是忍耐着没有回头,但仍木讷憨傻地沉浸在他的幸福中:“嘿嘿,你看我的车。”
简灵琳立刻跺着脚走了。
零立刻就回首到他的车上,他已经把车杠擦得光上加光。
上司从房里出来,催命似的摇晃着一个铃铛:“干活啦干活啦!今天有很多事!每一件事都是大事!”
零蹬上了自己的脚踏车,扬扬自得。
57
上海市郊。一片荒凉的郊野和零落破败的房子。
湖蓝和他的人站在郊野和房屋之间。橙黄在望远镜里张望着四面八方,军统在水塔顶,在废楼的窗口,在树林里,在路埂边,在事先分配好的每一个监视点携带着长枪和观瞄用具。橙黄放下望远镜奔向靛青身边,这样大的阵势让他安心。靛青站在湖蓝不远处,他们是在劫谋到来的时候必须第一个上前迎接的人,但他们现在面对的只是一条空空荡荡的路,风卷着树叶,在那片萧瑟中似乎永远不会有车前来。
橙黄靠近靛青嘀咕:“先生来对我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最近出的事太多了。而咱们这行当,什么事都可以叫做祸事。”靛青一脸怔忡地答非所问,他几近羡慕地看了看戳在公路正中的湖蓝,“只对他来说是好事吧。你信不信?他这两天连眼都没有合过。”
橙黄评论:“精神头很好。”
靛青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有人说他是先生的私生子。这话叫他听见,居然没把说话的人杀了,大概他自个也很希望是先生的儿子吧。”
橙黄说:“纯银说他杀了老共党卅四后就再没睡过。”
湖蓝忽然回头,两个大舌头连忙低头,友好地微笑。湖蓝不再看他们,又眺望路端和用手杖戳自己的假腿,然后看看军统停在明处的几辆车。刘仲达那个灰孙子无所事事地在车后晃荡,拿块布毫无必要地擦车。湖蓝皱了皱眉,他向纯银问道:“带那条蛆虫来干什么?”
“你知道的,先生如果问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最好所有相关的人都在场。那个据说是零的家伙也带着,后备箱里。”
湖蓝看一眼刘仲达正擦着的后备箱:“别捂死了。”
纯银指了指一片废弃的房子:“不在这。预备组看着。”
湖蓝不再关心这些事情,继续他的眺望和拿手杖戳腿。
湖蓝看表,两点。
靛青和橙黄已经站得腰板都弯了下去,在湖蓝的注目中又直了起来。
“先生可能不会准时准点来,甚至可能不来,但是先生说了,他要来,就是说我们必须做好预备。”
靛青哈了哈腰,他能听得懂这种古怪的逻辑:“那是,先生一向是神秘莫测的。”
湖蓝不大满意,他注意到靛青说完话之后看了眼表。
“等五个小时是不是久了点?”湖蓝说。
靛青说:“不久不久。哪怕是五天呢?”
湖蓝靠近他,小声地说:“如果我是你,就趁着这五个小时为最近做错的事想个解释。”靛青像是被个巨大的巴掌扇了一记,湖蓝转开身时也很明白一件事情——靛青不会嫌时间过得太慢了。
水塔上的军统在挥手,那是全盘最高的制高点。
湖蓝往路边退了一步,压抑着,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就要喷涌而出的尊崇和情感:“先生到了。”
路的尽头,开始出现几个小黑点。
那几辆车静静地驶来,没有任何的铺张扬厉,只是每一辆车里都拉着帘子。
车停下,湖蓝和靛青都站着没动,对着几辆一模一样的车,没有人知道正主在哪一辆车上。车门开了,几个黑衣下车,他们在一辆车边聚成一个可以屏护四面八方的人墙。现在湖蓝们至少知道该迎接哪辆车了。
车门开启,一个冷峻的家伙下车——劫谋。
轰然的一声枪响在郊野里远远传开,准得叹为观止,从人墙的唯一缝隙击中了劫谋的头颅,将那个湖蓝们等了五小时的人打得撞在车上。
湖蓝回头,他立刻判定了枪弹射来的方向——百米外一个光秃秃的小山丘。湖蓝开始飞奔,他的蓝队是较靛青们更为精干的人,他们一起向那里扑去。
靛青扑向那具已不需要保护的躯体,又觉得有点茫然,因为连车上下来的黑衣都是往四周警戒,而没人去关心那具躯体。他转身追赶湖蓝,仍觉得有点茫然,湖蓝扑向的山丘光秃秃的,连一只耗子都看得清。
湖蓝站住,更像一个人面对一座山丘。这座由城里运出的废弃垃圾和土料堆成的小丘寸草不生,土质松散。蓝队在他身周布成了散兵线,两个人在他身前挡住可能射来的子弹。
一片寂静。风掠过山丘,湖蓝在判断。
“那里!”湖蓝扑向一堆和别处没什么两样的砖瓦。
军统们用惊人的速度将那堆砖瓦刨开,当他们从砖瓦下搬起一块一人多高的波纹铁皮时,尘土里枪响了一声。蓝队丢开铁板,他们已没必要用枪指着那名多半在昨天已藏在此处的狙击手了。他在这光秃秃的地方刨了个小坑,然后盖上铁板和土质便在里边趴了不知多久,如果他不开枪,恐怕湖蓝踩在他头顶上也发现不了他。现在他已经死了,配着瞄准镜的步枪扔在一边,手枪对着自己的头顶。
纯银揪起那具尸体看了一眼:“中统最好的狙击手喻成杰,军人,应该是从抗战前线上调过来的。”
“这么好的枪法,干吗不在战场上打鬼子呢。”湖蓝说。那不表示看法,甚至连惋惜都算不上。尸体,即使是卅四的尸体,对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具尸体。
清完场的蓝队走向劫谋的车队。
跟在身后的靛青小心地问:“先生?”
湖蓝没有表情:“先生是杀不死的。”
湖蓝走向车队中的另一辆车,护卫的黑衣没有动过,那才是他们护卫的目标。湖蓝向着紧闭的车门鞠躬:“先生。现在干净了。”
车门没开,甚至连帘子都没有落下。只有一个声音:“湖蓝,上车。”
湖蓝走向另一侧的车门,开门,消失在军统们的视线里。
黑衣们上车,护住头尾,形成一支戒备森严的车队。
他们离开这片萧瑟的郊野。
上海的街头,零骑着他的脚踏车。
下车,进门,步子像在跳跃。上车,离开。趾高气扬地踩着踏板,毫无必要地按着车铃和耍着嘴皮:“让哪!让哪!开水!开水!”
乐极生悲,脚踏车掉了链子。零空蹬了几下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他下车,把车架在一辆带篷的汽车旁边,修车。
车队驶来,森严,无声,并不快。
行人稀少,路尽头停了一辆带篷的汽车,一个人将脚踏车倚在汽车旁边修车——那家伙是零。
靛青不安地看着后边的车,橙黄在电台里接收着信息:“让咱们把帘子拉上。”
靛青拉上了车帘,他们看起来就像殡仪车队。
零终于让脚踏车的链条归轴,他抓着踏板空转了几下,现在他的世界又完美了。零心满意足地微笑,突然,他倚着的那辆汽车开始发动。“喂?喂!”他抢在脚踏车倒地之前抓住了。开车的没有看他,但是零看着开车的。脸熟,是阿手的那名货郎手下,曾在黄亭追捕过他的。零怔住,让零怔住的是货郎决死的平静神情。
那辆车从零身边驶过。
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