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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报纸的夹缝,他在夹缝里看到了三条杀人的新闻。那个时候命运第一次向他暗示了,可是得到的结果却与后来的暗示一样,命运在对牛弹琴。随后他离开报栏朝西走去,在走到那座桥上时,他得到了命运的第二次暗示,那时候他看到有一条披麻戴孝的小船哭哭啼啼地从桥下摇了过去,但他同样无动于衷。他在桥上站了一会,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看着正在波动的水,水的颜色使他想起了一条柏油马路。这个联想出现后,他开始感到索然无味。于是他走下了桥,他望到了自己房间的窗口,那个窗口有点阴阳怪气。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走了一圈的结局是回家。于是他就从刚才走下来时的楼梯走了上去。那个下午以后的时间他消磨在房间里。他半躺在床上,用一只眼睛看着窗外的一片树叶,他记得那片树叶的颜色是黄的。他在望着树叶时不停地吹口哨,口哨表明他的心情一直很愉快。那片树叶在口哨声里摇摇晃晃,显得很危险。后来在他从床上跳起来准备去参加东山婚礼时,那片树叶终于掉落下来,那掉下来的姿态慢慢吞吞。显然这是命运的第三次暗示,他自然又忽视了。接下去他通过那个弥漫着灰尘的楼梯,又来到了屋外。那个时候太阳掉下去了,一片晚霞挂在马路上面,他十分愉快地走在晚霞和马路中间。他记得当时什么也没有发生,连一片树叶也没有掉下来。他就这样走到了东山家的小巷口,他的身体扭动一下后就走进了小巷。当时他朝那里的一家卫生院望了一下,透过卫生院的窗玻璃他看到了一只正在挨针扎的屁股,但他尚未分辨一下这只屁股的性别,他就走过去了。然后他就出现在了东山的婚礼上,在东山婚礼上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个男孩,那时男孩正用一双透明的黑眼睛望着他,男孩的眼睛使他心里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情绪,他想杀死他。那个时候命运的第四次暗示出现了。但他随即被娇媚的彩蝶招引了过去,他坐到了她的身旁,他用眼睛望着她的脖子,他的情欲之火就是这样点燃的。不久之后他的左腿上出现了爬动的感觉,彩蝶用脚趾开始了勾引。于是他的双手便开始传达他的情欲之火。尽管他竭尽全力,可他还是感到自己的情欲舒展不开。后来是东山的果断行为激励了他,他就和彩蝶双双走到了屋外,在一片布满水珠的草地上翻滚下去。那男孩的手电光也就接踵而至,手电光使他的情欲发泄时出现了愤怒的成分。愤怒的结果使他杀死了男孩。他就这样连续错过了命运的四次暗示,但是命运的暗示是虚假的,命运只有在断定他无法看到的前提下才会发出暗示。他现在透过审判大厅的窗玻璃,看到了命运挂在嘴角的虚伪微笑。他用右手向窗外的天空一指,窗外的天空蓝得虚无。他说这种虚伪微笑不是任何眼睛都能看到的,只有临终的眼睛才能看到。当他此刻重新回顾那一天的经历时,他才知道彩蝶和男孩其实是命运为他安排的两个阴谋,他还知道自己只要避开其中一个,那他也就避开了两个。可是由于他缺乏对以后的预见,所以他迟早也将在劫难逃。而他和彩蝶则是命运为男孩安排的两个阴谋,现在男孩已经死了,他也将殊途同归。惟有彩蝶幸存下来,命运在那一天为彩蝶安排的只是一个道具。现在他看到彩蝶的神色里有一种更为可怕的东西,因此他意识到命运对彩蝶的陷害将会更为残酷。他明确地告诉彩蝶,命运正在引诱她自杀。如果彩蝶重视他的临终忠告,那么她也许还能化险为夷。但是他十分遗憾地感到彩蝶对他的忠告显然漫不经心,所以他认为彩蝶也在劫难逃了。如今他行将就木,他并不感到委屈。他只是忏悔对那个男孩的残杀,他感到自己杀死的似乎不是那个男孩,而是自己的童年。所以当他扼杀了自己的童年以后,再在此刻回顾自己的人生之旅,他的眼睛凄凉地看到了一堆废墟。现在他已经别无所求,他只希望沙子能够将他的骨灰撒在一片蔚蓝色的海面上,他将在波浪里万念俱灭,日出会将他的人生抹掉,就像他现在抹掉嘴角的唾沫一样。彩蝶十分无聊地听着广佛冗长的夸夸其谈,那时候她站在证人席上,她的眼睛远远地注视着沙子,沙子像一片树叶似的在那里悄无声息地飘来飘去。沙子从一个空座位不停地向另一个空座位转移,沙子每次坐下时,她都要通过某一位时髦女子的头发才能继续看到沙子,她看到的是沙子灰暗的前额,但是沙子的前额比广佛的声音要明亮多了。广佛的声音让她仿佛看到一个男人在黑暗里咬牙切齿。所以她警惕地感到那声音不怀好意。因此当广佛对她进行忠告时,她无可非议地将这种忠告理解为诅咒。广佛对她结局的预言在她听来如同麻雀的叫唤。那时她在心里想着自己的美容,她已经没有机会让广佛知道她已经和一位眼科医生取得了联系,这个联系在一个月以前就开始了。那位眼科医生会使她更为楚楚动人,医生只需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划上两刀,她就会拥有生动的双眼皮,这个不久来到的事实会轻而易举地粉碎广佛的预言。尽管广佛就站在她近旁,但她没情绪去看他,看着鬼鬼祟祟的沙子使她觉得更为有趣。但是不久之后她就发现那人其实不是沙子,而是森林。森林与沙子的神态如此接近,她还是第一次发现。那个时候她已经走到大厅的门口了,她看到沙子就在前面走着,所以她就叫了一声,然后她才发现那人其实是森林。接着她从森林喜气洋洋的脸上感到,森林似乎十分乐意被错认成沙子。与此同时她看到前面有几个穿着紧身裤的时髦女子,彩蝶之所以注意她们是因为她们的臀部如同被刀割过一样裂开了,裂开的模样很挑逗,因为里面的内裤色彩斑斓。
七
这天晚上,森林用小拇指敲开了沙子的屋门,这个举动为他的这次拜访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进屋以后就在沙子的床上坐了下来,床摇摆了几下。然后他用一种诡秘的微笑注视着沙子。沙子显然已经意识到森林的这次拜访不同以往,所以他十分警惕地与他保持两米的距离。然而森林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告诉沙子有关广佛的消息。他告诉沙子只用一颗子弹就将广佛断送了。那颗子弹很小,因为弹壳被一个孩子捡去了,所以森林现在只能向沙子伸出小拇指。
“就这么小。”接着森林传达了广佛的遗言。广佛临终时的重托显然使沙子感到有些棘手,但他还是十分认真地询问了广佛的骨灰现在何处。森林便拍了拍两只胀鼓鼓的上衣口袋。沙子才知道他把广佛带来了。于是沙子将一张十多年前的报纸在桌上铺开,森林就走过去把两只口袋翻出来将骨灰倒在报纸上,倒完以后森林用劲拍了拍口袋,剩余的骨灰弥漫开来,广佛的一部分就这样永久地占有了沙子的房屋。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同时嗅到了广佛身上的汗酸味。
森林重新坐到沙子的床上,刚才那种诡秘的微笑又在他的嘴角出现。森林告诉沙子,彩蝶上午把他错认的经过。但是沙子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微微一笑。因此森林便提醒他,彩蝶的错认有力地暗示了他们的接近。然而沙子立刻予以否定,因为他一点也没看出这种所谓的接近。森林便不得不揭穿了沙子在东山婚礼上的行为,随后他充满歉意地说:“我不是有意的。”这无疑使沙子大吃一惊,但他立刻用满不在乎的一笑掩盖了自己的吃惊。然而他并不准备去否认,他迟疑了片刻后对森林说:“那不是我的代表作。”“这我知道。”森林挥了挥手,他告诉沙子他今夜来访的目的并不是要贬低沙子的天才,而是……他请沙子把剪刀拿出来。
但是沙子以沉默拒绝了,于是森林就从裤袋里拿出了一把小刀,他将锋利的刀口对准沙子,问:
“看到了吗。”确定了沙子的点头以后,他便告诉沙子,这把小刀已经割破了二十个时髦女子的时髦裤子。他这样做是因为他仇恨所有漂亮的裤子。然后他坚信沙子也有同样的心理,并且认为当他割裤子听到咝咝声时所得到的快感,与沙子听到剪刀咔嚓声时的快感毫无二致。他再次请求沙子把剪刀拿出来。
沙子现在完全理解了森林妻子在东山婚礼上的嚎啕大哭。他微微一笑后从口袋里拿出了剪刀,他也问:
“看到了吗?”“看到了。”森林回答。接着他说虽然小刀和剪刀的形状与大小都不一样,但是:“它们一样有力。”沙子听完以后并不立刻回答,他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了两只大木箱。他打开木箱以后让森林看到了两箱排列得十分整齐的辫子。他告诉森林它们中间每一根都代表着两根辫子,因为他从来都只是剪一根辫子的,而另一根:
“她们会替我剪去的。”
这个情景使森林感到羞愧,于是他十分坦率地承认自己远远落后了。“问题并不在这里。”沙子这样说。但是森林表示他一下子还不能正确地理解这句话,所以沙子就只好明确地指出:森林不过是一个复仇者,而他却是一个艺术家。
“我们的不同就在这里。”
沙子仔细分析了森林割裤子和自己剪辫子的原始动机。他告诉森林他并不像他仇恨漂亮裤子那样仇恨辫子,他是因为看到辫子时有一种本能冲动,这冲动要求他剪下辫子。所以他这样做是为了表现自我,因此:
“我是一个艺术家。”接着他对自己的这种冲动作了一个比喻:
“近似东山看到露珠时的那种冲动,但又完全不一样。因为他是生理的,而我则是艺术的。”
提到东山的名字以后,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表示对东山被毁坏的面容的悼念。现在森林感到无话可说了,他看到了自己的失败,他不得不承认沙子说得有理。沙子看出了这种对自己有利的处境后,他就提议到外面去走一走,说话的时候他将广佛的骨灰包了起来。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屋外,在走出那条小巷时,沙子告诉森林尽管他们本质不同,可表现形式还是有共同之处的,鉴于这一点,沙子感到他们的友谊朝前跨出了很大一大步。
沙子的话使森林深受感动,因为这正是他今晚的目的所在。他来向沙子指出他们的接近,无非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友谊朝前跨出了一大步。现在他感到心满意足,他十分愉快地跟着沙子往前走。他们走去的方向有一条小河。那个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命运已在河边为他们其中的一人设置了圈套。
来到河边以后,森林重提了彩蝶上午把他错认的经过,他这样做无非是证明他们的友谊朝前跨出一大步的另一种说法。森林说话的时候,沙子将报纸里的广佛扔进了那条正在闪烁流动的小河。广佛无声地掉落在水面上,由于报纸依旧包着,它漂浮了一小会,然后在桥的阴影里消失。这个举动使森林大吃一惊,但是沙子指着小河十分平静地告诉森林:
“它会流入大海的。”于是森林就开始想象这条小河如何七转八弯流入了另一条河,这另一条河不久之后又归入别的河流,如此下去无数河流出现了。再穿过无数田野竹林和无数小小的城镇后被运河吞没,运河北上以后进入了长江,长江浩荡东去,流入了大海。在森林想象的最后时刻,那一片蔚蓝色的海面果然出现了。这时有几个民警出现在他们面前,民警证实了谁是森林以后,就把森林带走了。这个过程十分利索,双方都心照不宣。森林在临走时委托沙子常去看望他的妻子。森林在嘱托的时候发现沙子脸上正流淌着得意的神采。于是他就对沙子说:“我不会出卖你的。”这其实是森林的一个阴谋,后来的事实证明森林的阴谋很成功。那几个民警显然重视了森林这句话,所以此后连续三次盘问森林,但森林每次都是坚定地回答:
“我不会出卖沙子的。”
尽管除此以外森林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却是十分出色地将沙子展览了出来。
八
沙子是在翌日傍晚去完成森林的委托的,他的这个行动说明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被森林出卖了。那个时候展现在沙子眼中的是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半躺在床上,阴沉地告诉了沙子她刚才干了些什么。
她指着床头柜上的半碗水对沙子说:
“我吞下了一碗老鼠药。”
这话使沙子颇为惊讶,于是他就打听她平时的饭量。
“也就那么一碗。”森林妻子的回答使沙子感到她必死无疑,因此他就立刻向她揭示了这个真理。她脸上出现了一只鸟飞过时闪一下的阴影。接着沙子又告诉她森林不久之后就会回来的,这句话显然加深了她内心的痛苦。她说:
“我要惩罚他。”“但那时你已经死了。”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