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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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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有十块钱,”她说。“要不下个月我把不够的送来。”
  “哼,”我说,“十块钱?我的知识和技术可是无价之宝啊。区区十块钱哪够啊。”
  她盯看着我,眼睛眨都不眨。“那你要什么呢?”
  钟面上已经是差四分一点了。我决定该让她走了。“你猜三遍我再告诉你,”我说。
  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也只好这样了,”她说。她看看后面,又看看周围,接着她朝前面看看。“你药先给我,”她说。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可以?”我说。“就在这里?”
  “药先给我,”她说。
  于是我拿出一只标有刻度的量杯,尽量用背遮住她的视线,挑了一只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瓶子,好在谁也不会把毒药放在一只没标记的瓶子里的,那样做会坐牢的。这瓶东西闻着像松节油。我倒了一些在量杯里,递给了她。她闻了闻,透过量杯看看我。
  “这药闻着像松节油,”她说。
  “当然,”我说。“这仅仅是初步的治疗。你今天晚上十点钟再来,我再给你采取别的治疗,还要动手术。”
  “手术?”她说。
  “不会弄痛你的。你以前不是没动过这样的手术。听说过以毒攻毒没有?”
  她打量着我。“会有效吗?”她说。
  “当然有效啦。只要你再回来接受治疗。”
  她眼皮眨都不眨就把那不知什么药喝了,接着便走了出去。我来到店堂前面。
  “你成了吗?”乔迪说。
  “什么成了?”我说。
  “嗐,别装蒜了,”他说。“我又没打算抢你的雏儿。”
  “哦,她呀,”我说。“她只不过想要点儿药。她下痢不止,又不大好意思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提起。”
  反正今天晚上有我的戏,所以我帮老家伙核对好帐,把帽子递给他,八点半不到就让他离开店门。我陪他一直走到街角,看着他经过两盏路灯消失在黑暗中。接着我回到店里,等到九点半我关上前面的灯,锁上门,只留尽里面的一盏灯亮着。这时我来到店堂后面,把一些爽身粉塞在六只胶囊里,稍稍打扫了一下地下室,这就算是全齐了。
  十点钟她准时来到,钟声还没全部打完呢。我打开门,她进来了,走得很快。我朝门外看看,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坐在街沿石上。“你要买什么?”我说。他一声不吭,光是看着我。我锁上门,关了灯,走到后面去。她在那里等我。她现在不盯着我看了。
  “药在哪儿?”她说。
  我把那盒胶囊拿给她。她把盒子捏在手里,看看那些胶囊。
  “你能肯定这药有效吗?”她说。
  “当然,”我说。“不过要在你接受了最后的治疗以后。”
  “我在哪儿接受治疗?”她说。
  “在底下的地下室里,”我说。




56 瓦 达 曼

  现在地方宽敞多了,也亮多了,不过商店都是黑黢黢的,因为店里的人都回家了。商店黑黢黢的,不过我们经过的时候灯光从玻璃橱窗上掠过。灯光是法院周围的林子里发出来的。灯蹲在树上,不过法院本身倒是黑黢黢的。法院屋顶上的钟四面都看得见,因为它是亮着的。月亮也是亮着的。不算太亮。达尔去杰克逊了他是我哥达尔是我哥 不过它远远地挂在天边,照亮了铁轨。
  “咱们走那条路吧,杜威·德尔,”我说。
  “干吗?”杜威·德尔说。橱窗里铁轨绕着圈儿,亮闪闪的,红红的小火车呆在铁轨上。不过她说圣诞老公公不会把小火车卖给城里的孩子的。“到圣诞节它会出现在橱窗里的,”杜威·德尔说。“你得等到过节,到那时他会把小火车带回来的。”
  达尔到杰克逊去了。许多人没去杰克逊。达尔是我哥。我哥要去杰克逊了
  我们走过时,灯光也跟着转,它们蹲在树上。四边都是一样的。它们绕法院一圈,走远了就看不见灯光了。不过你可以在远处黑黢黢的窗户上看见反光。人们都回家睡觉了,只除了我和杜威·德
  坐火车去杰克逊。我的哥
  一家店里有一星灯火,在店堂深处。橱窗里放着两大杯苏打水,一杯红的一杯绿的。两个人都喝不完它们。两头骡子也不行。两头牛也不行。达尔
  一个男人来到店门口。他看着杜威·德尔。
  “你等在这儿,”杜威·德尔说。
  “我干吗不能进去?”我说。“我也要进去。”
  “你等在这儿,”她说。
  “好吧,”我说。
  杜威·德尔进去了。
  达尔是我哥。达尔疯了
  走路比坐在地上要辛苦多了。那人站在打开的门口。他看看我。“你要买什么?”他说。他头上油光光的。朱厄尔的头有时候也是油光光的。卡什的头一点也不亮。达尔他去杰克逊了我的哥哥达尔他在街上吃香蕉。你喜欢吃香蕉吗?杜威·德尔说。你等到圣诞节。到那时小火车会在的。那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了。因此我们就会有香蕉吃了。我们会有一大口袋,我和杜威·德尔。他锁上门。杜威·德尔在里面。接着灯光一眨,熄灭了。
  他到杰克逊去了。他发疯了也去了杰克逊。许多人都没有发疯。爹、卡什、朱厄尔、杜威·德尔和我都没有发疯。我们从来没有发过疯。我们也从来没去过杰克逊。达尔
  我听见那头母牛的声音有好一会儿了,蹄子嗒嗒响 在街上。接着它走到广场上来了。它穿过广场,脑袋耷拉着 蹄子嗒嗒响 它哞哞叫。它叫之前广场上没有什么,但是也不是空的。不过它叫过之后广场上什么也没有了。它往前走, 蹄子嗒嗒响 它哞哞叫了。我哥哥是达尔。他坐火车去杰克逊了。他不是坐火车去发疯的。他在我们的大车上就已经疯了。达尔她进去已经有好一阵了。那头母牛也走了,有好一阵了。她进去比那头母牛走开的时间还要长。但是还没有空荡荡的时间长。达尔是我哥。我的哥哥达尔
  杜威·德尔出来了。她看着我。
  “现在我们绕到那边去吧,”我说。
  她盯看着我。“不会起作用的,”她说。“那个坏小子。”
  “什么不会起作用啊,杜威·德尔?”
  “我就知道不会起作用的,”她说。她眼睛茫茫然的。“我很清楚。”
  “咱们打那边走吧,”我说。
  “咱们得回旅馆去了。时间晚了。咱们得悄悄地溜回去。”
  “咱们就不能顺便去看一看吗,啊?”
  “你吃香蕉不是更好吗?这不是更好吗?”
  “好吧。”我哥他疯了他也到杰克逊去了。杰克逊比发疯还远
  “不会起作用的,”杜威·德尔说。“我知道肯定不会的。”
  “什么不会起作用呀?”我说。他得坐火车去杰克逊。我没有坐过火车,达尔倒坐过火车了。达尔。达尔是我哥哥。达尔。达尔




57 达 尔

  达尔到杰克逊去了。他们把他押上火车,他哈哈大笑,走过长长的车厢时哈哈大笑,他经过时所有的脑袋都像猫头鹰的头那样扭了过来。“你笑什么?”我说。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两个男人把他押上火车。他们穿着配合不当的外套,右面后屁股兜那里鼓了出来。他们后脖梗那里黑白分明,仿佛最近那两个同时给他们理发的理发师都有卡什那样的粉线斗似的。“你是笑那两把手枪吗?”我说,“你干吗要笑?”我说,“是因为你憎恨笑的声音吗?”
  他们把两个座位拉在一起,让达尔可以坐在窗前笑个够。一个人坐在他身边,另一个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背对火车前进的方向。他们当中有一个必须反着坐,因为州政府的钱币的正面总有一个背面,背面也总有一个正面,他们坐这趟火车用的正是州政府的钱,这些钱是在搞乱伦。一枚镍市一面是一个女人而另一面是一头野牛;两个正面却没有背面。搞的是啥名堂我可说不上来。达尔有一只小型望远镜,这是他打仗时从法国弄回来的。里面有一个女人和一头猪,两个都是背面却没有正面。我倒知道那是在搞什么名堂。“你就是为这个才哈哈大笑的吗,达尔?”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大车停在广场上,是拴住的,两头骡子动也不动,缰绳绕在座位的弹簧上,车尾对着法院。它看上去跟广场上那一百辆别的大车没有什么两样;朱厄尔站在车旁朝街上张望,跟那天在镇上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还是有些明显的不同。大车有火车即将离别时那种错不了必然会有的气氛,也许是因为坐在车座上的杜威·德尔、瓦达曼和躺在大车里褥子上的卡什都在吃一只纸口袋里的香蕉。“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哈哈大笑的吗,达尔?”
  达尔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兄弟达尔。我们的兄弟达尔被关在杰克逊的一个笼子里,在那里他那双污黑的手轻轻地放在静静的格缝里,他往外观看,嘴里吐着白沫。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58 杜威·德尔

  他看到了我的钱,我说,“这不是我的钱,这不是属于我的。”
  “那么是谁的呢?”
  “是科拉·塔尔的。这是塔尔太太的。我卖蛋糕得来的。”
  “两个蛋糕能卖十块钱?”
  “你可不能动。这不是我的。”
  “你压根儿没有蛋糕。全是胡说八道。你那个包裹里包的是星期天穿的好衣服。”
  “你不能动!你动了就是一个贼。”
  “我自己的闺女说我是贼。我自己的闺女哪。”
  “爹。爹。”
  “我管你吃管你住。我爱你照看你,可是我这个亲生女儿,我那死了的老伴的亲生女儿啊,竟然骂我是贼,就在娘的坟头不远的地方。”
  “这不是我的钱,再跟你说一遍。如果是我的,我马上就给你,老天爷在上。”
  “这十块钱你从哪儿搞来的?”
  “爹。爹。”
  “你不愿告诉我。是不是用不正当的办法搞来的所以才不敢讲?”
  “这不是我的,我告诉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还不至于拿了钱不还吧。可是她竟骂自己的亲爹是贼。”
  “我不能给你,我跟你说。我告诉你这不是我的钱。是我的你就拿去。老天爷在上。”
  “给我都不要。我自己生的白白养了十七年的女儿,竟舍不得借给我十块钱。”
  “这不是我的。我没法给你。”
  “那么,是谁的呢?”
  “是别人给的。用来买东西的。”
  “买什么东西?”
  “爹。爹。”
  “就算我借你的还不行吗。上帝知道,我最恨我的亲骨肉责怪我了。我供养他们可是从来没有舍不得过。我总是高高兴兴地给他们,眉头都不皱一皱。可是他们现在倒嫌弃我起来了。艾迪呀,你走了倒是省心了,艾迪。”
  “爹。爹。”
  “老天爷看得清楚,还是死了的好。”
  他拿了钱,走出去了。




59 卡 什

  我们当初停下来借铁锹时听见屋子里在放留声机,等我们用完铁锹时爹就说了:“我看我该去把铁锹还给人家了。”
  于是他又到那幢房子里去了。“咱们该把卡什送到皮保迪那儿去了,”朱厄尔说。
  “耽误不了一分钟的,”爹说。他从大车上爬下来。音乐现在又响起来了。
  “让瓦达曼去还吧,”朱厄尔说。“他用你一半的时间就能把事情办好。要不这样,你让我——”
  “我看还是我去还吧,”爹说。“既然当初是我去借的。”
  因此我们呆在大车里等着,不过留声机现在不响了。我寻思我们家没有留声机也许是对的。我寻思要是听着音乐,我恐怕什么活儿都干不成了。照说呢,听听音乐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比如说,一个人晚上精疲力尽回到家里,一边休息一边听上一点音乐,那是再舒坦不过的了。我见到过有种留声机,一关上就像一个手提箱,还有把儿什么的,你想把它带到哪儿去都挺省事。
  “你倒说说他到底在干什么?”朱厄尔说。“要是我,抱着那两把铁锹走十个来回的时间都有了。”
  “让他慢慢的干吧,”我说。“要知道,他可没你那么麻利。”
  “那他干嘛不让我去还呢?我们得去治你的腿这样明儿个才能动身回家呀。”
  “咱们时间有的是,”我说,“不知道分期付款买那种玩艺儿得多少钱。”
  “分期付款?”朱厄尔说。“你拿什么去买呀?”
  “总有办法的吧,”我说。“我寻思花五块钱可以把苏拉特那一台买下来了。”
  这时候爹回来了,我们就去皮保迪大夫家。我们在那几时爹说他要到理发店去刮刮脸。到了那天晚上他说他有事要出去一下,说的时候眼光移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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