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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婷。她把男朋友介绍给芳婷,便酿成了三角恋爱的悲剧。素贞愤而投水自杀。这部小说的
女主人公与她十几年后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十八春》中的女主人公名称、性格、命运皆有相
同处,说明了张爱玲做小说的天赋。
张爱玲小学就读于上海黄毛小学,中学就读于上海圣玛丽亚女校。这一时期她跃跃欲试
于文学创作。她的国文老师汪宏声,是一位颇有些国教之道的教育家,在教会学校当局普遍
轻视国文的情势下,仍旧重视国文训练,尤其注重作文。
于是,与其说张爱玲是他的得意弟子,不如说正是他的诱发,从根本上唤起了张爱玲潜
在的文彩神韵,挥洒出她最初的华章。第一篇作文《看云》,汪先生便发现了张爱玲的才气
,极力赞誉她的才情。但张爱玲却是默默地做一个本分而且有些懒惰的学生,“精神长期的
萎靡不振”。每每教师问及课卷及其它事,她总是双手一摊,迷迷糊糊地说:“我忘了。”
但这并不影响张爱玲的文章名气,教师们也理解了爱玲是因为家庭的不幸才变得如此沉默。
这一时期,张爱玲在校刊《国光》上发表了习作:小说《牛》,历史小说《霸王别姬》,以
及一些书评、论文。她自己也开始涉猎她所喜欢的作家名著。
在当时,她最喜读张恨水的通俗小说,并为此常与喜欢读张资平小说的同学辩论。受鸳
鸯蝴蝶派小说的熏陶,十四岁那年,张爱玲写了一部长篇的纯粹鸳鸯蝴蝶派的章回小说《摩
登红楼梦》,订成上下两册的手抄本。回目是父亲代拟的,碰到父亲情绪好时,他也颇喜欢
与爱玲闲谈。共计五回:“沧桑变幻宝黛住层楼,鸡犬升仙贾琏应景命”,“弭讼端覆雨翻
云,赛时装嗔莺叱燕”,“收放心浪子别闺园,假虔诚情郎参教典”,“萍梗天涯有情成眷
属,凄凉泉路同命作鸳鸯”,“音间浮沉良朋空洒泪,波光怡荡情侣共嬉春”,“陷阱设康
术娇娃蹈险,骊歌惊别梦游子伤怀”。开头是秦钟与智能儿坐火车私奔杭州,自由恋爱结了
婚,但是经济困难,又气又伤心。后来是贾母带了宝玉及众姐妹来西湖看水上运动会,吃冰
淇淋。
但行文运词却如出自“红楼”一家,令人惊叹爱玲熟读红楼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而发表
在《国光》上的《牛》又颇有新文学的风雅,描写了农村的贫穷却又田园的生活。《霸王别
姬》却如出之壮士之手,其文笔老道,立意锐新,是后来许多写此类题材的文坛大家不能相
左的。
中学毕业那年(一九三七年),张爱玲的母亲从国外回来,母亲的生活方式及其文化教
养都是张爱玲心仪已久的。这使脾气暴躁的父亲不能容忍。恰逢此时,张爱玲又提出了留学
的要求。对平时不甚言语的张爱玲来说,这无异于一次糟糕的讲演,父亲哪里肯听这番训语
,便与后母一起“教导”爱玲。不久,为一生活小事,后母动手打爱玲时爱玲予以防卫,便
遭到了父亲的毒打,并监禁在一间空房里。不仅丧失了自由,连生病也不让请医生。就躺在
冰凉的床上,爱玲望着秋冬淡青的苍天,蓝色的月光,体味出颜色的杀机,时间的苍凉和生
命的暗淡,幻想着许多逃脱的计划,像“基度山伯爵”、“三剑客”那样,像中国旧小说《
九尾龟》里的情节那样,做了种种设想。终于,在快近阴历年的时候,一个隆冬的夜晚,她
逃出了充满腐败气味的旧家庭。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到父亲家。在母亲家里刻苦读书,预备考伦敦大学。但过往的
萧杀岁月却已像极热的铁烙,印在她早熟的心间,并使她从此珍惜人世间一切可以品尝到的
舒适,并在品尝的同时仍抹不掉心底深处的悲凉。经过努力,考取了伦敦大学(伦敦大学那
时在上海举行招生考试),因为战事,英国没有去成,而改入香港大学。
在香港大学,张爱玲共待了三年。
离开了父亲阴沉的旧宅,离开了母亲有许多清规戒律的洋房,爱玲感到了一种心身自由
的舒畅。尽管复杂的家庭纠纷已使她的人生观蒙上了灰色,但她仍旧在同学中是一个沉默的
女孩。但热爱生命,对世界充满了新奇与兴趣的爱玲却渡过了她生命中生动的一页。
香港是一个商埠,那里集中了殖民文化的浮华与喧嚣。爱玲的同学中,多半来自印度,
马来西亚,英国以及欧亚混血等富足的华侨之女。她的同学中,有极聪明的印度女孩莫黛(
后来成为张爱玲的挚友,张爱玲为她取名炎樱),有马来西亚华侨,在修道院读过半年书的
金桃,会跳美丽平和的马来舞;还有纯洁的香港姑娘月女,每每担忧着被强奸的可能。这里
的生活气氛轻松而又明快,张爱玲与好友炎樱常常沉浸在日常生活里具体的乐趣中,一起看
电影,一起吃冰淇淋,一起去跳舞。张爱玲最初的留学日子里,充分享受着生命的精美。
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张爱玲的志向,张爱玲在沉闷的家庭里曾悟出她的做人之道:“
一个人假如没有什么特长,最好是做得特别,可以引人注意。我认为与其做一个平庸的人过
一辈子清闲生活,终其身,默默无闻,不如做一个特别的人,做点特别的事,大家都晓得有
这么一个人,不管他人是好是坏,但名气总归有了。”在这种人生观的影响下,张爱玲的学
生生活充满了计划。她与炎樱随意任性的性格不同的是,读书十分勤奋,甚至到了发奋的程
度。她天生的聪颖和后天的努力,以及她的早熟及其世故,使她在豆蔻年华便能揣摩每一个
教授的心思,所以每一门功课总是考第一。甚至有一位先生对她说:他教了十几年的书,没
有给过别的学生似张爱玲这样高的分数。张爱玲连得了两个奖学金,不是香港战乱爆发,她
很有希望被送到英国去继续深造。在这样的发奋下,她的英文出奇之好,“好过中文”,她
的姑姑也赞叹她是:
“真本事,随便什么英文书,她能拿起来就看,即使是一本物理或化学。”并非说她看
内容,她是看里面的英文写法。于是她的英文写得流利、自然、生动、活泼。这为她后来回
上海谋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由于张爱玲的同学中阔人太多,张爱玲更是沉默寡语,冷眼审视。她的社交范围不广,
只是同好友炎樱亲如手足。经炎樱的介绍,她认识了几个人物,其中有一个嫁过几次不同人
种的广东女子麦唐纳太太,这女人后来便成为《连环套》中的主人公霓喜,还有一个本分的
英国教师,罗杰安白登,这便是《沉香屑——第二炉香》中娶了中国女孩的罗杰先生。因为
此时的爱玲纯粹是冷眼旁观,这些人物给了她深刻的印象,他们好像活泼地嵌入了爱玲的脑
海里。
香港大学三年级时,香港战争爆发。对于一帮沉溺于歌舞升平的富家子弟来说,不能够
从更深的一层去理解战争。能够不理会的,一概不理会,在出生入死中只是沉浮于最富色彩
的经验中。张爱玲在对这段经历的回忆时做了一个比喻:
“是像一个人坐在硬板上打瞌盹,虽然不舒服,而且没结没完地抱怨着,到底还是睡着
了。”
张爱玲却没有睡着。战争的种种恐怖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她经受过家事变迁,人
情冷暖,但枪声炮火给予她的刺激却是空前的。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就躺在自己的身边
,眼前穿梭般来去血肉横飞的人们,耳边是枪鸣炮轰,张爱玲的心收得更紧了,她把自己牢
牢地关紧,处乱世于不惊,居险境于平和,竟在炮火中又重新读了《官场现形记》,仅仅担
心的是能不能够读得完。除此之外,便冷眼观察乱世中的人生,此时的人生如同唐诗所形容
的“凄凄去亲爱,淫淫入烟雾”。许多人耐不住这空虚和绝望,而急急结婚了。张爱玲亲眼
目睹了一对男女在空袭中却要借车子去领结婚证。望着并不十分“善眉善眼”的男人和亦不
超凡出众的新娘,爱玲的思绪总是围绕着“生命到底是什么?”反复思忖着。也许在此时,
她已孕育出几年后震惊文坛的杰作《倾城之恋》。
休战后,张爱玲在“大学堂临时医院”做看护,她自己追忆着自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
没有良心的看护。她对病人的态度冰冷,因为看到生命在他们那里受难。受难的生命在张爱
玲那里从根本上是不容的。她理念中的生命,应该是享用,各种各样的,从颜色到味觉,都
应如此。然而现实中的生命处处是受难,她见过在战争中只剩下饮食男女这两项本能的大学
生,看见了战后人们食欲的变态享受,使香港成为空前的美食城,看见了刚经过战乱就开女
学生玩笑的日文教授,她终于得出结论:“想做什么,立刻去做,都许来不及了。
‘人’是最拿不准的东西。”
这一段香港大学的留学生活和战事,为张爱玲走上文坛准备好了良好的思想基础。这一
期间,她像一株正在吸收养分的青竹,各种各样的养料她皆能消化,以丰富自己不多的阅历
所总结的经验。她总是奇特的,奇特地认为:“脏与乱与忧伤之中,到处会发现珍贵的东西
,使人高兴一上午,一天,一生一世。”从张爱玲以后创作中可以看出,这样的一段生活,
是让她“高兴”了良多时辰的。她不久的文坛盛名,便是从这片“脏”与“乱”中拨节而出
的。
一九四二年,张爱玲从香港回到上海。上海文坛从此捧出了一颗耀眼的新星。
第二章 出手不凡
1
从香港回上海的船上,张爱玲与好友炎樱一起想象着上海的繁华与刺激。上海,这个被
称为“东方冒险家的乐园”,一直给张爱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从前居其间时,她还不
能独立,没有充分的自由去投入,精神的自由和经济的自由。如今,她认为她已有能力,首
先在精神上就能投入进去享用它。她因为喜欢上海而有些迫不急待地欲想拥抱它,她觉得也
唯有在上海,才能恢复她成为特别的人的自信和勇气。
初回上海,张爱玲与她的同母亲一样留过学性情别致的姑姑住在一起,在当时的上海静
安寺路赫德路192号公寓六楼。为谋生,便开始“卖文”生涯。最初卖的是“西文”,给
英文《泰晤士》报写剧评影评,又替德人所办的英文杂志《二十世纪》写文章,写一些关于
《中国的生活与服装》之类的关于传统文化的文章,从这些文章中可以看出张爱玲对传统文
化中的服饰、戏剧、音乐等都有很深的造诣。在此之前,还给《西风》杂志写了一篇征文《
我的天才梦》,得第十三名名誉奖,被人们认为此文是她的处女作,其实在此之前,她已用
多种文体写过文章,只是阅历不深,还没有成气候。但《我的天才梦》恰好成为张爱玲成气
候的预兆,她将自己早熟早慧的苦恼,用精奇而又华美、精练而又繁蔓的笔触娓娓道来,成
为一位天才作家的提前告白。她写道:“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
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退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
梦外,一无所有,七岁时我写了第一篇小说,一个家庭悲剧,八岁那年我尝试过一
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刻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在一
间屋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
总而言之,在现实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
略。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噬性
的小烦恼,生命只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生命只是一袭华美的袍,”一个极其
精美的比喻,预示了张爱玲的文坛生命,也将张开她华美的羽翼。
一九四三年初春,一个春寒料峭的下午,张爱玲经亲戚园艺家黄岳渊先生介绍,访问了
刚在上海复刊的《紫罗兰》的主编周瘦鹃先生。周瘦鹃系“礼拜六派”小说的代表作家,写
作之余,酷爱园艺,时常去园艺家黄岳渊的园内游憩,与黄友情甚笃。当张爱玲毕恭毕敬地
交出了她的两部新作中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和《沉香屑——第二炉香》时,周瘦
鹃仅看标题就引出了兴趣,读毕便出声赞叹,声声叫好,一眼瞧出与英国毛姆的小说堪媲美
,并决定两篇皆用。自此时,张爱玲,一个天才的女作家在一九四三年的上海文坛,横空出
世了。
《沉香屑——第一炉香》和《沉香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