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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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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抓起火柴。可正在这时,弗里思又回来了。我偷偷摸摸把火柴盒往袋子里塞,但为
时已晚,我看到他惊诧地朝我的手掌膘了一眼。
    “太太,您要什么?”他问。
    “啊,弗里思,”我简直无地自容。“我找火柴。”
    他立刻摸出一盒火柴,送到我手里,同时递上香烟。这又着实使我受窘,因为我不
吸烟。
    “啊,不,”我说。“是这么一回事,藏书室里冷极了。也许是因为刚从国外回来,
我觉得这儿的天气很冷,所以我想生个火。”
    “太太,藏书室里通常是下午才生火。德温特夫人总是使用晨室的,所以此刻展室
里已生了火。当然,要是您吩咐在藏书室里也生火,我马上叫人照办。”
    “喔,不必,”我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好吧,弗里思,谢谢你,我此刻就到晨
室去。”
    “您如果需要信纸、笔和墨水,那儿都有,太太,”他说。“过去,德温特夫人在
早餐后总在那儿写信,打电话,如果您对丹弗斯太太有什么吩咐,家里的内线电话也在
那里。”
    “谢谢你,弗里思,”我说。
    我转身走进大厅,嘴里哼着一支小调,以此来给自己壮胆。我自然不能对他说,我
还没到过晨室,前一夜迈克西姆没领我去看过那房问。我知道他正站在餐厅的入口处,
看我穿过大厅,所以我一定得装出一种熟谙门路的样子。在大楼梯的左首有一扇门,我
鲁莽地朝它走去,一边暗暗祈祷,但愿自己没有走错。可是一推开门,我发现这是一间
园艺贮藏室,里面堆着杂七杂八的零碎东西:一张桌子是专供修剪鲜花用的;好些柳条
椅堆在墙边;钉子上挂着两三件胶布雨衣。我装出一种目中无人的样子退了回来,朝大
厅那头瞥一眼,看见弗里思还站在那里。这么说,我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太太,您应该走右手这扇门,楼梯这边的门,穿过客厅,到晨室去。您应该笔直
穿过小客厅,然后朝左手转弯。”
    “谢谢你,弗里思,”我低声下气地说,不再装模作样了。
    我按着他的指点,穿过大客厅。这是间很美的屋子,比例对称,外边是草坪,草坪
倾斜着通向海滩。我想这儿大概是接纳公众参观的,要是由弗里思来导游讲解,他一定
熟知墙上每一幅绘画的历史,熟知房内每一件家具的制作年代。的确,房间很美,这点
我也看得出来,这些桌椅可能都是无价之宝,尽管如此,我可不愿在这儿逗留,我怎么
也不能设想自己会坐在这样的椅子里,或是站在这精雕细刻的炉边,把手里的书撂在旁
边的桌上。房间肃穆得犹如博物馆的陈列室。在那种陈列室里,壁龛前拉着绳子,门口
椅子上还坐着身穿大氅、头戴宽边帽的看守人,活像法国城堡的卫兵。
    我赶快穿过客厅,向左转弯,终于来到这间我还没有见过的晨室。
    看到两条狗已蹲在炉火前,我心里才好过些。小狗杰斯珀立刻摇着尾巴朝我奔来,
把鼻子伸到我手里,那条老母狗听到我走过来,只是抬了抬鼻子,用瞎眼朝着我进门的
方向。它用鼻子嗅了一阵,发觉我不是它等待的那个人,于是就咕噜了一声,把头转开,
又盯着炉火出神去了。接着,杰斯珀也撇下我,跑到老狗旁边安顿下来,舔着自己的身
子,它们像弗里思一样,都知道藏书室在下午以前不生火,因此,很久以来就养成了跑
到晨室来度过早上这段时间的习惯。
    不知什么缘故,我还没走到窗口就猜到,房间外面一定是石南花丛。果然,在打开
的窗子底下聚集着大簇大簇鲜血一般红得过分的石南,就是昨天傍晚我见到过的那些花。
它们已经蔓延着侵入车道。花丛中间有一小片草地,那是平整得像地毯一样的苦鲜。草
地中央立着一座小小的雕像,那是一个吹着风笛的森林之神。塑像以猩红色的石南花为
背景,而小草地则如同戏台,任他在这儿起舞表演。
    这个房间不同于藏书室,没有那种霉味儿。这里没有那些年长月久被坐得陈旧了的
椅子,没有摊满书报的桌子。藏书室里摊着许多书报,其实并没有人读这些东西,只是
老习惯罢了,迈克西姆的父亲,或许甚至是他的老祖父,喜欢这样摆摆样子。
    晨室则显示出十足的女性,既优雅又妩媚。看得出来,房间的女主人曾精心挑选每
一件家具,因此这儿的椅子、花瓶,乃至每一件小摆设,彼此都很协调,与女主人自己
的性格亦相和谐。我仿佛看见她在曼陀丽收藏的宝物中凭着自己高明的直觉,一件一件
挑出自己最中意的珍品,把那第二流的、平凡的东西统统撇在一边;她挑得如此有把握,
我似乎听见她在发号施令:“我要这件,还有这件,这件。”房间以浑然一体的格调布
置,家具都是同一代的制品。因此,房间美得出奇,无懈可击,完全不像向公众开放的
客厅那样死板而冷漠。展室栩栩如生,鲜明而光彩夺目,有点像窗下大簇大簇的石南花。
我还注意到,石南花并不单单充斥在窗外的草地上,而且已经侵占到房间内部,那娇艳
的脸孔正从壁炉架上俯视着我;沙发边的茶几上也有一大瓶;写字桌上,金烛台的旁边,
也是它们亭亭玉立的倩影。房间里到处是石南花,连墙壁也染上了血红色,在早上的阳
光中浓艳得耀眼。石南是房间里唯一的鲜花,我怀疑这是不是一种有意的安排,这屋子
陈设布置成这个样子,也许本来就是仅仅为了摆石南花的吧?不然的话为什么其他房间
里都不摆石南花?餐厅的藏书室里也放鲜花,但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搁在适当的地位作
为陪衬,不像这儿的石南花那么多。
    我走过去,在写字桌边坐下。使我惊奇的是这个彩色缤纷的精美的房间同时竟也专
作办事的地方使用。我本以为,用这样高雅的趣味打扮起来的房间,尽管鲜花多得过分,
只不过是一个用来显示装饰美,供人在倦慵时私下休息的去处。可是这张写字桌,纵然
纤巧精致,却决不是女人的小玩意儿,由你坐在旁边,咬着笔杆,信手写就短柬便条,
然后把吸墨纸台歪歪斜斜地一丢,接着漫不经心地走开。写字桌上设有鸽笼式的文件架,
上边贴着“待复信件”、“须保存信件””、“家务”、“田庄”、“菜单”、“杂项”、
“通讯地址”等标签。标签是用一手我已熟悉的尖细的草体字写成的。一下子认出这笔
迹,简直把我吓了一跳,因为自从把诗集的扉页销毁之后,我还没再见过这笔迹。另外,
我也没有想到还会见到它。
    我胡乱地拉开一只抽屉,一眼又看见她的笔迹。这回是出现在一本打开的皮封面记
事册上,册子的标题是《曼陀丽宾客录》,内容按星期和月份编排,上面记录着来往宾
客姓名,他们住过的房间以及他们的伙食。我一页一页翻着,发现册子上记载了整整一
年中曼陀丽来往宾客的情况。这样,女主人只需打开册子一看,就知道到今天,甚至到
此刻为止,哪一天有哪位客人在她家过夜。来客宿在哪一个房间,女主人为他准备什么
样的饭菜。抽屉里还有些雪白的硬信纸,是专供落笔很重的人草书用的,此外还有印着
纹章和地址的家用信笺,以及盛在小盒子里的雪白的名片。
    我从盒子里取出一张,拆开外面包装的薄纸。名片上印着“M?德温特夫人”的字样,
名片的一角还有“曼陀丽”三个字。我把名片放回小盒子,并关上抽屉。突然之间,有
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袭来;仿佛我是在别人家里作客,女主人对我说:“当然可以,去
吧,到我书桌上去写信好了。”可我却在鬼鬼祟祟偷看她的私信,这实在是难以宽恕的
行为。现在她随时可能走进房间来,发现我坐在写字桌前,放肆地打开了她的抽屉。
    突然间,面前写字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把我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以为这F被人逮
住了。我双手颤抖着拿起话筒,问道:“哪一位?您找谁?”线路那头传来一阵陌生的
嘤嘤声,接着就响起一个低沉粗鲁的嗓音:“是德温特夫人吗?”我听不出说话的是男
人还是女人。
    “恐怕您弄错了吧,”我说。“德温特夫人过世已经一年多了。”我坐在位子上,
默默地望着话筒,等候对方回话。直到对方用大惑不解的语气,稍微提高嗓门,再问一
遍名字,我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犯了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于是蓦地涨红了脸。
    对方在电话里说:“太太,我是丹弗斯太太,我是在内线电话上跟您说话。”我方
才失常的表现实在无法掩饰,愚蠢得太不像话,要是不对此有所表示那只会使自己进一
步出丑,尽管方才的洋相已出得相当可以了。所以我就结巴费力地表示歉意:一对不起,
丹弗斯太太。电话铃把我吓了一跳,我自己也不明白胡说了些什么。我没想到你是找我
说话,我不知道这是内线电话。”
    她回答说:“太太,请原谅我打扰了您。”我想,她一定猜到我在这儿乱翻写字桌
上的东西。接着她又说:“我只是想问一声,您是不是要找我,今天的菜单是不是合意?”
    “啊,”我说。“啊,我想肯定可以的。我是说我对菜单完全满意。你看着办好了。
丹弗斯太太,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我看您最好还是过过目,”对方接着说。“它就搁在您手边的吸墨纸台上。”
    我手忙脚乱地在左近处翻了一阵,终于找到了这张我先前未注意到的纸片,我匆匆
扫了一眼:咖喱龙虾、烤牛肉、龙须菜、巧克力奶油冻,等等。这是午饭还是正餐,我
不知道。大概是午饭。
    “很好,丹弗斯太太,”我说。“挺合适的,确实好极了。”
    “您要是想换菜,请吩咐,我马上就叫他们照办。请您看一下,在调味两字的边上
我留出了空白,您爱哪一种,就请填在上面。我还不知道您吃烤牛肉时习惯用哪一种调
味汁。过去德温特夫人非常讲究调味汁,我总得问过她本人才敢决定。”
    “呃,”我说。“呃,这个……让我想一想。丹弗斯太太,我说不上来。我看你们
还是按通常的老规矩办吧。德温特夫人喜欢什么,你们就看着办好了。”
    “您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太太?”
    “不,没有。我真的说不上来,丹弗斯太太。”
    “要是德温特夫人在世,我看她肯定点葡萄酒调味汁。”
    “那么就用这种调味计好了。”
    “太太,请原谅我在您写信的时候打扰了您。”
    “不、不,别这么说,你根本没有打扰我。”
    “我们这儿都是中午发信,您要付邮的信罗伯特会去拿的,贴邮票的事也归他管。
您只要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就行了。倘若您有什么急件要付邮,他会叫人立刻到邮局去
寄发的。”
    “谢谢你,丹弗斯太太。”说完之后,我手持听筒等着,可她没再说什么。听到对
方滴铃一声挂断电话,我才放下听筒。
    我的眼光又转向写字桌,望着那些随时备用的信纸和吸墨纸台。我面前的鸽笼式文
件架好像在盯着我看,那些上边写着“待复信件”、“田庄”、“杂项”等字样的标签
都在责备我为什么闲坐着无所事事。以前曾坐在我这个位子上的女人可不像我这样浪费
时间,她伸手抓起内线电话的听筒,干脆利落、斩钉截铁地发号施令,菜单上要是有哪
一项不合她的意,她就提笔勾掉。她可不像我这样只会说:“行啊,丹弗斯太太”,
“当然啦,丹弗斯太太”。等打完电话,她开始写信,五封,六封,七封,写个没完,
用的就是那手我已熟悉的不同寻常的斜体字。她一张一张撕下光滑的白信纸。在每封私
人信件底下,她签上自己的名字:吕蓓卡。那个倾斜的R字母特别高大,相形之下,其他
字母都显得十分矮小。
    我用手指敲击着写字桌面。文件架都已空空如也,没有待复的信件,我也不知道有
什么待付的账单。方才丹弗斯太太说,要是有什么急件要付邮,可以打电话给罗伯特,
由他叫人送邮局。过去吕蓓卡一定有许多急件要付邮,那些信不知道都写给谁的。也许
是给裁缝写的吧:“那件白缎子衣服星期四一定得做好。”也许是写给理发师:“下星
期五我要来做头发,下午三点叫安东尼先生等着我,我要洗发、按摩、电烫成形、修指
甲。”不,不会。这类信犯不着花费时间,她只要弗里思接通伦敦,打个电话就行了。
弗里思会在电话里告诉对方:“德温特夫人要我通知您……”
    我用手指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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