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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将他拦住。
“梁大夫,你看这柄象牙梳子如何。”说着抬手往鬓梢间一插。
狄公连声夸好,正想打发去紫茜,紫前低声道。“留心街对面那两个人——打问完了你住处,在那里等候半日了。”
狄公溜眼一瞥,街对面九霄客店门口果然站着两个高大汉子,一式穿玄缎灯笼裤,腰带紧束,麻鞋扎腿,一副短打快手装扮。心想来者不善,须留神提防。他朝紫茜眨眼一笑,算是谢意,便摇摆上了大街。
两个汉子并不上前来搭话,只是蹑步后面跟了。狄公步履忽快忽慢,几番试图摆脱他们,那两个却是个中高手只是紧紧尾随,一步不松。
看看近了军寨辕门,狄公抬头见柳兵曹领率一队巡丁过来。他情急生智,想放慢步子,待后面两个汉子上前时,猛地回身大呼:“有贼:有贼!”一边伸手攥住前面一条汉子的衣袖。“这厮好大的胆,青天白日,窃我银物。”
事发仓促,那汉子正觉懵懂,待要使性动武,柳兵曹已赶到,急问端的。见是梁大夫喊捉贼,心中知有蹊跷,叱喝道:“将这几个全押去军寨听问。”那两个汉子一脸傲气嗤了嗤鼻子,却不分辩,随着柳兵曹进了军寨辕门。
邹校尉坐衙,见柳兵曹押了狄公一干人进来衙厅,柳兵曹上前附耳几句,心知有异,乃开言道:“你两个何等营生,怎敢在街市上大胆行窃。”
那汉子大声叱道:“我们是碧水官的锦衣,奉命将这个江湖骗子押去宫中,不意这贼奴竟反行诬赖。”说着从怀中拈出一块黄色的节符当邹立威面前一闪。
邹立威当然认得宫中锦衣传命的符信,不敢索来细验,却有心回护狄公,故意周旋。
“军寨自有军令,没有康将军之命,、不得在营内捕人。两位非要拿人,可急去宫内取了康将军手令来,我这里暂且押下此人,静候驰回。”邹立威言语不亢不卑,自有缓急。
两个锦衣也不便执拗,只得告辞出营,驰驱回宫,取康将军手令不题。
邹立威看了一眼狄公,认真道:“狄县令果真卷身了进去,须提防碧水官里那些太监呵,我们都不敢招惹是非。”
狄公急忙将自已与郎琉一番来往及戴宁受雇劫玉珠串后身道横死等细节一五一十详告了邹立威,又道酉牌时分他须得赶到河滩库房,要邹立威拨出五、六十名军健先去河滩库房埋伏,今夜拉网一并围住那个牙侩及郎琉的众奴仆,将他们全数拿获,追出窃珠案情原委及玉珠串下落。
邹立威微笑允诺,催狄公此刻急速离开军寨。待那两个锦衣来问时,只推说不慎教逃脱了,也没可奈何。谅那锦衣也不敢发作,全不看康将军脸面。
狄公要邹校尉给他找来一匹青毛驴和两根拐杖,他便装扮作葫芦先生模样,正好遮了众人眼目。邹立威答应。吩咐柳兵曹备办。须臾柳兵曹辛过一匹老驴来,又用两根瘦竹筠算作拐杖交与狄公。狄公辞谢,骑了驴子不紧不慢晃悠悠出了辕门,折向青鸟客店。——一来那两个锦衣到军寨不见了他,以为开码头外逃,必不至于回来青鸟客店搜寻;二来他在客店后院马厩的篱笆后发现一个旧棚房,十分隐蔽,正好栖息,提到酉牌前一刻,再携了宝剑轻装赶去河滩库房。
第十三章
狄公骑驴一直绕到青鸟客店后的菜园子,将青驴系在一株杨柳下,便翻身入墙,正好跳落在那棚房的边上。一道破篱笆相隔,马厩内寂无声响。狄公钻过篱笆看了动静,料然无事,便去推开那棚房的门,寻一个隐蔽的角落,移过一张旧木橱遮隔定,蟋曲躺下。又顺手牵过一日破麻袋,贴身盖了。
天时燠热,棚房内霉臭难闻,狄公胡乱睡了一觉,只觉全身奇痒。翻身起来,却是一堆蚂蚁在自己的脖子上爬动。待细看原来那破麻袋上爬满了蚂蚁,又有几尾青蝇嗡嗡咿咿不停。他拈起麻袋凑近鼻子一闻,似有腥臭味,且星星点点粘着石灰尘末,心中不由生疑。他正待要移开旧木橱细检看,却见马厩那边透过来灯光,又听得菜园子里有挑菜的圃人走动。他生怕老驴有闪失,便赶紧走出棚房,爬过墙来,去菜园东隅的杨柳下解了辔绳,牵过老驴便走。
街市上的店铺都上了灯,约莫酉牌时分了,狄公骑着老驴急急向河滩赶去。不一刻便看见大清川了,月亮被靛蓝的晚云遮住,星星点点的渔火在幽黑的水天之际闪烁,潮水击拍,蝙蝠乱飞,景象荒凉可怖。河滩上黑黝黝,排库房阒无人声。狄公下了驴子,慢慢向尾里第一幢库房摸去。
(阒:读‘去’,寂静;燠:读‘玉’;燠热:闷热。——华生工作室注)
忽然,一株古木后传出一声人语:“梁大夫来迟了,我们已等候多时,那牙侩尚未来哩。”
狄公见一条大汉高高伏身在枝桠上,一手还提着一柄亮晃晃的三刀刀。帐房从树干后转出,供一拱手道:“这鬼地方真令人毛骨悚然。”说着引狄公进了库房。
狄公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怕戴宁的魂灵会缠住你?”
帐房声音发颤:“那日虽是我盘问的他,动手的却是那几个蠢货,手没轻重,竞送了他的命。”
狄公道:“休提戴宁了,且看那牙侩来了没有。”
帐房看了看天:“酉牌早交了尾,今番莫非又爽约了。那牙侩狡狯万分,端的是个神出鬼没,不露首尾的人物。”
狄公猛可拳击桌子:“那牙侩不会来了!我们上他当了。”说着奔出库外,打一呼哨,顿时四周围来黑压压的军健,为首的正是邹校尉。
郎琉的众奴仆纷纷就擒,狄公将帐房捆缚了交与邹校尉道:“这个人是杀害戴宁的主凶,立即押去军营细审。姓霍的并未露面,思想来必定施了诡计,我们得赶快回去青鸟客店。”
狄公骑上一匹高头大马,转身向大路驰骋,邹立威亲率四名军健骑马携械紧紧跟随。
柳兵曹将拘捕的郎琉十来个恶奴,用一条长长的铁索串锁作一线,慢慢向军寨返回。
狄公忽回头大声道:“柳兵曹,莫忘了库房后你的那匹老青驴。”
第十四章
魏成坐在帐台上盘帐。——戴宁死后,他暂未雇人。他正将一铁盒内的铜钱揣入袍袖中,忽见狄公与四五骑禁军直驱客店门首,慌忙下来帐台躬身应接。
“适才有客人来造访郎掌柜么?”狄公急问。
魏成一味摇头,噤着寒蝉,发不出一声来。
狄公迅即扑向西厅郎琉居息的首房。房门反闩了,房内没有一丝声响。邹立威上前敲了几下房门,不见答应,使命军健撞开。两名军健发一声喊,将门撞倒。房内箱翻柜倒,杂乱一片,天顶板及四面雕花墙都被撬破。狄公忽见橱镜后一丝不挂倒身吊着郎琉,一块血迹斑斑的方绸巾包裹了他的头颅。邹立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声。狄会上前俯身解开那方绸巾,鲜血顿时冲泻而下,飞溅四注。他摸了摸郎琉的胸口,尚有一丝温,脉息早没了。不由脸色惨白,心中叫苦。
“将郎琉的尸身抬回军寨去,大意失荆州悔之无及。牙侩那一伙歹徒必是从花园后门潜入客店,他们约定酉牌时分在河滩与郎琉的人晤面,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郎琉的仆从中必有牙侩的奸细,牙侩头里听好细的报信,得知戴宁没有交出珠子以至被逼身死,故不肯露面见郎琉。事后又疑心郎琉与戴宁两下密商,做了手脚,戴宁阴里已将珠子给了郎琉而明中却佯称没有偷到。——郎琉则为了灭口,竟杀死戴宁,不仅夺回了给戴宁的酬赏,而且独霸了珠子,又瞒过了众侍仆,并可蒙混于他。故尔牙侩决定带人突然闯入青鸟客店,直接盘审郎琉,抢夺珠子。”狄公综析情由,一一判断。
邹立成问:“不知姓霍的寻着了珠串没有?”
“他们不可能在这里搜出珠子。”狄公沉思片刻,又道:“郎琉也未能见着珠串,哪里与戴宁做手脚?倘若戴宁已将珠子交给郎琉,而郎琉意图灭口,只须一击毙命,何必如此百般酷刑折磨。”
两名军健将郎琉的尸身盖了床单抬出客房,狄公只感到阵阵迷惘。郎琉这一死也断绝了戴宁的信息,失去了郎琉、戴宁两人,却往哪里去找寻那串珠子?
邹立威忽然道:“呵,尚有一事险些几忘了。我派去十里铺的人回来了,经查证,魏黄氏并未到过那里。”
狄公木然点头,没有吱声。他感到周身困乏,六神惝恍。这案子远非平易无奇,简捷了当——这时可走的路几乎都断了。
(惝:读‘场’;惝恍:失意,不愉快。——华生工作室注)
“我出军营后,宫中的那两个锦衣如何放过你们的?”狄公心不在焉地问道。
“柳兵官布置了一个脱逃的假现场,没露破绽。那两个锦衣也没拿着康将军的手令,也只得顺水推船,不便发作。”
狄公轻微一笑:“如此甚好,今夜我要好好睡一觉,你们且回去军营吧。对了,留下几名士兵在店里查讯一下客人登记簿册,见有什么蛛丝马迹,我会设法通报你们的。”
狄公回到房间,饮啜了一壶热茶,只觉阵阵清香,爽人心脾,便静下心来将两日来的传奇情节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回味追忆一遍。显然,案子的最大关节便是三公主那玉珠串。三公主固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备受宠爱,享尽人间荣华富贵。但她却十分孤独,信息闭塞,她周围可以信赖的恐怕只有王嬷嬷一人。而欲图加害于她的人且是十分阴险狠毒,处心积虑设下暗计。他们深知这玉珠串的紧要,明日午后三公主便要启辇回京师,玉珠串的失窃恐要意起圣上的猜疑,这猜疑或许又会影响三公主的婚姻前程。万一圣上不知内情,审度欠当,三公主的处境深可忧虑。歹人正是利用这一绝招来达到他们卑鄙的目的,而善良纯洁的三公主已将她的前程、性命都付托于我了,我如今必须竭尽心智勇力,及早夺回玉珠串,解除三公主燃眉之厄。
从那牙侩、郎琉一伙的贪肆残忍、明争暗斗来看,玉珠串尚未落到他们手中。戴宁窃得玉珠串,一意只在与魏黄氏献殷勤,他藏起了珠子,自己却被郎琉害死。如今首先要找出戴宁藏珠所在。设想一下,戴宁那夜盗得珠子后会做些什么防范,他有可能将珠子藏在哪里呢?眼下我得趁玉珠串案尚未露扬之前,暗自查缉出戴宁藏球所在,抢先一步找回珠子,赶在明日中午前还于三公主,其余擒捕案犯等事则是无足轻重的了。
狄公忽萌起一个主意,心中虽无十分把握,也不妨姑且试试。时辰紧迫,由不得他逡巡蜘根,无端延宕。
(踟蹰:读‘致厨’,徘徊,心中犹疑,要走不走的样子。延宕:拖延;宕:读‘荡’。——华生工作室注)
第十五章
狄公一觉醒来,已是午夜时分。槛窗外月色朦胧,浑无星光。市街上寂寥一片,夜风习习,甚觉凉爽。他匆忙换过一套黑色紧身衣裤,单底薄靴,系一方襟头低低地遮了额面。腰带环背束紧,靠插了雨龙宝剑,剑柄高高耸在一肩头。
装束停当,狄公蹑足下来楼梯,顺手摘了廊壁上的一盏风灯,潜在二门里侧耳谛听。店堂里尚亮着灯火,且有士兵走动。他赶紧溜进后院,绕过马厩,拔了角门门闩,闪出身去。刚拐入通往街市的一条石子小巷,似觉背后有人盯梢,回头望望,并不见人影。
河滩码头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雾霭之中,浮栈下船艇鸦轧,水声拍岸。江心则停泊着几艘大货船,樯桅高耸,灯光闪熠。他仔细看去,想认出日间紫茜的那条舢板来。无奈船艇密匝匝、黑黝黝一片,哪里可辨识。狄公正觉踌躇,猛听一得背后有脚步走动。
(熠:读‘义’,闪熠:闪烁。——华生工作室注)
“浮栈下第五艘便是。”——狄公刚听出是紫茜的声音,紫茜已跳到狄公面前。
“我见你半夜偷偷溜出客店,心中生疑,一直尾追到这里,原来你是想偷了我的船去。”
狄公惊心甫定,乃正色道:“紫茜小姐,休得戏言,此刻我有急事,正想借你的舢板一用。”
“梁大夫又不会划船,借给了你,被风吹走了,或是触着石头沉没,你赔偿得了?”紫茜口中顽皮,态度却是认真。
“我想去残石矶,水路并不远。夜里风静想是没事。”狄公不愿告诉紫茜他的真实意图。
紫茜抿嘴一笑:“我可不管你去哪里作何勾当,我只心疼我的船哩。——淹死了你,也不干我事,自有你婆娘哭去。”
不等狄公答话,紫茜己跳上了她的那条舢板,去浮栈桩下解了缆绳,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