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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作品集-北京爱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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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高丽是那种被称作“留守夫人”的女人。丈夫在几年前公派到美国读博士,拿到学位后就忘了自己的黄皮肤和黑眼睛,再也不愿回到他也曾为之自豪的五星红旗飘扬的国度。他在给自己谋到个不错的职位后,写信告诉妻子,他会尽快把她弄出去,共享“自由世界”欢乐。于是,高丽在心里开始绘制一幅烂漫的长卷,在绚丽的梦中等待着夫妻的团聚。
  当她接到成坚第一个电话时,她惶然了,那个显然已有了家室的男人对她流露出来的明显的好感,让她莫明地有了一种不贞的感觉。丈夫不在身边的这几年,她也有过心猿意马的夜晚,独自苦熬难耐的长夜,两只叫春的猫也会令她躁动不安。她却从来没想过做对不起丈夫的事,虽然她的艳丽很给她带来过些麻烦。她抚着胸前那只鸡心型的丈夫从美国寄给她的项链坠,那里藏了丈夫的照片,她想以此驱走那上次见面后好感顿生的男人的影子,才发现那深藏在金子的“小屋”中的丈夫却是那样的乏力。……
  于是,她怀着少女偷食禁果般的负罪感中,杂着兴奋的渴望,接受了他的邀请——下班后和他一道吃晚饭。于是,经过几次让她心慌意乱又兴奋不已的约会后,她忽然从一个回国探亲的熟人处,得知丈夫已经在大洋的彼岸,和一个台湾的女留学生结为了“抗战夫妻”。在那个有风的晚上,她噙着嘴角酸涩的泪,在呜咽的风声中,拨通了他的手提电话。
  他匆匆地赶来,她没有丝毫犹豫就投入了他的怀抱。
  被他紧拥着,她轻轻地抽咽,努力使自己和他相信她的无辜和可怜,倾诉对负心人的怨。夜却在不知不觉中深了,一个渴望慰藉的女人和一个扮作她保护神的男人还能做些什么呢?……从此,她成为了他的女人,不是人们称之为“妻子”的那种女人,却也履行着妻子的义务。
  成坚终于还是在下班前给孟宇红打了电话,告她今晚有事,不能回家陪她和儿子过周末了。
  高丽就要离婚了,他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不错,有许多独自占有的满足,可为何又杂了一份沉甸甸的忧郁?她并不是为他而离婚的,她的丈夫抛弃了她。一个被遗弃的女人,是否能减轻他心头责任的负担呢?他不能肯定。
  这一晚,成坚三年来第一次在周末的夜晚留在高丽身边。……



第十五章
  一本发黄的书
  可以藏匿着
  一个古老的故事
  一段久远的情
  却容不下
  重温的企图
  1
  小舸近来越来越感到百无聊赖。
  单调的生活,不再有商务的竞争,不再有成功的渴求,抛弃了一切与生俱来和时事造就的欲念,象一只养蓄了足够脂肪的老熊,在冬季的肃煞中把四肢和头脑置于一片空白中,酣睡。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出过门了,偎在床上,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古今中外,文史哲地,有意无心地一通读下去,直看得眼花缭乱,昏天黑地,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消磨时光的办法。
  在藏书中,几本扉页上盖了机关图书馆藏书章的旧书撩起他对那个把文化“革了命”的年代的回忆。
  贴了封条的图书馆大门却挡不住他对那些被打成“毒草”的书籍的好奇的渴望。他钻进尘封的书库,在昏暗的光线下贪婪地读着那些作了古和仍然苟活于人世的哲人们睿智的思想。在完成了每日独自的进修后,他总不忘在怀里揣上几本最“毒”的书,偷偷地躲回自己的小屋中研读。直到碧寒发现了他的秘密后,他才不得不把他搜集的“毒草”与她共享,至于养父养母,虽然他们对时事的纷乱也有不尽的微辞,但以他们所受的教育和经历,他是绝不敢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越轨”的。
  也许当时他和她对那些书中体现出来的哲理和情感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在他们稚嫩的心灵中,博杂的书籍的影响给他们打上了终生的烙印。
  一本卷了边的暗黄色的《青春之歌》,书中夹着一只颜色已经发暗的书签,红丝线捻成的签绳也经褪色,书签上绘着一幅出泥的荷花,画技虽然透出稚拙,却不失灵秀。
  他翻过书签的背面,一行娟秀的钢笔字把碧寒的软语温存贴上他的心:
  “哥哥,在你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请接受妹妹衷心的祝福!”
  这是在他十六岁生日前,碧寒亲手制作的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还记得她是在还给他这本《青春之歌》时,悄悄地把这寄托了无限情意的小小的书签夹在书中的。
  他把书签凑到鼻子下面,轻轻地嗅了嗅,那上面却只散发出岁月的陈旧的气息。他们的青春早已随逝去的岁月衰老了,尘封于记忆的库存中。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小舸合上书,夹起了那张书签,过去的就让它永远地过去吧。
  楼道里突然热闹起来,大约是上班的邻居们回来了。这“节约闹革命”的时代建造的房子,象一台巨大的扩音器,毫无保留地把每个家庭、每个人的隐秘暴露给他人。
  他起身下了床,深深地抻了个懒腰,周身酸软,涩涩的双眼,让他感觉自己象一部生锈的旧机器。
  在深圳,这时侯他还在办公室忙于他的厂务,秘书会给他端来一杯香热的咖啡,他在心境好的时候会抬眼给她一个感谢的微笑;而她则用她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提醒她的老板该休息一会儿了,语气中不乏关切。
  到深圳的第二年,他进了一家港商开办的制衣厂做推销员。从那个精明的老板的经营之道中,积攒着日后自己所需的经验。在沉浮的商海中,他把热烈的诗情深埋在心底,超凡脱俗的清高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难以生存。他是在深圳最初的几年的艰辛中悟出了“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关系的。但他血液中浓浓的诗人的灵气和激情却一天也没有消亡,它们只是暂时向生活低下高傲的头,而在重新寻找到温暖湿润的环境时,还会顽强地萌动,掀起不安的情怀。
  商人和诗人或许没有本质的区别,至少在他身上有着不可分割的统一。诗人用精神创造作品,商人则把自己对生活的诠释化作物质的商品,两者都蕴藏了创造者狂热的幻梦。精神和物质的渴求交替地出现在人们的心中,在不同的生活环境下。一个好商人的成功,除去务实的劳动,创造性的想象是他非同寻常的关键,否则,他永远也不过是一个庸碌于温饱间的业主,而不会成为商海中领航的舵手。中国的商人们却往往没有这种诗人的激情,所以,真正的商界巨臂少得可怜。东方人的中规蹈矩有时让许多才华横溢的英才们过早的夭折了。
  2
  小舸穿好外套,走出门来。
  楼道里很黑,前几天他安的灯泡不知又被哪个缺乏社会公德心的人卸走了。谁家的冬储大白菜把他绊了一下,引出他一句咒骂。
  发动了车子,却拿不定主意去哪儿填饱肚子。车里的暖风燥燥的,他按下半截车窗。一个揣了手的母亲在昏黄的路灯下,唤着不知躲在何处的贪玩的孩子,焦燥的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母爱。
  他松开了手刹,让车冲出楼群。
  街上行色匆匆的下班的人们带了一天的劳碌无语地赶回各自温暖的家,只有那些寻找乘客的出租车慢吞吞地压着马路。几家装修得十分奢华的酒楼渴望地在寒风中敞开着大门,等待上钩的食客。街边晚出的小摊儿们在“嘶嘶”呻吟着的汽灯惨白的光中招徕着无心的行人,热气腾腾的大铁锅中翻滚出诱人的香。
  他把车停在一个卖“卤煮火烧”的摊前,怕挡了生意的老板皱起的眉头,直到这个穿着讲究的食客坐到他油腻的小桌前才放开。
  小舸摸出一支烟点着,看看汽油筒搪成的大炉子上滚开的锅,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老板,来碗儿卤煮!”
  卤煮摊儿的老板,一个四十开外,大冬天还剃着光头的汉子,扎撒着油光光的双手,嗓门儿亮亮的对他的帮手,一个十七八岁的农村姑娘大声重复着:
  “一碗儿卤煮!”
  他看看小舸,又看看他停在路边的车,同他的客人搭讪起来:
  “刚下班儿吧,您?”
  小舸抽了一口烟,吱呜了一声。他总不好告诉对方,自己是个无业游民,或者待业青年什么的。
  “不要点儿别的了吗,您哪?”
  小舸又把他的摊子彻底的打量了一遍,看不出还会有什么花样儿。他反问那汉子:
  “你这儿还有什么呀?”
  “嘿,瞧大哥您问的!咱这儿除了天上飞的飞机,地下跑的坦克,要什么有什么!”
  对方脸上泛着红光,光头上居然隐隐地冒出热气。
  “煎、炒、烹、炸、涮,您说要哪口儿,咱就有哪口儿,包您吃得满意!”
  小舸听着他烂熟的生意经,觉得挺有意思。
  “好,来盘卤鸡爪子,一盘花生米,一份鱼香肉丝,半斤二锅头。”
  光头汉子脸上绽开了花,嗓门儿更亮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走进身后的一条胡同。
  功夫不大,他端着小舸要的菜走出来。
  小舸在他把菜摆在桌上后,指指他刚才进出的胡同,问:
  “你还有加工点儿啊?”
  光头笑了,撩起看不出本色的围裙擦了擦手。
  “不瞒您说,我家就住这胡同儿里,这都是我媳妇儿的手艺。您尝尝,不是我夸老婆,正经不赖!”
  他又从炉子后面的黑影中摸出一瓶酒,在小舸眼前晃了晃:
  “这咱可得说好了,您喝多少算多少,可有一样儿,别高喽,您摇着轮儿哪,多少得加点儿小心,您说是吧!……”
  小舸心里涌起一阵暖,看看他放在桌上的酒瓶,又看看他那张尽笼了生意人的奸滑,却还没褪净纯善的脸,感激地点点头。
  酒是温的,大约是一直放在炉子旁的缘故吧。
  小舸抿了一口酒,嗓子暖了。
  光头说的不错,他媳妇儿的菜确实做得不赖。
  他胃口好起来,在光头的吆喝声中,把桌上的东西吃得精光,腰里紧紧的。
  他站起身来付了账,光头汉子一直把他送上车,张罗着让他下次再来。
  有了几分酒意,舒畅了许多,他轻快地驾着车子,在已经稀少了行人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朝前开。
  车灯探出两条粗壮的触角,在渐起的雾气中向前延伸。车里的CD轻慢地唱着,伴着车轮扬起的阵阵柔和的“沙沙”声。
  没有目的地的路也还得走下去,因为他还活着。活着的人就得走路,你可以不管来往的方向,却不能停滞,因为在你身后还拥着后来的,要走路的人。
  3
  小舸从那家名叫“紫罗兰”的芬兰浴室中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夜了。
  按摩女郎把他周身拿捏得松松软软的,象一只才出炉的面包。酒意已经全消了,静静的冬夜的空气爽了他的精神。他理理蓬松的头发,一团呵气浓浓的在眼前结了霜,车门的把手泛出一阵冰凉。
  他正要上车,车后的暗影里却响起的一声短促的咳嗽,吓了他一跳。他收住脚,寻声向车后看去,却见一团绻缩的黑影倚在车尾处,那声哽咽显然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凑过去,低头看看,是一个人,一个绻缩地靠在他那辆“帕萨特”尾部的人。
  “喂,起来,我要开车了!”
  他有些生气,如果没看见他,怕是会出事的。
  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刚才的咳嗽也没有了。
  他暗自抱怨自己的晦气,看来是遇上了个无赖的流浪汉。他提高了嗓门儿,透出些威严:
  “说你哪,起来!再不让道,我从你身上轧过去!”
  那缩在车尾的人大约被他的吆喝震醒了,身子动了动,喉咙中发出一阵“咕噜噜”的痰喘,听上去好象是个老人。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打着,凑近那人,跳动的光影中,一个满脸污垢,浑身泥土,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偎在那里,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惊惧地望着他,睫毛上还凝着一滴污浊的冰泪。
  怎么是个孩子?
  小舸在男孩面前蹲下身去,手中的打火机烫了他一下,他把它熄了。
  男孩显然还在害怕,喘息粗重,带着喉咙里“嘶嘶”的痰声。他身上浓烈的气味让小舸喉头紧紧的,直往上翻那碗卤煮的油腥。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舸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平和一些,生怕吓着这显然已经受到过伤害的孩子。
  男孩没有应声,却在黑暗中缩得更紧。
  小舸又打着了火机,他看到男孩青紫的嘴唇在颤抖,两只瘦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看他的衣着,不象是外来的“盲流”一类的,虽然肮脏,却可以看出那本是很不错的。
  小舸伸出手去想拍拍他的小脸,男孩子却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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