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边鄙夷地自问:脚步为何如此匆匆,而且还要飞快地向身后瞥上一眼?
说也奇怪,一篇讲野鸽的文章,竟唤起了这么一番对往事的回忆,而且使我朗读时
变得结结巴巴。是他那阴沉的脸色,使我戛然停止了朗读,并往后翻了好几页,直到找
着一段关于板球赛的短讯为止。那段文字就事论事,单调乏味,讲到奥佛尔球场上,中
塞克斯队以平庸的打法击球进攻,连连得手,比分沉闷地一个劲儿往上加。真得感谢那
些果头呆脑的穿运动衣的角色,因为不大一会儿,他的面容恢复了原先的平静,重新有
了血色,他带着正常的恼怒嘲笑起塞雷队的投球术来。
这样总算避免了一场回忆,我也得了教训:英国新闻是可以念的,英国的体育运动、
政治情况,英国人的傲慢自大等等,都可以;但是往后,凡是容易惹起伤感的东西,只
能让我独个儿去悄悄咀嚼回味。色彩、香味、声音、雨水、浪涛的拍击,甚至秋天的浓
雾和潮水的咸味,都是曼陀丽留下的记忆,怎么也磨灭不掉。有些人有阅读铁路指南的
嗜好,他们设想出无数纵横交错的旅程,把一些无法联系的地区沟通起来,以此消遣。
我的癖好与阅读铁路指南一样怪诞,但比较有意思,这便是积累英国农村的资料。英国
每一片沼泽地的地主是谁,还有他们的雇农,我都—一叫得出名字。我知道一共宰了多
少只松鸡,多少只鹧鸪,多少头鹿;我知道哪儿鳟鱼正在翔浮水面,哪儿鲑鱼正在活蹦
乱跳。我注意着每一次的狩猎和捕鱼活动,甚至那些训练小猎犬奔跑的猎人的名字,我
也熟悉农作物的生长情况,肉类的价格,猪群染上的怪病,所有这些我都感到津津有味。
也许,这是一种打发时光的低级消遣,而且不需要用脑子,但这样,我就能一边读着报
刊,一边呼吸着英国的空气;这样,我也才能鼓起更大的勇气,面对异国耀眼的天空。
乱七八糟的葡萄园的破碎的石块,也就因此变得无关紧要,因为只要我愿意,我完
全可以驾驭自己左右驰骋的想象,从潮湿的条纹状篱笆上,摘下几朵指顶花和灰白的剪
秋罗。
这类采花于篱下的一时之兴,虽说微不足道,倒也有其亲切可取之处,非但与辛酸、
悔恨势不两立,而且还能使我们眼下这种自作自受的背井离乡的生活变得稍许甜蜜一点。
多亏这些一时之兴,我还能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神情气爽地满脸堆笑而归,享用
简便的午茶。午茶的内容一成不变,总是每人两片涂黄油的面包,还有一杯中国茶。在
外人眼里,我们这对夫妇一定刻板得很,死抱着在英国养成的积习不放。小阳台很干净,
经过几个世纪阳光的洗晒,变得洁白却又毫无特色。站在这儿,我又想起曼陀丽午后四
时半的情景;先把藏书室壁炉前的桌子拉出,房门准时打开,接着就是千篇一律的放置
茶具的那套程序:银质的托盘、茶壶,雪白的桌布。杰斯珀耷拉着大耳朵,对端进来的
糕点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架势。每天总有许多食物放在我俩面前,但我们吃得极少。
现在我看见那种滴着奶油的煎饼,小块松脆的尖角吐司,刚出炉的薄片面包;那种
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三明治,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闻得叫人觉得愉快;那种非
常特别的姜饼;那种放在嘴里即刻融化的蛋糕;还有与之成双配对的成分较浓的水果蛋
糕,上面缀满果皮和葡萄干。这些食物,够挨饿的一家人受用一个星期。我从不知道这
一桌子东酉是怎么处理的。暴珍天物有时使我于心不安。
但我就是不敢启口问问丹弗斯太太,她怎么处置这一桌食物。要是我问了,她一定
会带着不屑的神情望着我,嘴角挂着那种带优越感的、使人浑身发冷的隐笑。我想她一
定还会说:“德温特夫人在世时,可从来不抱怨什么的。”这位丹弗斯太太如今在干什
么呢?还有那个费弗尔。我记得,正是丹弗斯太太脸上的那种表情,使我第一次感到局
促不安。直觉告诉我:“她在拿我与吕蓓卡相比呢。”接着一个魔影就像利剑似地插到
我俩中间来了……
啊,现在这一切总算过去,总算与之一刀两断了!我不再受到折磨,我俩终于自由
了。就连忠心耿耿的杰斯珀也进了愉快的天国,而且曼陀丽也已不复存在!它是深埋在
密林杂乱之中的一个空壳,就像我在梦中见到的那样,一片荒芜,成了野鸟栖息的处所。
有时也许会走来一个流浪汉,在突如其来的一阵暴雨中想找个躲避的地方。倘若来人是
个胆大的汉子,那就不妨泰然在那儿走一走;但如果是个胆小鬼,是个鬼鬼祟祟偷人地
界的不速之客,那么曼陀丽的林子可不是他逗留的地方。他也许会碰上海角处的那座小
屋,在那倾坛的屋顶下,听着淅沥的细雨声,他决不会觉得自在。那里也许还残留着某
种阴森逼人的气氛……车道的那个转角——树木在那儿侵入沙砾路面——也不宜驻足流
连,特别是在太阳落山以后。树叶飒飒作响,很像一个穿晚礼眼的女人在踯躅走动;当
树叶突然一阵颤抖,纷纷飘落在地的时候,那啪哒啪哒的声响,说不定正是她匆忙的脚
步声,而沙砾路上的凹陷说不定就是她缎面高跟鞋留下的痕迹。
每逢我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总要站在阳台上去看看景色,松一口气。这儿的阳
光耀眼夺目,没有一丝阴影偷偷潜来将它遮掩。石砌的葡萄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紫茉
莉花染着尘埃,泛出白色。也许有一天我会深情地看待这一切,而目前倘使它还未使我
产生爱慕之情,至少给了我足够的自信。自信是我十分珍视的品格,当然在这一生中,
我的自信心来得未免太晚一点。我想,最终使我一扫怯懦的因素,是他毕竟依靠着我了。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摆脱了我的自卑、胆寒和怯生的羞态,与初次乘车去曼陀丽时相比,
已经判若两人:那时候,我充满着急切的希望,处处为极度的笨拙所掣肘,还拼命想取
悦于人。我所以会给丹弗斯太太之流留下那么恶劣的印象,自然是因为我举止失当。在
吕蓓卡之后,我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是什么样的呢?记忆像座桥梁,把岁月沟通,我可
以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形象:一头平直的短发,稚嫩而不敷脂粉的脸蛋,衣裙均不合身,
还穿着我自己裁制的短褂,像个羞怯失措的小妞儿,跟在范?霍珀夫人的后面。她总是
领着我去吃午饭,她那五短身材在摇晃的高跟鞋上很难保持住平衡;那件过分俗艳的折
边短外套,衬托出她肥大的胸部和扭摆的臂部;还有那顶新帽子,上面插一支其大无比
的羽毛,歪斜地覆在脑袋上,露出一大片前额,光秃秃犹如小学生裤子的膝盖部。她一
手拎个大提包,就是人们放护照、约会录和桥牌得分册的那类手提包;另一只手总是玩
弄着那副永不离身的长柄眼镜——他人私生活的大敌。她总是走向餐厅角落临窗处的一
张桌子,那桌子通常总由她占坐。她把夹鼻眼镜举到自己猪似的小眼睛前,左右巡视一
番,然后就让眼镜听其自然地落下,悬在黑缎带上,再发一通表示厌烦的感叹:“知名
人物一个也没有!我要对经理说去,他们必须削减我的旅馆费。他们不想一想我到这儿
来干什么的,难道是专来看那些茶房的不成?”接着她就把侍者召到身边,说话的声音
尖利而继续,像把锯子撕裂着空气。
今天我们进膳的小饭馆,同蒙特卡洛“蔚蓝海岸”旅馆富丽豪华的大餐厅相比,真
是大相径庭;拿我眼下的伴侣与范?霍珀夫人相比,更有天壤之别:他这会儿正用那双
稳健的、长相很美的手,沉静而有条不紊地剥着一只柑桔,时而还抬起头来朝我莞尔一
笑;而那位范?霍珀夫人则是用戴着珠宝戒指的圆滚滚手指,不住地在自己堆满五香碎
肉卷的盘子里东翻西扒,还不时疑神疑鬼地朝我的盘子膜上一眼,怕我的口福比她好。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操这份心,因为侍者凭着干这一行的不可思议的敏感,早就觉察到我
是她的下人,地位微贱,于是给我端来一盘火腿拼猪舌,这盘茶大概是哪位顾客嫌切割
得不成样子,半小时前退还到冷食柜去的。侍仆们的那种嫌弃态度,还有那种明显的不
耐烦,也真有点怪。我记得有一回同范?霍珀夫人住在乡下,那客店的女佣对我胆怯的
铃声从不理会,我的鞋子也不给拿来,而冰冷的早茶总是像垃圾似的堆在我的卧室门外。
在“蔚蓝海岸”情形也一样,只是没有这么过分罢了。但有时故意的冷淡竟变成了恼人
的无礼嘻笑,以致从旅馆接待员那儿买张邮票简直是活受罪,巴不得能躲开才好。那时,
我一定显得年幼无知,而自己当时也深深感觉到这一点。一个人要是太敏感,太不识世
故,听着一些其实很平常的言词,就会从中辨出许多影射和挖苦的意思来。
那盘火腿拼猪舌,至今仍历历在目,它们被切成楔形块儿,于巴巴的没有卤汁,一
点也引不起食欲。但我没有勇气拒绝这个拼盘。我们一声不吭地吃着,因为范?霍珀夫
人喜欢把全副心思放在饭菜上。辣酱油打她下巴上流下,从这一点,我看得出那盘五香
碎肉卷很合她的口味。
看她吃得那么欢,可一点没能使我对自己点的那盆冷菜引起兴趣,因此我就把目光
从她身上移开。这时,我看见挨着我们的那张桌子,三天以来一直空着,如今又有人来
占坐了。餐厅侍者领班正用他那种专对特殊主顾施行的躬身礼,把新客人引到座位上来。
范?霍珀夫人放下餐叉,去摸夹鼻眼镜。她直勾勾盯着邻座,我真为她害臊。可新
来的客人并未注意到她对自己的兴趣,径自对菜单扫了一眼。接着,范?霍珀夫人啪地
一声折起长柄眼镜,从桌子那头探身向我,小眼睛激动得闪闪发光,说话的嗓门稍许大
了些。
“这是迈克斯?德温特,”她说。“曼陀丽庄园的主人。这庄园你当然听说过罗。
他脸带病容,对吗?听人说,他妻子死了,给他的打击太大,一时还没恢复过来……”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蝴蝶梦
第三章
如果范?霍珀夫人不是个势利鬼,我真不知道今天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想想也真有趣,我一生走什么道路竟完全有赖于这位太太的势利。她那种病态的好
奇差不多成了怪癖。起初,我十分震惊,并常常为此窘得手足无措。人们在她背后窃笑,
见她走进屋子就忙不迭溜走,甚至匆匆躲进楼上走廊里的侍者专用门,避之唯恐不及。
每逢这种时候,我就好比一个代人受过的小厮,非得承担主人的全部痛苦不可。多年以
来,她一直是“蔚蓝海岸”旅馆的常客,除了爱玩桥牌,还有一种目前在蒙特卡洛已臭
名远扬的打发时光的消遣,那就是把有地位的旅客强攀为自己的朋友,尽管这些人她只
在邮局里远远见过一面。她总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作一番自我介绍,而在猎物还没有觉察
到危险之前,她这儿已经提出正式邀请,要对方到她房间来作客了。进攻的时候,她采
用的方法倒也别致:直截了当,而且乘人不备;所以,对方很少有机会逃脱。在旅馆休
息室里,在接待室和通向餐厅走道的中途,她老是占着一张非她莫属的沙发。午饭和晚
饭后。她总在那儿喝咖啡,这样,所有进出的客人都得经过她面前。有时她还把我用作
勾引猎物的诱饵,派我捎个口信到休息室那头去,要不就打发我去借书报,或是打听某
家铺子或其他什么别的地址;这样,突然间就会发现一个双方都认识的朋友。我是极厌
恶这类差使的。有名望的人似乎都得供她饱餐一顿,就像卧床的病人要别人一匙一匙地
喂果子冻一样。她最喜欢找有头衔的名人,不过其他人,只要相片见过报,她也爱结交。
还有那些名字曾在报纸闲话栏里出现过的人物,作家、艺术家、演员之类的三教九流,
甚至他们之中十分不堪的角色,只要她曾在书报上读到过他们的事,她都想招讪。
时至今日,我仍可以忆起她在那个难忘的下午——且别管是多少年之前——的样子,
仿佛这只是昨天的事。她坐在休息室那张特别中意的沙发上,盘算着进攻的手法;从她
仓促张皇的神态,甚至还用夹鼻眼镜轻叩牙齿,我看得出来她正在煞费苦心。她匆匆吃
完餐后水果,没来得及用那道甜食,从这一点,我就知道她想在这位客人之前吃完午饭,
以便安坐在他必经之路上守候。突然间,她转身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