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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1994年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成立以来,阿拉法特面临的最严重威胁。阿拉法特官邸内的绝大部分建筑已经被以色列推土机摧毁,只有他的办公楼孑然独立。
9月24日。以色列拒绝接受联合国安理会关于停止围困阿拉法特的决议。
同一天,我和同事聂晓阳再次来到卡兰迪亚前“闯关”。我可怜兮兮地站到以色列士兵跟前,告诉他有两名同事被困在拉姆安拉,“没有食物,没有钱,我们必须去救人……”士兵白了我一眼:“别跟我讲故事!听得太多了!”
悻悻退到一旁,我们并没有放弃。不断跟士兵搭话、求情,或站在那里静静等他发话。过了很久很久,士兵突然说:“把证件拿来!”我心头一喜,赶紧递上护照和记者证。“如果进去,今天不可能再出来,”他合上护照,交还给我们说,“Have a nice day(再见)!”
闪念之间,我理解他说“再见”意味着放行,可以进入拉姆安拉。拽起同事,拔腿就往关卡里面走,一口气走出好几十米,我和同事对视一眼说:“进来了。”
事后同事告诉我,他认为以色列士兵说“再见”应该指禁止通行,要我们离开关卡。仔细一想,似乎也可以这样理解。无论如何,走向拉姆安拉时我想,士兵在背后开枪之前,至少会喊一句“停下!”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
附:围困最初,无法进入第一现场,我辗转联系到阿拉法特身边的一名卫兵阿里(非真名)。
他通过手机讲述了自己在被围官邸内的经历,内容还只限于当地时间9月20日:
“透过窗户,我看到以色列士兵开始在阿拉法特办公楼周围铺设铁丝网。以军包围圈越来越小,我觉得好像一只掐着脖子的手,越勒越紧……推土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官邸内的绝大部分建筑已经被推倒。从19日午夜到20日上午,以军用炸药炸毁了一栋4层的巴勒斯坦安全部队住所和近10间阿拉法特卫戍部队营房。以军坦克还发射导弹摧毁官邸内的几十辆汽车,包括阿拉法特主席的专用救护车。”
“其实我现在站到窗户旁相当危险。昨天,一名来自贾巴利亚难民营的同事下楼时,被从窗户外射进来的子弹击中身亡。另外两个人受了伤。阿拉法特办公楼对面残存的几栋建筑里遍布以色列狙击手。任何人走出官邸或有异常举动,都会遭到射杀。今年3月官邸第一次被围困时,还没有这种情况。”
“官邸外围的40个人投降了。但更多的人还在阿拉法特身边。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激烈,阿拉法特拿起了他的WZ63型冲锋手枪。几十个卫兵守卫在他周围,大家齐声说,‘主席,我们用生命保证您的安全!’一名卫兵激动地对主席说:‘我要为您战斗,直到最后一滴血!’主席微笑了,他走上去亲吻那个卫兵的额头,然后对大家说:‘真主保佑,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能去耶路撒冷’……”
一过卡兰迪亚检查站,十几名出租车司机一拥而上:“去官邸吗?”
“不是戒严了吗?”我问。有个叫纳比尔的司机一拍胸脯:“走吧,我知道怎么绕开坦克。”
街上人来人往,说不上繁华,但丝毫没有“戒严”迹象。正在疑惑,纳比尔说:“这里
是拉姆安拉郊外,还算是耶路撒冷。”又往前开了五六分钟,眼前出现一座“米黄色”的城市。与圣城耶路撒冷一样,拉姆安拉的绝大部分建筑外墙采用米黄色耶路撒冷石,依山而筑,错落有致。
但你绝不会错把这里当作耶路撒冷,因为街上的景象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不见行人,不见车辆,也没有亮着的交通指示灯。所有商店关闭门户。垃圾当街,被炸成废铁的汽车随处可见。无主车辆长时间停在街上,巡逻的以色列士兵便当作汽车炸弹引爆。看得见的活物只有野猫野狗,探出围墙的花朵提醒你,还有生命存在。这时,纳比尔说:“拉姆安拉到了。”
“拉姆安拉”在阿拉伯语中意思是“真主的意愿”。
今年3月以军展开大规模入侵西岸的“防卫墙”军事行动时,外国记者把封锁下的拉姆安拉比作“阳光下的鬼城”。
每次开到路口,纳比尔都要减速观望一阵,确信没有坦克后继续前行。戒严期间,以军坦克上街巡逻,打击任何移动目标。突然,纳比尔猛打方向盘,汽车“嗖”的一声向后退去,掉头拐进一条街。回头看,一辆土灰色坦克从背后缓缓驶来,后面跟着一个两层楼房高的庞然大物…推土机。这个家伙的翻斗就有一人多高。21日以军摧毁阿拉法特官邸内绝大部分建筑后决定撤出大部分推土机。
纳比尔说自己早就习惯了和坦克“捉迷藏”,但神情还是紧张。戒严下出车,也许是全世界最危险的职业之一。“我有孩子要上学,不挣钱怎么办?”他无可奈何地说。他为冒险开出的价格是每小时100谢克尔(大约等于200元人民币)。沿途看到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爬山路上学。拉姆安拉绝大部分学校已经停课一星期,只有一所名为“耶路撒冷”的学校还照常上课。为什么不走大道呢?纳比尔说,虽然上学不受戒严限制,但哪个家长放心孩子们在炮口下行走呢?
继续上路,来到拉姆安拉市中心麦纳尔广场。广场中心矗立着石狮雕像,一部分被烟熏黑。沿街墙壁上满是涂鸦。“没有公正就没有和平”、“沙龙将付出代价”、“巴勒斯坦终得解放”……奇怪的是,这里倒有零星几个行人,还有人在街边自动取款机上取钱。刚想上前看个究竟,隐约传来“隆隆隆”的声音,纳比尔大喊一声:“上车!”取钱的人抱头跑开,来不及抽回取款机里的磁卡。
又是坦克!
这次是迎面而来,扬起满地垃圾和尘土。见我们迅速逃逸,它似乎也无心追赶,因为它的存在就已经构成了威胁。
100米外拍官邸废墟
纳比尔在一处山坡尽头停车,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两边楼房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白天也拉着窗帘。“脚下就是官邸,”他轻声说。一棵青松挡住视线。纳比尔指着近处一栋4层建筑说:“我的朋友住在里面,他家阳台离官邸只有100米远,是最近的拍摄点。”
进那栋房子需要穿过一条三四米宽的小街。纳比尔在街这边站了足足10分钟,因为官邸四周的高地全在以色列狙击手射击范围之内。街上没有任何遮挡,空气肃静得可怕。终于,他不徐不疾、一鼓作气走到街那边。食指在背后一勾,示意我们跟过去。
男主人的母亲似乎很不高兴,担心在他们家拍摄官邸会招来以军炮弹。男主人反复劝说,中国记者拍照是为了向全世界反映巴勒斯坦人的境况,老母亲这才勉强点头。
长焦镜头里,官邸废墟一览无余。石堆瓦砾之中,只有阿拉法特办公楼依然站立。土黄色的外墙伤痕累累,几处焦黑。窗户都没有玻璃,以沙包或是铁皮汽油桶填充窗框,挡住可能飞进来的子弹可以想象,官邸里的空气也因此很难流通。办公楼呈长条状,高3层、宽约百米。现在,包括阿拉法特在内的大约250人被困其中,断水断电。以军导弹20日命中官邸顶楼,现在绝大部分人员集中在2楼和底层。阿拉法特的办公室和卧室在2楼。
一辆坦克趴在废墟上,现在它可以横扫一切了。
男主人说,围攻官邸的最初3天,以军也看上了他家的绝好地形,派兵进驻。晚上,以色列士兵睡在床上,他们全家7口挤在阳台里。但士兵们除了掰断几根楼梯护栏之后没有破坏家里的设施。家里有个1岁的婴儿,被窗外的爆炸声、炮击声吓得整夜哭闹。他的3个哥哥也惊恐万分,直往爸爸怀里钻。
男主人掀起主卧室窗帘一角,大约三四米远处是一栋更高的建筑。男主人说:“那里是狙击手呆的地方。”
以军在办公楼周围筑起3米高的铁丝网,大楼形同监狱。而这座大楼在20世纪20年代英国统治时期,恰恰就是一座监狱。
西红柿比命更贵
如果说阿拉法特官邸形同监狱,那么整个拉姆安拉城就是一座大监狱。每星期只有一天解禁,其余几天不准出门。
纳比尔带我们离开官邸,来到拉姆安拉唯一的菜场。未进菜场,恶臭扑鼻。几个菜摊横七竖八挡在门口,腐烂的茄子、西红柿、洋葱扔了一地。这个菜场分为室内、室外两部分,解禁时可以容纳200多个摊位。今天,只有稀稀拉拉的5个菜摊开张。
现年62岁的阿布·伊哈布住在紧邻菜场的楼里。围困官邸前,每星期至少有几个小时的解禁期,但现在已经宵禁6天了。“家里实在没吃的,只好冒着生命危险来买点西红柿、土豆,”他说,“这回多买点,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买菜呢?”
年近七十的老太太乌姆·迪亚布支起小木桌卖薄荷叶。这些薄荷叶已经存了将近一个星期,因为没法出来摆摊,眼看都蔫了。“再不卖掉就坏了,我今天冒险出来,卖一点是一点
。”她说。解禁期间,她一天能挣一二十谢克尔(合40多元人民币)。今天的生意更惨淡。卖西红柿的纳赛尔把我们拉到室内菜场,这里蔬菜腐烂的臭味更加浓重。角落里整筐整筐的西红柿、茄子蔫了、烂了。四个星期前,他从约旦进口这些蔬菜,一旦宵禁,所有生意都断了。“我的菜卖不掉,有人却没菜吃。”纳赛尔说。
48名记者同寝
听说戒严,还要往城里赶的一定只有记者。拉姆安拉新闻中心里云集各大世界媒体记者。楼下停着一排12辆贴着“TV”标志的汽车。戒严期间不得上街,记者们只好自己动手在新闻中心的临时厨房里做饭。一个30平方米的演播室成为记者们的临时卧室。主任艾哈迈德说,有一晚,这里同时睡了48名记者。
在一间工作室的门上,我们看到了今年4月在这座城市里中弹身亡的意大利记者拉法奇的大幅海报。海报上印着一句话:“纪念为新闻自由献身的烈士”。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电视台的女记者曼说:“太累了,我希望能在伊拉克战争开始之前休个假。”目前拉姆安拉的记者们大多在新闻中心吃住,他们自己做饭,像一家人一样挤在狭小的厨房聚餐。我们来到新闻中心的时候,正是中午11时多,他们刚刚做好早饭,因为所有人都是在凌晨才睡觉。
24日夜,我和同事没能离开拉姆安拉。黄昏时,在市郊一所宾馆门前碰到戒严下散步的巴勒斯坦女孩。她一脸轻松,满不在乎地说:“戒严?我根本不怕。士兵一端枪,我就往回走,反正已经习惯了。”看到我们,她显得很高兴: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能在大街上看到外国人,说明世界上还有人关心我们,我们并没有被遗忘。
第二天,我和同事上街继续拍摄。当时携带的防弹背心没有反光标志,我们把新华社制作的、贴在汽车上的红色不干胶“CHINA PRESS(中国记者)”一撕为二,我贴上“CHINA(中国) ”同事拿了“PRESS(记者)”。当天,以色列宣布解除戒严数小时,供当地居民购买生活必需品,我们也得以离开拉姆安拉。
2002年10月20日,经过耶路撒冷和拉姆安拉之间的卡兰迪亚检查站时,心里没底。9月24日第一次进拉姆安拉,这座拥有15万人口的城市在戒严下一片死寂,只有以军坦克四处出没。很难想象解禁之后,“鬼城”是怎样一番景象。
“鬼城”重现生机
还是约了上次的出租车司机纳比尔。曾经共患难的人见面,犹如重生。
纳比尔眼睛里闪着光,兴奋地说:“你会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象。”
车子开进拉姆安拉,我们无暇注意街上的垃圾,炸成废铁的汽车,房门是否紧闭,院子里的花是否寂寞地开…因为满眼都是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西服的,戴头巾的,摩肩接踵在眼前晃动。年轻女子虽然不穿袍子,却还是长裤长衫。车子走得很慢,因为到处是小商小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汽车声和音乐声混在一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充实。卖水的人背着一人多高的尖嘴铜壶,壶顶上插着红红绿绿的假花。倒水时一弯腰,花儿一颤,一杯橙黄透明的甜水就端到你面前。车窗外飘来食物的香味…街边一口直径近1米的大油锅里煎着“菲拉菲莱”。图
孩子们穿着绿色或黑白条的校服走在回家路上。不用为了躲避坦克,磕磕碰碰地翻越山坡了。记得戒严期间,从电视画面上看到拉姆安拉小学生们在上学路上听到坦克开炮、四散奔逃的情景。当时一个梳两根辫子的女生在记者话筒前放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