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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克洛潘指着假脚下的一只摇晃的旧凳子,对格
兰古瓦说:“站上去!”
“天杀的!”格兰古瓦表示异议。“我会折断脖子的。您的
那只板凳的脚就像马尔西雅 ②
六八诗行一样跛,一行是六韵
脚,另一行是八韵脚。”
“快上去!”克洛潘又说。
格兰古瓦往板凳上一站,脑袋和胳膊摇摇晃晃,好不容
易才站稳了。
“现在,你把右脚勾住左腿,踮起左脚站直!”狄纳王接
着说。
“陛下,您这不是存心叫我折臂断腿吗?”格兰古瓦叫道。
克洛潘摇了摇头,说道:
“听着,朋友,你说的太多了。三言两语就可以给你说清
楚的。你踮起脚跟站直,照我说的那样去做;这样你可以够
得着假人的口袋;你就伸手去掏,设法从他衣兜里掏出一只
钱包。你这一切办成了而不听到铃响,那就好了,你就成为
流浪汉。我们今后只要揍你八天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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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马尔西雅 (43—104),拉丁诗人。六八诗格是长短句相间的“跛韵”。
卡斯蒂利亚是西班牙中部的一个地区名。西班牙人喜欢赶骡子,骡子身
上挂着许多铃铛。
“上帝肚子呀!要是我不当心,把铃铛碰响了怎么办?”格
兰古瓦问道。
“那你得被吊死。明白了吗?”
“一点也不明白。”格兰古瓦应道。
“再讲给你听一遍。你要掏假人的口袋,取出他的钱包来;
这样做只要有一声铃响,你就得被吊死。这下子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然后呢?”格兰古瓦应道。
“你要是手段高明把钱包拿掉,而大伙没有听到铃响,那
你就是流浪汉,但你要连续挨揍八天。现在,可听明白了没
有?”
“不,陛下,我又糊涂了。这样做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一
种情况是被吊死,另种情况是挨打……”
“还有成为流浪汉呐?!”克洛潘接着说。“当流浪汉,难
道这也算不上什么?我们要揍你,那是为了你好,让你经得
起打。”
“不胜感谢。”诗人回答。
“行了,快点。”大王边说边用脚踩着酒桶,发出大鼓般
的响声。“快掏吧,掏完就了结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
我听见一声铃响,那就该你去代替假人罗。”
听到克洛潘这些话,黑话帮全鼓掌喝彩,遂走过去围着
绞刑架站成一圈,发出一种冷酷凶残的笑声,格兰古瓦一下
子恍然大悟:是他让他们这样开心的,这不能不对他们的一
切都害怕起来了。因此,他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只能存着
一分侥幸,指望自己在被迫去干这种可怕勾当中能马到成功。
他横下心来,决定冒死一试,当然难免先对他要偷的那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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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热诚祈祷一番,也许它比这班流氓无赖容易受感动些。那
无数的铃铛连同它们的小铜舌,在他看来像是无数蝰蛇张开
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咬人,准备发出嘶嘶的响声。
“哦!”他悄悄说道。“我的生命难道果真取决这些铃铛当
中任何一只轻微的颤动吗!”他合起双掌,默默祷告:“呵!小
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响;小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晃;小
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抖!”
他不想就此待毙,试图再做一次努力来左右特鲁伊甫,随
即说道:
“万一突然刮一阵风呢?”
“照样要把你吊死。”克洛潘毫不犹豫地应道。
眼看既无退路,又没有缓刑,搪塞又搪塞不了,遂毅然
决然把心一横,抬起右脚勾住左脚,踮起左脚,挺直身子,伸
出一只胳膊;可是,正当他的手碰着假人时,只有一只脚支
撑着的身体,在那只只有三条腿的小凳子上晃动了一下;他
不由自主地想把假人拽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结果重重地
一头栽倒在地上;同时,假人经不起他的手一推,先旋转了
一圈,随后在两边绞刑柱中间威严地晃来晃去,身上千百只
铃铛也就催魂索命似地响了起来,格兰古瓦完全被震昏了。
“晦气!”他喊着摔下来,趴在地上像死了似的。
然而,他听见头顶上可怕的群铃齐鸣,听见流浪汉们魔
鬼般的狂笑声,还听见特鲁伊甫的声音:“给我把这兔崽子拉
起来,狠狠把他吊上去!”
格兰古瓦站了起来。大伙已经解下了假人,好给他腾出
位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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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话帮一伙人逼着他站到小凳子上。克洛潘走过来,把
绞索往他脖子上一套,拍拍他的肩膀说:“永别了,朋友!哪
怕你肚里的鬼点子跟教皇一样多,现在再也休想溜掉啦。”
格兰古瓦要喊饶命,但这话到嘴边卡住了。他举目环视
四周,一丁点儿希望也没有:大家都在大笑。
“星星贝尔维尼!”狄纳国王喊着一个大块头的流浪汉,他
应声出班。“你爬上横梁去。”
贝尔维尼身手敏捷,一下子就爬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格
兰古瓦举目一望,只见他蹲在他头顶上的横梁上把他吓得魂
不附体。
“现在,”克洛潘·特鲁伊甫接着说道。“我一拍手,红脸
安德里,你就用膝盖把小凳子拱倒;弗朗索瓦·尚特—普吕
纳,你就抱住这坏蛋的脚往下攥;还有你,贝尔维尼,你就
扑到他的肩膀上;你们三个人要同时行动,听清楚了?”
格兰古瓦不由一阵哆嗦。
“准备好了吗?”克洛潘·特鲁伊甫问三个黑话帮伙计说;
这三人正准备向格兰古瓦猛冲过去,就好像三只蜘蛛扑向网
上的一只苍蝇。这可怜的受刑者还得可怕地等待一阵子,这
时克洛潘正不慌不忙用脚尖踢踢火堆里没有烧着的枝蔓。“好
了没有?”他又问,并张开双手,准备击掌。再过一秒,就一
了百了罗。
但是克洛潘停住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等一
等!我倒忘了!……我们要吊死一个男人,总得先问一问有
哪个娘儿要他,这是我们的惯例。—— 伙计,这是你最后的
机会了。要么你就娶女乞丐,要么就娶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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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卜赛人这条法律,看官也许会觉得千奇百怪,其实,今
天依然原原本本被记载在古老的英国宗教法典里。诸位可参
阅《柏林顿的注疏》一书。
格兰古瓦松了一口气。这是半个钟头以来第二次死里逃
生了。因此,他不敢过分相信了。
“噢,喂!”克洛潘重新登上他的宝座,喊道。“喂!女人
们,娘儿们,你们当中不论是女巫或是女巫的母猫,有哪个
骚货要这个淫棍?科莱特·夏萝娜!伊丽莎白·特露琬!西
蒙娜·若杜伊娜!玛丽·皮埃德布!托娜·隆格!贝拉德·
法努埃尔!米歇勒·日娜伊!克洛德·隆日—奥蕾伊!马杜
琳·吉萝鲁!喂!伊莎博·蒂埃丽! ①
你们过来看呀!白送你
们一个汉子!谁要?”
格兰古瓦正在丧魂落魄之中,那模样儿大概是不会吊人
胃口的。这些女叫花子对这提亲显得无动于衷,那不幸的人
儿只听见她们应道:“不要!不要!吊死他!我们大家都可以
乐一乐!”
不过,也有三个从人群中走过来嗅一嗅他。第一位是个
四方脸的胖妞,仔细察看了哲学家身上那件寒伧的上衣。这
上衣已经百孔千疮,窟窿比炒栗子的大勺还多。姑娘做了一
个鬼脸,嘀咕道:“破旧布条!”接着对格兰古瓦说:“看看你
的斗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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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些女人的名字,利用谐音或利用双词拼凑而成,含有粗俗、猥亵的意
思。如“三只手”科莱特,“空窟窿”伊丽莎白,“直立脚”玛丽,“长腿”托娜,
“啃耳朵”克洛德等等。
“丢了。”格兰古瓦应道。
“你的帽子呢?”
“人家拿走了。”
“你的鞋子呢?”
“快没鞋底了。”
“你的钱包呢?”
“唉!”格兰古瓦吱吱唔唔应道。“我身无分文呐。”
“那你就让吊死,道谢吧!”女叫花子回嘴说,掉头走了。
第二个又老又黑,满脸皱纹,丑恶不堪,即使在这奇迹
宫廷里也丑得出众。她围着格兰古瓦转来转去,把他吓得身
子像筛糠似的,生怕她要了他。不过,她低声说道:“他太瘦
了。”一说完就走开了。
第三位是个少女,相当妖艳,也不太难看。可怜虫低声
向她哀求道:“救救我吧!”她以怜悯的神情把他端详了片刻,
接着垂下眼睛,揉着裙子,举棋不定。他注视着她的每一动
作;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少女终于开口:“不,不!长脸颊
吉约姆会揍我的。”一说完也回到人群中去了。
“伙计,该你倒霉!”克洛潘说道。
话音一落,随即在大桶上站立起来,喊道:“没有人要吗?”
他摹仿着拍卖估价人的腔调,逗得大家乐呵呵的。“没有人要
吗?一—— 二—— 三!”于是转向绞刑架,点了点头:“拍卖
了!”
星星贝尔维尼、红脸安德里、酒鬼弗朗索瓦遂一齐凑近
格兰古瓦。
就在这当儿,黑话帮中响起了喊声:“爱斯梅拉达!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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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达!”
格兰古瓦不由打了个寒噤,转头向传来喧哗声的那边望
去,只见人群闪开,给一位纯洁如玉、光艳照人的美人儿让
出一条路来。
这就是那位吉卜赛女郎。
“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自言自语,惊呆了,激动不已,
这个咒语般的名字猛然勾起了他这一天的种种回忆。
这个世间罕见的尤物,似乎连奇迹宫廷都被其姿色和魅
力魔住了。她一路过去,黑话帮男女伙计都乖乖地排成两列;
目光所及,一张张粗暴的面孔都如花开放,容光焕发。
她步履轻盈,走到受刑人跟前。她后面跟着漂亮的佳丽。
格兰古瓦吓得半死不活,她静静打量了他片刻。
“您要把这个人吊死吗?”她严肃地问克洛潘道。
“是的,妹子。”狄纳王应道。“除非你要他做丈夫。”
她撅起下唇,稍微做了个惯常的娇态。
“我要了。”她说。
格兰古瓦至此坚信:他从上午起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眼
前这件事就是梦境的延续。
其实,这梦境的高潮固然令人叫绝,但未免太过分了。
活结解开了,诗人从小凳上给抱了下来。他激动万分,不
得不坐了下来。
埃及大公一言不发,拿来一只瓦罐。吉卜赛女郎把瓦罐
递给格兰古瓦,对他说道:“把它摔到地上!”
瓦罐摔成了四片。
“兄弟,”埃及大公这时才开口,边说边把两手各按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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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的额头上。“兄弟,她是你的妻子;妹子,他是你的丈夫。
婚期四年。行了!”
七 新婚之夜
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诗人便在一间严严密密、暖暖融融
的尖拱圆顶的小房间里,坐在一张看上去像巴不得从挂在附
近的食品橱里借点东西来的桌子跟前,还有一张可以想得见
的舒适的床,而且单独跟一位俏丽的少女在一起。这般奇遇
就像中了魔法似的。他不由把自己当真看作是神话中的人物
了。他不时环视四周,仿佛在寻找那由两只喷火兽拉着的火
焰车是不是还在这里,因为唯有这火焰车方能这样风驰电掣
地把他从鞑靼人那里送到了天堂。有时他也一个劲地盯着自
己短衫上的一个个窟窿眼,目的是紧紧抓住现实,免得脚完
全不踏实地。他的理性,在这想象的太空中飘忽,现在只靠
这根线来维系了。
那少女看样子对他毫不在意,走来走去,有时绊到某只
小矮凳,有时跟她的小山羊说说话儿,有时这儿撅一撅嘴,那
儿又撅一撅嘴。末了,她走过来在桌旁坐下,格兰古瓦这下
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端详她了。
看官,您过去曾是儿童,也许您乐于现今仍是。您可能
不止一回 (我自己就曾经整天整天那样度过,那是我一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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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好的时光),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急流的水边,从一
个草丛到另一个草丛,追逐美丽的绿蜻蜓或蓝蜻蜓,它翩跹
飞舞,急旋猛转,吻着每一枝梢。您可记得,您怀着何等的
爱意和好奇,全神贯注凝视着它那沙沙营营作响、轻轻旋转
的朱红和天蓝的翅膀;在这急速的旋转中,飘忽着难以捉摸
的形体,正是由于飞翔极其迅速,整个形体看上去像蒙着薄
纱。透过翅膀的颤震,模模糊糊勾画出来的那轻飘飘的生物,
在您看来,仿佛是一种幻觉,纯属想象,摸又摸不着,看也
看不见。但是,一旦蜻蜓栖歇在芦苇尖上,您可以屏息观看
那薄纱长翼,那斑烂长袍,那两颗水晶眼球,您怎能不感到
惊讶万分!怎能不担心这形体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