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曼陀丽,在那彩图明信片上的大宅里,在这名扬远近的曼陀丽庄园。我得设法让自己
相信,这里所有的一切确实属我所有,既是他的,也都是我的。此刻我坐着的宽敞舒适
的椅子,这么许多顶着天花板的藏书,墙上的绘画,花园,林子以及我曾在书报上读到
过的曼陀丽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因为我是迈克西姆的妻子。
岁月荏苒。就在这儿,我俩将白首偕老。到那时,我俩还将这样坐在藏书室里喝茶,
迈克西姆和我两人。狗儿和我俩作伴,那将是眼下这两条狗的后裔。藏书室里仍将弥漫
着此刻这种陈年霉味。有朝一日,屋子将弄得乱七八糟,狼藉不堪,那是在孩子们——
我们的儿子——还未长大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小家伙们穿着沾泥的皮靴,伸着四肢趴在
沙发里,把一大堆棍棒、板球拍子、大折刀、弓箭等带进屋子。那边的桌子,此刻擦试
得何其亮堂光滑。到那时,桌上将出现一只丑陋的大盒子,里面盛放着蝴蝶和飞蛾;还
有一只用来盛鸟蛋,外面包着粗棉花。那时,我将对孩子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能放在这儿。宝贝儿,拿走,放到你们自己的书房里去。”听我这么一说,孩子们呼
啸着奔出屋去,剩下最小的弟弟在后面螨跚学步,比哥哥们安静得多。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幻想,弗里思和跟班进屋来收拾茶具。等到收抬完毕,弗里
思对我说:“太太,丹弗斯太太问您是不是想看看您的房间。”
迈克西姆从一大堆信件里抬起头来问:“东厢那些房间装修得怎么样?”
“老爷,在我看来,装修得真不错哩。当然,工程进行的时候,那边弄得一塌糊涂。
丹弗斯太太曾担心在您回来之前不能如期完工。可是,工匠们在星期一总算把活干完了。
依我看,老爷您住在那一侧定会觉得很舒适。那边光线更好些。”
“你们在这儿大兴土木改建房屋吗?”我问。
迈克西姆简短地回答:“没什么,只是把东厢那一套房间重新装修粉刷一下,供我
俩使用。弗里思说得对,住在那边要爽快得多,从房间能看到玫瑰园,景色很美。我母
亲在世时,那侧的房间专门接待宾客。好啦,等我读完这些信,就上楼去找你。去吧,
这是个好机会,想法子跟丹弗斯太太交个朋友。”
我慢慢站起身,刚才那种神经质的惶恐再次袭来。我走进大厅,心里多希望能等一
等迈克西姆,待他读完信,挽着他的手臂,一起去看房间,我不愿独自跟着丹弗斯太太
四处浏览。
这会儿,大厅里人已走光,显得特别空廓。我的脚步落在石板上,回声直冲屋顶。
这种声音弄得我很心虚,就像人们在教堂里走路,非常不自在,非常拘束。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这声音多么讨厌。穿着毡靴的弗里思一定觉得我活像个傻瓜。
“这厅堂真大,是不?”我不自然地装出快活的声调,仍是一副女学生模样。不料
他却十分庄重地回答说:“是的,太太,曼陀丽是座大宅,当然不及有些公馆那么宏伟,
可也够气派了。古时候,这儿是宴会厅。现在逢到大场面,譬如说举行宴会或跳舞会,
仍然使用这大厅。另外,太太大概知道,曼陀丽每周开放一次,接纳公众参观。”
“是的,我知道,”我一边回答,一边仍为自己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感到难堪。我觉
得他领着我向前走去,犹如为一个公众宾客导游,而我自己的举止也确乎像个陌生人:
彬彬有礼地左顾右盼,浏览墙上挂着的各种兵器和绘画,抚摸精雕细刻的楼梯扶手。
楼梯口,一个黑衣人站着等我,那惨白的骷髅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盯着我看。我
回过身,想求助于不动感情的弗里思,可他已经穿过大厅,走进那边的甬道不见了。
现在只剩下丹弗斯太太和我两人。我迎着她走上富丽的大楼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
等着,双手交叉握在胸前,眼光始终不肯从我脸上移开。我强作笑容,可她并不报以微
笑,这实在也不能怪她,因为这时候的一笑毫无缘由,只是愚蠢地假装心情愉快的一种
掩饰。
“让你久等了吧?”
她回答说:“太太,您爱怎么打发时间,全由您自己作主。我只不过是按您的意旨
办事。”说完话,她转身穿过画廊的拱门,走进那边的过道。我们沿着一条宽阔的铺着
地毯的通道走去,接着向左转弯,走进一扇橡木制的房门。进门后是两级对称的扶梯,
先向下,接着又往上,十分狭窄,最后来到一扇房门跟前。她猛地推开门,侧过身子让
我进屋。这是一间小巧玲珑的前室,或是专供女人休息、化妆用的闺房,陈设着一张沙
发,几把椅子,还有一张写字桌。这屋子通向隔壁宽敞的双人卧室。卧室窗户宽大,连
着一间浴室。一进屋,我就向窗口走去,望望外边的景色,下面是玫瑰园和平台的东半
部。花园再过去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通往近处的林子。
“原来,从这儿望出去根本看不见大海,”我转身对丹弗斯太太说。
“是的,看不见。从屋子的这一头不但看不见大海,甚至连涛声也听不到。在这一
侧,你根本想不到大海就在近处。”
她说话的样子十分特别,像是话里有话。她特别着重在“屋子的这一侧”几个字,
仿佛在向我暗示,我们此刻置身其中的这套房间比较低劣。
“太遗憾了。我爱大海,”我说。
她不回答,仍然盯着我看,双手还是交叉着握在胸前。
“不过,房间还是挺美的,”我说。“住在这儿肯定会非常舒服。我听说一切都是
赶在我们回来之前弄舒齐的。”
“是的,”她说。
“过去这套房间是个什么样子?”我问。
“这里糊着紫红色的壁纸,还有各种各样的帷幕、帘子等等。德温特先生觉得房间
不够明亮,所以除了偶尔接待宾客,这套房间不大使用。这一次,德温特先生在信里特
地吩咐说,你们二位将住在这里。”
“这么说,这不是他原来的卧室,”我说。
“不是的,太太。过去他从来没用过东厢的房间。”
“噢。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起。”
我信步走向梳妆台,动手梳理头发。我的行李已打开安放就绪,发刷和梳于都已摆
在托盘里,迈克西姆送了我一套头发刷子,此刻正陈列在梳妆台上,让丹弗斯太太一饱
眼福。这些都是全新的刷子,价格昂贵,值得我骄傲。
“行李是艾丽斯替您打开的。在您的贴身使女到来之前,由艾丽斯服侍您,”丹弗
斯太太说。
我又一次朝她微笑,把刷子放口梳妆台,局促地说:“我没有贴身使女。艾丽斯是
这儿的内房女佣吧?就让她来服侍我好啦。”
她脸上又露出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笨拙地掉了手套时的那种表情。
“我看长远这样下去不行,”她说。“您知道,像您这样地位的太太总得有贴身使
女。”
我摹地涨红脸,又伸出手去拿刷子。她的话里有刺,这我一清二楚。我避开她的目
光,回答道:“如果非这样不可,那就请你费心替我办这件事吧,随便给找个想出门找
事做的女孩子就行。”
“如果您觉得这样好,”她说,“请尽管吩咐。”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我希望她走开。我弄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老这样站着,双手
交叉摆在黑衣服前,目不转睛盯着我看。
“你来曼陀丽好些年了吧?”我说。“大概比谁呆的时间都长,是不?”
“不!弗里思比我来得早,”她的声音一无生气,多么冷酷,同她那双曾在我掌心
之中的手一模一样。“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弗里思就来了,那时德温特先生还是个孩子。”
“噢,是这样,”我说。“你是在那以后才来的。”
“不错,”她说。“在那以后。”
我又一次抬头看她,又一次遇到她惨白脸上一对阴沉的眼睛。就是这对眼睛,不知
道为什么,使我觉得异样的不安,预感到有什么祸事临头。我想装出一副笑脸,可又实
在笑不出。那双眼睛把我整个儿给握住了,那双暗淡无光,没有一丝儿同情表示的眼睛!
“我来时正好是头一位德温特夫人嫁过来的时候。”
我在上面说过,她的声音一直是单调平板的,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变得
尖厉激烈,既有生气,又有寓意,连那嶙峋惨白的颧骨也抹上了一点血色。
这一变化来得突然,我蓦地一惊,甚至觉得几分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说些什么。她似乎把不得明言的几个字说出了口。这几个字长期以来深埋在她心底,这
会儿再也憋不住了。她的眼睛仍然盯着我的脸,眼光里透出某种既有怜悯又有鄙夷的奇
怪神色。在她这样的逼视之下,我觉得自己比原先想象的更为稚嫩,对生活里各种人情
世故实在知之太少。
我看得出,她瞧不起我,像她这种地位的人都很势利,一眼就看出我根本不是什么
贵妇人,只是一个地位微贱、怯懦的弱女子。可是她那眼神里除了蔑视,总还有点别的
什么,是确定无疑的仇恨,还是十足的恶意。
我总得找几句话说说,可不能老是这么坐着玩弄发刷,让她看出我既怕她又提防着
她。
“丹弗斯太太,”我边听边说,“我希望咱们俩能相互了解,处好关系。你对我得
有点耐心,因为这样的生活对我说来完全是新的,与过去大不相同。我一定要努力适应
这儿的新生活;当然,首要的还是要让德温特先生过得幸福。我知道一切家务安排全可
交给你管,这一点,德温特先生对我说过,你尽可按老规矩管下去,我不会提出任何异
议。”
我打住了,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有所握,不知这番话是不是得体。等我再次抬
起头来,她已经走开,这会儿正用手捏着门把,站在门旁。
“好的,”她说。“但愿一切都能遂您的心意。我管家已经一年多,德温特先生从
来没表示过不满意。当然,已故的德温特夫人在世时,情形大不相同。那时候,经常招
待客人,开宴会,虽然我替她管事,这样的大场面她总爱亲自过问。”
我又一次意识到她在谨慎地选择用词,好像在探索一条通往我内心的道路。她盯着
我的脸,看刚才一席话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作用。
“我可宁愿让你管事,我宁愿这样,”我重复着说。
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我先前曾注意到的表情,就是头一口在大厅里握手时的那种
表情:十足的嘲弄,确定无疑的鄙视。她深知我决不敢跟她较量;她看出来,我怕她。
“还有什么吩咐吗?”她问道。我装模作样地四下瞧一瞧,然后说:“没有什么了。
样样都有。我住在这儿一定会觉得很舒服。你把屋子打扮得这么漂亮。”后面一句完全
是奉承;为取得她的好感,我作了最后一次尝试。可她依旧扳着脸,耸耸肩说:“我只
不过是按德温特先生的吩咐办事罢了。”
她手按门把,在门旁流连不去,像是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可又拿不。定主意如何措
词,所以就等着我再说些什么,好让她见缝插针。
我但愿她快点走开。她像个影子,站在那儿一直盯着我看,骷髅脸上深陷的双眼端
详着我。
“您要是发现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务请立刻吩咐,好吗?”她问。
“好的,好的。丹弗斯太太,”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明白这并不是她想说的话。
如此一间一答之后,又是冷场。
“如果德温特先生问起他那口大衣橱,”她突然转了话题,“请转告说衣橱太大,
无法搬动。我们试了一下,因为门太窄,衣橱搬不进来。这里的房间比西厢的房间小。
倘若他对这套房间的布置不满意,请他告诉我。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布置这些房间才好。”
“别担心,丹弗斯太太,”我说,“我想他一定会非常满意。只是让你们辛苦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要你们重新装修布置这套房间。其实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要是让我住
西厢,我一样会感到很满意,很舒服。”
她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开始扭动房门的把手。“德温特先生说您想住在这一侧。
西厢的房间历史悠久,大套间的卧室比这间屋子大一倍,天花板上雕着漩涡花饰,非常
华贵。用花毯披挂的椅子全是珍品;壁炉也是雕花的。那个房间是全宅最漂亮的,窗外
是草坪,草坪再往外就是大海。”
听了这些话,我觉得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羞愧。她为什么带着忿忿然的口吻说话,
一边还暗示安顿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