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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护士推着他进入走廊。路过第二治疗室门前时,他神使鬼差地看了一眼房间里面的情况:两名勤杂工正把一具尸体放上手推车。他们一不小心,盖在尸体脸上的白色布单滑落下来。
轮椅向前行进了十来英尺以后,被镇痛药弄得迟钝兮兮的弗农才反应过来。他大叫一声:“停下!推回去!”
那护士停了车,可是并没有让轮椅掉头。弗农身体前倾,从轮椅上站立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治疗室的门口。两名勤杂工已经推着车子出来,一看弗农的神色,便急忙停下了脚步。弗农伸手撩开布单,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孔,然后嘘了一口气。“上帝,”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勤杂工问道:“你认识这家伙?”
“我们见过面。”
“他叫什么?”
弗农满脸疑云。“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什么?”弗农木然片刻,好像处于幻觉之中。“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贾斯廷·克兰德尔!”
“那又怎样?”勤杂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显然不知道克兰德尔的来历。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弗农,过了片刻后对他同伴说:“去告诉西尔维亚,我们弄清了无名尸体的身份。”他接着问弗农:“你没认错吧,伙计?”
弗农火了。“当然没错!他在国会作证时我们见过多次面。”
“你说的是国会?”勤杂工仍旧心存疑虑,希望得到证实。“他是大人物?”
弗农注视着克兰德尔:一双眼睛紧闭,面部呈痛苦状。弗农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回头对那名勤杂工说:“不错,你可以这样说。他是陆军部部长。”
“可别开玩笑啦,伙计!”
“真的。”弗农让他们搀扶着回到轮椅上,急不可待地想早点赶到病房去。他有一位朋友在《华盛顿邮报》供职,当记者得到这样的独家新闻肯定会对他感激不尽的。
2
艾略特·罗思正在进行一件常见的车祸案例行询问,觉得又热又累。他身高近6英尺,此时在椅子上显得坐立不安:坐着的时间一长;他便觉得臀部疼痛难忍。他嘘了一口气,一边用指头轻轻地敲打着雕花防热板制成的会议桌面,一边听对方律师继续询问自己的委托人。
“那么,你肯定绿灯是亮着的?”对方是一名年轻的企业法律顾问助理,名叫萨德勒。
“对。”比利·巴斯金答道。
“你进入交叉道口时绿灯还是亮着的吗?”
“我已经说过了,绿灯一直是亮着的。”
“那么,红灯根本没有亮过?”
“嘿,”艾略特火了,捋着他那浅棕色胡髭说,“这一点你已经问过三次了。还是往下说吧。”
萨德勒眨了眨眼问:“这是提出抗议吗?”
艾略特立刻回敬说:“如果你再那样问,我将要他拒绝回答。我不会让你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的。”
“我这是在检测他的记忆力。”
“往下问吧。”
巴斯金冲着艾略特咧了一下嘴,显然对两名律师的交锋饶有兴趣。
萨德勒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吞了一下口水。“你进入交叉道口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接着问巴斯金。
“我正通过道口,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小货车撞到了我的车上。”
对了,艾略特想,那是关键的一点。巴斯金是在绿灯亮着的情况下进入道口的——而那辆小货车经过时也是绿灯。问题出在华盛顿市老掉牙的交通信号系统上;信号盒里的“自动保险”装置坏了。
萨德勒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巴斯金接受了什么治疗以及他的收入损失有多大等等。显然,他认为巴斯金夸大了自己的伤势,而萨德勒和其他经验不足的辩护律师一样,让过多的个人情绪渗入了自己所提的问题。那样干是错误的——它使见证人警觉起来。
艾略特觉得,萨德勒对巴斯金的敌意含有较多的个人色彩。黑人专业人员对游荡街头的纨绔子弟大多持不屑一顾的态度。如果这件案子正式审判,陪审团也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萨德勒磨蹭到快要下班时才结束询问,有意让艾略特赶上下午的交通高峰。艾略特说:“没有问题了。”然后,他转身告诉记录员:“我们不用审读签字了,请你给我一份。”
全体起立,巴斯金对艾略特说:“喂,伙计,请你把上衣递给我好吗?”他说罢用手指了指搭在旁边椅子上的淡绿色聚酯纤维运动上装。艾略特俯身拿起上装,递给自己的委托人。这时,一样东西从上装的内袋中滑出,落在桌面上,滚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棕色小瓶,里面装满了白色粉末。
艾略特本能地伸手按住瓶子,将它拨到自己身边。巴斯金呆呆地看着。萨德勒也在忙着穿衣服,看来没有注意到。或者,他已经看到了?艾略特故意漫不经心地将手插进自己的衣袋。
他跟着巴斯金和萨德勒走进大厅,两名法警从他们身边路过。艾略特与萨德勒握手以后,和巴斯金一起到了楼梯口。他默不作声地出了大楼,来到了街上。
艾略特转身对着巴斯金低声喝道:“混蛋!你疯了吗!到法院接受询问时还带着毒品?”
巴斯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艾略特两眼射出的目光使他感到害怕。他惊讶地张开嘴巴:“嘿,对不起了,伙计。我没有想到它会从衣袋里掉出来。”
艾略特慢慢地嘘了一口气,他的右手抽搐,迫使他放松下来。过了片刻,巴斯金贼头贼脑地四下瞅了一阵之后,把手伸了出来。
艾略特一手伸进了衣袋。他知道,要拒绝归还那瓶可卡因非常好办,他只需提高嗓门说自己得毁掉它就行了。那样,巴斯金将会作出什么反应呢?他很想尝试一下。艾略特握着那个凉冰冰的玻璃瓶子,估计里边差不多装有1克可卡因。
“给我吧,伙计。”巴斯金可怜巴巴地央求。
艾略特刚将手从衣袋里伸出来,巴斯金就老练地一把抓了过去。
“今后千万不要再这样干了!”艾略特小声教训道,“难道你不知道那地方到处都有警察吗?”
“喂,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伙计。那是我的不是,你还要怎么样?”
艾略特忿忿地暗忖,这家伙根本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见鬼去吧。“你做得对,比利,你做得对。”没什么,这是他对雇主惯用的口头禅。
巴斯金满意地点了点头。
艾略特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吧,以便躲过下班时的交通高峰。酒吧里坐着许多律师、来国会办事的说客和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他找到一个凳子坐下,要了一杯啤酒,心里想着案子的事情。
由于巴斯金的伤势——一只手严重骨折——华盛顿市的陪审团大概会作出裁决,判给他5万至7。5万美元赔偿。当然,这是基于通常遇到的情形:由12名失业人员组成的陪审团在休息室里除了玩扑克牌便无事可做,而在法庭上又大多打瞌睡混日子。这样的陪审团看来以他们能够重处“这个家伙”——任何白人被告——为荣。
其实,他并无责难的意思。如果他的生活境遇与他们的一样,他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谁知道呢,他或许比他们还要积极。
当然,要是整个城市都成了被告,那么情况就更像一场赌局了。华盛顿市由黑人治理,有的黑人陪审员认为,对整个城市的不刊判决将是间接地批评黑人的管理能力。
不过,这件案子的真正棘手之处是巴斯金。他显然是一个欺诈行骗、编造谎言的家伙,很难让陪审团相信他故作呻吟的痛苦状。
唉,他总得想出一个办法来。他需要这个案子,需要它给他带来的诉讼费用。艾略将突然意识到,我已经40出头了,已经太老了。
他喝完啤酒,付了酒钱,回到自己的车里。今天是星期三,晚上本来该去健身房——他每周通常在基督教青年会进行三次举重锻炼——可是,他此时没有那份心思。于是,他驾车回家,在路上顺便买了一点炸鸡。
艾略特住的是一套配有家具的公寓。那幢老式的三层楼房在唐洛街附近,所在的格洛夫公园是一处环境优美的中产阶级住宅区。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进狭小的门厅,拿到自己的邮件,然后搭乘电梯到了三楼。
楼里的住户大都是退休的政府工作人员,铺着亚麻油毡的地上发出卫生球和昨天剩下的食物的混合气味。这刺鼻的气味总使他回想起童年时住在姑妈公寓里的那些漫长日子。
他刚进房间便听见录音电话响了。他没有去接,而是到了小厨房。他从冰箱里摸出一听啤酒,拿起一个纸盘,坐在起居室的电视机前,正好是7点的新闻节目时间。他心里说道,离婚以后的生活他就喜欢这一点:没人规定回家的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乱吃东西。这是忙了一天以后使自己放松的时间,既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下命令。
艾略特扯下一块鸡脯肉,打开电视,听见主持人说道:“陆军部长贾斯廷·克兰德尔今天在华盛顿逝世,终年47岁。”电视上出现了克兰德尔在总统主持下宣誓就职的画面。主持人的解说这时变成了画外音:“克兰德尔部长,这位在政府中身居第二高位的黑人在洛克里克公园晕倒。那地方距离他的慢跑路线不远,他被送往首都大学医院。医院的发言人声称,克兰德尔在急诊室里心搏停止。已经有人就医院抢救克兰德尔所采取的措施提出疑问。全国广播公司的记者了解到,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当时是将他作为所谓吸毒过量的流浪汉来处理的。然而,当时的化验报告显示,他的肌体内没有任何毒品——”
这时电视上出现了采访国会黑人委员会领袖,众议员吉拉迪的画面。“在得知有关的全部真相之前,”吉拉迪说,“我是不会作出任何判断的。但是,我觉得值得注意的是,医院方面当时认为克兰德尔部长是一名吸毒过量的人。我很想知道,如果换成一名白人慢跑者,他们是否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画面切回到节目主持人。他继续说:“克兰德尔的遗体已被送往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进行解剖检查。现在尚不清楚克兰德尔是否患有心脏病。克兰德尔部长,这位前陆军将军是因为军功卓著而被任命为现职的——”
剩下的内容艾略特几乎什么也没有听见,脑海中浮现出见到克兰德尔的情形:大约一年以前,在兰迪·伊斯特的生日晚会上。他记得和克兰德尔夫人就所谓的医疗事故“危机”进行过一次长谈。她认为,办理医疗事故案件的律师们几乎逼得产科医生们不敢正常行医了。她叫什么名字呢?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上帝,这又会是一个什么案子呢?听起来好像是医院作出了完全错误的诊断。他很想知道哪一位大腕律师将会接手此案。
新闻节目这时转而谈及预算赤字,艾略特关掉了电视,跑到录音电话前。磁带快速倒转,上面只有一条信息。“艾略特,我是兰迪。尽快给我家里打电话。有要事相告。”
艾略特在沙发上坐下。或许,这只是巧合,然而他拨动兰迪的电话号码时觉得心里咚咚直跳。
或许,他将要时来运转了。
3
艾略特办公室的对讲机响了,接待员通报说兰迪·伊斯特先生来了。
艾略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心情:他既感到高兴又觉得紧张。要是他能接办这个案子就好了。他觉得身体有些摇晃,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站立起来,然后向接待室走去。
两位挚友长时间未见面,此时互相热情问候。他们进了艾略特的办公室以后,兰迪解开他身上的蓝色双排扣上装,在办公桌对面的长沙发椅上坐下。艾略特的秘书送来了咖啡。
“你好久都没有到我这里来了。”艾略特说。
“嗯——上次来是在你短期休假之前。”
艾略特咕哝道:“嗯。”
“哦,没关系。”兰迪咧嘴一笑。“我早该按你了,孩子,该揍了。”艾略特笑了。兰迪一讲土话总使他觉得愉快。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别很大:艾略特是纽约大都市人,而身材高大、长着鬈发的兰迪却是来自田纳西州的正宗牛仔。两人是1971年在越南认识的。那时兰迪刚刚从后备军官训练队出来,是一名毫无经验的陆军少尉,接任艾略特所在的海军陆战队老兵排的指挥官。艾略特当时是一名未满20岁的新兵,在排里当无线话务员。兰迪非常聪明,发现艾略特不善言辞,意识到该如何提出问题,引导这位年仅19岁的话务员帮助自己熟悉情况。在艾略特的协助之下,兰迪成为一名优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