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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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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今天多幸运。”
  可是,大家谁也不再多说什么,仿佛是一份不知不觉与丹尼尔签订的契约、某一天与他结成的秘密默契的同盟,或者,也许很简单,就像大家在某一天早晨,睁开眼睛,看着半明半暗的寝室里那张为丹尼尔后半生准备的、仿佛他永远不会再睡的床时已经开始的那个梦。
  哈扎汗王国
  “法国人大堤”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这儿没有楼房,没有大街,人们住的一律是些用木板、沥青纸和泥土建成的小屋。它的得名可能是因为这儿住的都是从意大利、南斯夫、土耳其、阿尔及利亚、非洲来的泥瓦匠、民工和一些工作还没着落、也不知会呆上多的农民。他们来到这儿的大堤上,不远处有一片沼泽地,濒临小河的喇叭形河口弯,他们找一块能落脚的地方,使迅速地起小屋,安顿下来。他们从迁走的人们那儿买下旧木板,些旧板破得满是窟窿眼,可以见透射进来的日光。屋顶也架上木板,然后再铺上大块沥青纸,者碰上好运气时,能找到几块用铁丝固定好的渡浪形铁皮和石块。他们用破布头堵住窟窿眼。 阿里娅就住在那儿,大堤的西面,离马丹的房子没多远。她和他在同一时间来到这儿,是最早到达的那一批。那时,这儿还只有十来座茅屋,沼泽地附近的泥地软塌塌的,大片田地里长满了杂草和芦苇。她的父母因事故丧生,那个时候她仍什么都不懂,仍然跟别的孩子玩闹,姑妈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如今,四个年头过去了。大堤迅速扩展,占去了从大马路斜坡到大海边的喇叭形河口弯的左岸,挖出了近百条小路,小茅屋已经不计其数。每周都有许多卡车停在大堤的人口处,载来新的家庭,送走迁走的那人。阿里娅去水井边汲水、到合作社买米和沙丁鱼时,都要停下来,看那些新来的人在空余的地方安人。时,也警察来这儿检查,登记迁走和新来的人。
  阿里娅永远也不会忘记马丹到来的那一天。第一次见到他,他和一些人正从卡车上跳下来。他的面孔和衣服都沾满灰尘,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这人长得很滑稽,高高瘦瘦的,面孔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像海员一样。看着他额角和面孔上的那些皱纹,可以相信他是上了年纪的人。可他的头发非常黑,非常浓密,双眸比明镜更亮。阿里娅心想,他的眼睛是大堤上最有趣的,没准在全国找不到第二个。她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眼睛。
  他从她身边走过时,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走得很慢,四下里看看,仿佛他只是来这儿参观一下地方,过不了多久卡车就会把他带走。可他还是留下来了。
  马丹没住到大堤的中部去。他完全到了沼泽地边头,不远处便是鹅卵石海滩。他在那里建起小屋,孤零零地安顿在这块别人不要的土地上,这儿离公路和清澈的井水太远了。他的小屋的确是小城的最后一座。
  马丹自己动手建屋,没有任何其他人帮忙。阿里娅心想,这座小屋也是这个地方最有趣的,样式别致。小屋是圆筒式的,只有一扇马丹自己不能站着进去的矮门,没有别的出入口。屋顶也像别的小屋一样铺着沥青纸,只不过形状像盖子。从远处看晨霭中的马丹的小屋,广阔的土地上只有它完全孤零零地耸立在沼泽和海滩的尽头,显得更加高大,恰似一座城堡。
  而且,“城堡”这名字是阿里垭最先叫出来的。那些不喜欢马丹、嘲笑他的人,比如合作社的经理,说那不过是个狗窝,只因为他们眼红罢了。而且,这一点才是很奇怪的,因为马丹非常穷,比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要贫困,可是这间没有窗户的小屋却蕴藏着某种让人莫名,可怖的神秘和几近庄严的东西。
  马丹远离人群独居在那儿。他房子的周围总是一片沉寂,特别是夜晚,那种沉寂把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且虚无飘渺。每当太阳在灰尘弥漫的山谷和沼泽地上空升起时,马丹坐在门前的一只小木箱上。人们不常到这边来,也许这里的沉寂真的让他们恐惧,或者是他们不想打搅马丹。有时候,早晨和晚上都有些
  妇女来这儿找枯树枝,孩子们放学也从这儿路过。丹很喜欢孩子。他和蔼地与他们交谈。只是在孩于们面前他才奉出真正的微笑。他笑的时候,双眸异常美丽,如石镜般闪亮,迸出一缕阿里娅从未见过的明亮的光。孩子们也很喜欢他,因为他会讲故事、猜谜语。其他时间,马丹并不正儿八经地工作,他懂得修理某些小东西,譬如手表齿轮、收音机和煤油炉活塞。他干这活分文不取,他不愿去碰钱。
  自从他来到这儿,大人们每天都打发他们的孩子给他送吃的东西:米饭、面包或一小杯热咖啡。妇女有时也送些吃的来,马丹用寥寥数语谢过后,把盘子还给孩子们。他愿意别人以这种方式还钱。
  阿里娅喜欢拜访马丹,听他讲故事,看他眼睛的色彩。她揣着自己留下来的一片面包,穿过大堤,径直来到城堡。她到达时,看见马丹坐在屋前,正修理一盏煤汽灯,她便在他面前的地上坐下来,凝视着他。
  她第一次来这儿给他送面包时,他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对她说:
  “你好,月亮。”
  “您干嘛叫我月亮?”阿里娅问道。
  马丹微微一笑,双眸愈加明亮。
  “因为我喜欢这个名字。你不喜欢让我叫你月亮吗?”
  “不知道。我认为这不是人的名字。”
  “这是个很漂亮的名字,”马丹说道,“你看过天空漆黑纯静,夜晚沁凉透骨时的月亮吗?它浑圆柔美,我发现你像它。”从此,马丹总喊她这个名字。后来,他给每个来小屋的孩子起名字,逗得孩子们大
  笑不止。马丹不谈自己,也许没人敢问他这是为什么。实际上,仿佛他从来就是住在这儿的大堤上,比所有的人都先带达这儿,甚至先于那修筑马路,铁桥和飞机跑道的人们。毫无疑问,他懂得许多这里的人们所不懂的东西,那些东西极其古老美妙,储存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的双眸熠熠生辉。
  这一点特别让人感到奇怪,因为马丹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一张椅子和床铺。他的屋内,除了一块铺在地上用来睡觉的席子和术箱上的一只水壶外,别无他物。阿里娅不大明白,不过她感觉到这是他内心里的愿望,仿佛他什么也不想保留。这让人感到奇怪,仿佛一缕总在他眼中闪耀的明亮的光,仿佛水潭一般,当水潭深处什么也没有时,潭水更加透澈、美丽。
  阿里娅一干完活就从姑妈家里跑出来,衬衫里揣着块面包,来到马丹面前坐下。她也喜欢看他那双修理东西的手。他的手很宽,被太阳晒黑了,指甲盖折断,有如民工和泥瓦匠的指甲,可他的双手轻盈,灵巧,上螺母的速度快得眼腈都看不过来。他的双手替他干活,用不着大脑指挥,用不着去盯着它
  们;他的双眸凝望远方,仿佛在想别的事情。
  “您在想什么?”阿里娅问。
  他看着她,笑了。
  “你干嘛问这些,小月亮,你呢?你想什么?”
  阿里娅聚精会神地想了想。
  “我在想,你来的那个地方一定很美。”
  “为什么?”
  “因为——”
  她找不到回答,脸红了。
  “你说得对,”马丹说道,“那儿非常美丽。”
  “我还在想,这儿的生活凄凉。”阿里娅又说道。
  “干吗这么说?我不觉得。”
  “因为,这儿,什么都没有,肮脏不堪,要到水井里去汲水,苍蝇、老鼠比比皆是,所有的人都那么贫穷。”
  “我也一样,很贫穷,”马丹说道,“然而,我不觉得贫穷就凄凉。”
  阿里娅还在沉思。
  “如果您来的那个地方那么美——那么您干吗要离开,干吗要来这儿,这个——无比肮脏,无比丑陋的地方?”
  马丹小心地注视着她,阿里娅从他的目光中搜寻她所能看见的、他从前凝望那个广袤的国度所见到的一切美妙的东西,深沉金色的回光依然生机勃勃地存留于他的虹膜中。可是,马丹的话语更加柔和,正如他讲故事时的声音。
  “小月亮,如果你能吃到你最喜欢吃的那些东西,而你知道你邻居家里已经两天没揭锅,你会感到幸福吗?”
  阿里娅摇了摇头。
  “如果你能看到蓝天、大海、鲜花,听到百鸟歌唱,而你邻居家却有一个孩子被无缘无故地关起来,时你会感到幸福吗?”
  “不,”阿里娅说道,“首先,我会去打开他的房门,让他出来。”
  话一出口,她就明白自己刚才是在回答那个问题。马丹依然微笑地看着她,然后,他继续心不在焉地修他的东西,眼睛并不看双手动。
  阿里娅不能肯定自己已被完全说服。她继续说道:
  “无论如何,那儿,您来的那个地方一定很美。”
  马丹干完活后,站起身拉着阿里娅的手。他一直把她带到沼泽前面,这片广阔的地域的另一头。
  “你看,”他说道。他指着天空、坦荡的土地和面向大海的小河的喇叭形河口弯,“这些,所有这一切,我便是从那儿来的。”
  “就这些?”
  “是的,你看见的所有那些。”
  阿里娅一动不动地伫立了很久,凝望她所能看见的一切,直到双目胀痛。她竭尽全力看着,仿佛天空终于打开了,展示出它的宫殿。所有的城堡和花朵满枝、鸟儿纷飞的花园。一阵眩晕使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她转过身时,发现马丹已经不在了。他那高大瘦削的身影走在一排排小屋中间,走向城市的另一头。从这天开始,阿里娅开始凝望天空,真正地看着,仿佛从未看到过似的。她在姑妈家里干活时,不时地出去片刻,举头向天;返回屋里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仍在她眼内,在她体内颤动。她撞倒在家具上,她的视网膜闪冒金花。
  别的孩子知道马丹的来处时,都非常惊奇。于是,大堤上许许多多小孩都摇晃着脑袋凝望天空,他们撞在电线杆上,大人们都不清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许以为这是一种新的游戏。有时,谁也搞不懂马丹为什么不吃东西。每天早晨,孩子们用盘子端些吃的来,他都彬彬有礼地谢绝:
  “谢谢,今天不吃。”
  就是阿里娅用衬衫包着一块面包来到他身边时,他也是友好地笑笑,摇摇头。阿里娅不明白他为何拒绝进食,因为,小屋周围,大地上,天空中,一切如往常。蔚蓝的天空上挂着太阳,浮着一两块白云,不时有一架喷气式飞机降落或起飞。大堤的小路上,孩子在游玩,在喊叫。妇女们打断他们,用不同的语言向他们发出命令。阿里娅看不见什么会改变。她和二,三个孩子一起,一如既往地坐在马丹前面,等候他开口说话。
  马丹不同于往常。他不吃东西时,面孔显得更加苍老,眸子闪出异样的、如发烧的病人那般焦灼的微光。他的目光越过孩子们的头顶,望着别的地方,仿佛他能看到比大地和沼泽更远的地方。小河和山冈的另一边,那里遥远得要几个月时问才能到达。这几天来,他几乎不说话,阿里娅也不同他说话。大人们像往常一样来这儿,请他帮忙,重新钉皮鞋,调准挂钟;或很简单的事,请他代写封信。
  但是,马丹总是摇摇头,嘴唇几乎不动地轻声说:
  “今天不行。今天不行……”
  阿里娅心里明白。这几天,他不在这儿了,他实际上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尽管他的身子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屋内的地上。他也许返回了自己的家园,那里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所有人都是王子或公主的地方。曾有一天他为人指明一条道路,穿越天空通向那个国度。
  每天,阿里娅都带着一块新鲜的面包等候他归来。有时要等很久很久,看见他的面孔凹陷下去,仿佛没有阳光照耀过,如死灰—般,她都有点害怕了。后来,有天早晨,他回来了,瘦弱得仅能从他住的地方走到屋前的那片开阔地。他看见阿里娅时,面带微弱的笑容看着她,眼睛疲惫得黯淡无光。
  “我口渴。”他说道,声音缓慢而浑浊。
  阿里娅把那片面包放在地上,跑过城市去找水。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马丹端起水桶一古脑地喝光,然后,他清洗面孔和双手,坐在阳光下的那只木箱上,吃起面包来。他围着小屋转了几下,看着四周,阳光重新照耀了他的面孔和双手,他的双眸又开始闪亮了。
  阿里娅不耐烦地看着他。她问他:
  “怎么样?”
  他似乎没听懂。“什么怎么样?”
  “怎么样,你去的那个地方?”
  马丹没有回答,也许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仿佛他刚刚从一个梦境中走出来。他又开始像以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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