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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庄外有货栈有码头,更可证实他干的是什么勾当。
“然而林藩大概已觉察到了官府正在追缉他的罪行,故已将家财,侍妾送回了原籍,濮阳只留下寥寥几名家奴,他正在偷偷消灭一切走私的痕迹,最后悠然曳尾而去。——我担心的是我们不能及时拿获他走私的证据。”
洪参军忍不住插上话来:“老爷,看来梁珂发早已查清了他的犯法行径。我们不能设法找寻到梁珂发,再追出林藩的走私罪行么?说不定梁珂发正被林藩关押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哩。”
狄公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我思量这梁珂发早已不在人世间了!林藩性极残忍,他岂会让梁家一根苗裔独留在世上?那天他竟对陶甘敢下毒手,早是马荣及时赶到,要不然陶甘也同梁珂发一样死于非命了。”
洪参军沮丧地说:“梁珂发失踪已两年了,再要查清他遇害的踪迹看来是无望了。”
狄公道:“确是如此。我此刻要吓唬他一下,布下疑阵,弄得他草木皆兵,心神不安,晕头转向,疲于奔命。这样他便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从而乱了阵法,露出破绽,最后被我们拿获归案。
“此刻我们先做这几件事。洪亮,你去通报一声林藩,说我明天要去他府上拜访,不妨让他知道官府已对他的行迹生疑,并明言告诉他暂且不要离开濮阳。然后再传令要守城门的士卒,盘查每一个进出濮阳的广州人,尤其监伺水北门的船只往来。
“陶甘,你率一队民工去清理林宅隔墙那一片废墟,一面仔细监视林宅的动静。你还得去一次市舶司,要他们拦截林记商号的每一条货船,缉查违禁物品。
“乔泰则带上一二名士兵化了装,去水北门外林藩田庄的运河边上钓鱼,留心观察田庄的动静,林家的奴仆倘是生了疑心,则更好,正可扰乱他的阵脚,弄得他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洪参军微笑道:“老爷三军齐出,鸣锣击鼓,虚声吓人,并不放箭,更不亮出刀枪。那林藩见此情状,必然慌了手脚,露出真形。贸贸然来迎战,最终落入老爷圈套,束手就擒。”
狄公点头道:“只怕林藩老谋深算不肯鲁莽行事,金鳖不上钩,空折了香饵。”
第十五章
第二天午衙后,狄公换过一件水青色旧袍,戴了一顶黑呢方帽,坐了轿子,悠悠然去林藩宅邸。
林藩已得洪参军通报,打扮得齐齐整整早在雕花门楼外恭候。
狄公下得轿来,林藩慌忙上前施礼:“刺史老爷大驾光临寒舍,小民不胜惶恐,礼仪疏怠,望乞谅察。”
狄公欠身回礼,见林藩身后站着个满脸横向的黑汉子,心想必是陶甘说的那个总管无疑了。
林藩引狄公进了客厅分宾主坐定。总管恭敬献上香茗及蜜饯。狄公一面呷茶一面仔细打量林藩。林藩约五十开外年纪,体态清癯,精神矍铄,颔下一络整齐的灰须,鬓边微有几茎白丝,风采翩翩,神情泰然,言词温恭,不亢不卑。——唯一对淡灰眸子闪出一种峻幽的熠熠冷光,令人往往不寒而栗。
狄公寒喧了几句,往嘴里送了一片青津果,开言道:“林掌柜或许亦有所闻,一个叫梁欧阳氏的老妇人来衙门告了你。前任冯相公虽已驳回了她的状纸,如今她又告到了下官手里。且不说她状词上都写了些什么事。我见她神情恍惚,疑有疯病。待要驳回状纸,似觉不妥。故冒昧来宅上拜访,探问就里并与林掌柜商议个妥善的处置。”
林藩惨淡一笑,叹了一口气说道:“狄老爷见笑。说来也羞愧杀人,那梁欧阳氏乃是小民的岳母。连年来天灾人祸,她老人家百般磨难,受尽了委屈。小民一经纪人,看钱银太重,风尘仆仆,天南海北,连年奔走无休,不能奉侍孝敬,致有今日。——老岳母既告了女婿,我有口难辩,惟望老爷宽其心曲为重。小民虽受责罚决无怨词。此时衷曲,言语难尽。”说着低下了头,神情凄怆,满面愁容。
狄公听闻此言,暗吃一惊,心想这林藩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林藩的话已堵死了自己前进的去路,他只得退回来,别开蹊径。
“林掌柜,至于如何公断此案,衙门自有王法公例。不过,下官只想打问一句,林掌柜因何离了广州来此濮阳定居?”
林藩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只因家父临死留下遗言,嘱我在濮阳买下田庄宅邸,以作百年之计。家父年轻时,游历天下,正是在濮阳娶了家母,故此对濮阳别有厚情。我迁来濮阳已有两年,整日无所事事,商号买卖皆在岭南,故常觉不便。老爷亦可看到,舍下已搬迁一空,不日小民本人亦将回去广州。孝子做不成,心中不安,却也无可奈何。商人重利轻义,自古已然,老爷幸勿耻笑。”
狄公嘿然,半晌无语。
“老爷大驾既已责临,何不随意院内各处看看,家奴大多已去广州,礼数不周,望老爷恕察。”
狄公摇手婉然谢绝,无奈林藩已站起一手把定狄公衣袖,牵着他在虚廖空旷的宅院内匆匆溜看了一遭。狄公心里明白林藩要他知道林宅里并无隐藏的秘密,以打消官府对他的疑心。
狄公万万没料到反被林藩牵了鼻子,转了一个大圈。等草草看完了林宅,他感到自己应该告辞了。——第一个回合显然狄公没有获胜,但也难怪。林藩或许倒真是一个清清白白,拘谨正真的生意人呢?要不,必是一个极其狡黠的巨奸大恶。——至少他没有轻易跳进狄公布下的圈套。而狄公反觉自己吞了香饵。
狄公回到州衙后,心里闷闷不乐。刚坐到书案前想再研阅一番梁夫人的状卷,却见老管家匆匆进了内衙,脸色显得十分沮丧。狄公大惊,问道:“家中出了何事?”
老管家心神不安地望了一眼狄公,战兢兢地说:“太太问老爷,鄄城县派人送来两个女子是什么意思。”
狄公转忧为喜道:“我道是什么事了?你回府去告诉太太,好生看顾了这两位女子,将她们安顿在花园西面空着的荷香院里,那里的房舍清雅幽静。各派一名侍婢服侍衣食茶水,先别惊动了二太太、三太太。”
老管家领命,狐疑满腹地走了。
夜里狄公一回到府邸,不惊动侍仆便悄悄径去狄夫人房间。狄夫人行了跪拜之礼后,便默默坐在一边,粉面惨淡,画眉紧蹙。
狄公道:“那两位女子已在荷香院里安顿了?”
狄夫人“嗯”了一声,头都没有抬一抬。半晌才说:“我已派了春兰和秋菊两个侍婢去服侍那两位姑娘了。”
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
狄夫人噘嘴又说:“老爷真的有心要纳小,亦应事先与我们三人商计商计。”
狄公皱了皱眉头,轻轻说道:“夫人难道以为我会选错了人品?”
狄夫人道:“老爷的眼光,我们女流之辈岂可擅加评议。只是我见那两个女子乃寒门陋质,日子一常,恐败老爷兴致。正不知她们读过诗书没有,会不会做女红针线。”
狄公站起身来,直捷地说:“这事我正要拜托于你,她们两今后读书识字、女红针线皆由夫人一手扶持监督。你记住她们的名字,一个叫黄杏,一个叫碧桃。”
狄公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金元宝和两锭银元宝交给了狄夫人,说道:“这金子拿去与她们添置衣裙衫袜和一应佩戴首饰,脂粉铅膏,银子则与她们一人一锭分了使化。”
狄夫人跪拜领命,悒悒退下。
狄公回到外厅,心想麻烦还仅仅是开端哩。他赶紧穿出庭院,折过右首一阙月洞门,绕过花畦、假山,迎面一带逶迤粉墙。粉墙外的丹桂与粉墙里的菡萏竟香斗艳。荷花池畔一溜整齐房栊——那里便是荷香院了。狄公见黄杏和碧桃正立在一板桥上留连观赏荷池月色。她们见狄公走进院里,慌忙双双跪下。狄公和蔼扶起她们,说道:“你们就在这里委屈住下,衣食服侍有春兰、秋菊,针线读书,便由太太一手教授。”
黄杏、碧桃频频点头,含情脉脉地望着狄公。狄公望着月色喟叹了一声,肚内自语道:“难道这戏文真是演得过火了?”
第十六章
两天来林藩没有动静,好象躲在家里埋头读书,要不便是病了。
陶甘来禀告说,他利用清理林宅旁边那片瓦砾场的机会,一直监视着林宅。——只见那黑胖总管走进走出办理日常采买,并没有见到林藩的踪影。
乔泰来禀告说,林藩的花园里也没有什么异常征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倒钓到了两三条。
马荣负责监视梁夫人的动静,他在梁宅对面不远的丝绸庄楼上租赁了一间空房,教授几个弟子拳术棍棒。他来禀告说,这两天来梁夫人也未出门一步。梁宅周围也不见有可疑人物走动。
第三天,守镇南门的军校抓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广州人,他的褡膊里藏着一封给林藩的信函。
军校不敢怠忽,忙派士兵将那信函交到衙门。狄公细读了一遍,并无可疑之处,纯是林记商号与京师一商号的买卖单据,但单据上填写的钱银数目竟逾三千两的巨额。
第四天,乔泰在运河边装扮成强人,拦截了林藩的一个伙计,也搜出了一信札。——信是给京师户部一个大官的,信中还夹着五千两银子的飞票。——狄公小心藏了那飞票,猜度着这笔钱的用意。
七天里狄公也没有动静,只是躲在书斋内阅览各县送上的公文。——有时回府邸看看黄杏、碧桃,与她们闲话几句,顺便问问她们是否在认真读书或学做针线。
第十天,狄公忽见到一份临濮县送来的紧急公文,密报说,临濮的祟岗密林里啸聚了一伙山匪,屡次扰乱地方,抢劫民财。狄公不禁拍案而起,传命洪参军将折冲都尉李虎头叫来。
半日,李虎头赶来州衙会见了狄公。狄公与他寒喧了几句,便开言道:“李都尉,临濮县的山林里出了一伙山匪,气焰凶嚣十分,屡挫官军,危害地方,临濮县无力进剿,告急州衙,现命你赶紧调出镇军的全数人马,前去剿灭。期限半月,破贼捷闻,不得有误。”
李虎头听得明白,又不放心,问道:“濮阳城里倘有缓急,为之奈何?”
狄公笑道:“州城百姓一向安分守己,半月之内必无滋乱之事,汝可安心前去剿贼,不必挂虑。”
李虎头受命而去,连夜发出军檄,传今镇军全数人马枕戈待旦,翌日拂晓开赴临濮。
狄公吩咐洪参军道:“这里我有四封重要信函,望你今夜立即去呈送。第一封送观察副使王文钧,第二封送军镇司马.鲍威远,第三封送致仕的学台大人温晓岚,第四封送濮阳市今凌风。——我要他们为我裁判一桩公案作证人。请他们四人备好轿马侍从,明日凌晨在自己的宅邸等候。
“你再派人去替换下陶甘、乔泰、马荣,由你亲率州衙全数衙员、差役,明日拂晓前在衙院集合待命。备好我的官轿、轿内预先妥放我的官袍、皂靴、乌纱帽。多备下灯笼火把,但不许点亮。此刻我须回府邸料理一点小事。明天拂晓前在衙院外厅会面。”
狄公回到府邸,三位夫人正在睡午觉,他便径往荷香院与黄杏、碧桃聊了几句,又讲述了些什么,两人不住微笑点头。他又回到房中,将自己乔妆打扮成一个卖卦算命的,擎起一幅青布招儿,上面书“彭神课”三个大字,下面则是“麻衣相法,六壬神课”八个小字。他将头上的逍遥巾系正,便摇着个金铎从府邸后院角门溜上了大街。
狄公乔装得果然很像。居然有人上前来要问卦算命,他都—一婉言谢绝,说是西城有一大户正预约了他去卜生死,不敢延误。
他在城里下三流的茶楼酒肆、妓馆赌场兜转了整整一个下午,并没有发见什么可疑之处。他忽觉肚内饥肠辘辘,便去一爿又小又脏的饭馆草草进了晚餐,又转上街来。正没兴头时猛想起日前听马荣绘声绘色讲述的圣明观来,那里还有沈八为团头的一伙乞丐无赖,此刻无聊,何不转去亲眼看看。他记得马荣说过,圣明观虽被官府封闭了,但观里却常常闹鬼。
狄公问清了路头,便一径向圣明观摇摆而去。不一刻,便到了圣明观——果然见观前那破旧的木棚下聚着一堆衣衫褴褛的赌徒在掷骰子。
狄公上前拱手道:“有劳众兄弟,打问个信儿,这附近可有一个大号叫沈八的相公?”
沈八正靠墙坐着,嘴里哼着小曲,忽听得眼前这个卖卦的先生要找他,便猛地一下跳直了身子,摇晃着起向狄公:“你这算命的找他有何贵干?”
狄公一见他,心中顿时明白这人正是沈八了,便从袖中取出两串铜钱道:“有个江湖弟兄委托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