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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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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便安坐在他必经之路上守候。突然间,她转身向我,小眼睛闪着光,说道:
    “快上楼去把我外甥那封信找出来。记住,就是他度蜜月时写的那封,内附照片的。
马上拿来给我!”
    我知道她的计划已拟订就绪,准备用外甥来作媒介了。我讨厌自己非得在她的诡计
中扮演这样的角色。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我就像一个耍戏法的副手,专在一旁把小道具
递上去,此后就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等待主人给我暗示。这位新来的客人不喜欢别人
打扰,这点我敢肯定。十个月以前,她从几份日报上搜罗了有关此人的零星的流言蜚语,
一直把它贮藏在记忆中,以为将来之用。吃午饭时她曾对我说了一鳞半爪。尽管我还年
轻,不识世故,但从这些片言只语中我想象得出,他一定讨厌别人突如其来地闯来打扰。
他为什么选中蒙特卡洛的“蔚蓝海岸”,到这儿来,这与我们毫不相干。他有自己的心
事,这些心事别人不可能理解;当然,只有范?霍珀夫人是例外。这位夫人从来不懂得
怎样处世才得体,也不讲究谨慎行事,飞短流长倒是她生活里须臾不可缺的。因此,这
位陌生人必须经她细加剖析。我在她书桌的鸽笼式文件分类架上找着了那封信,在下楼
回到休息室前犹豫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这样仿佛就给了他更多一点幽然独
处的时间。
    我多希望自己有勇气从侍者专用楼梯下去,绕个圈子,跑到餐厅去告诉他有人埋伏
着等候他。但是,社会礼俗对我束缚至深;再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才好。所以
我只有坐到范?霍珀夫人旁边那只通常由我占坐的座位上去,任她像一只得意的大蜘蛛
似地编织那令人讨厌的大网,去纠缠那陌生人。
    我走开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些。等我口到休息室,他已离开餐厅,而她则担心对
象溜走,来不及等我取了信来,已经厚着脸皮另外设法作了自我介绍,此刻他竟已坐在
她身边的沙发上了。我穿过大厅向他们走去,一言不发地把信递给她。他立刻站起身来。
范?霍珀夫人因为自己计谋得逞兴奋得满面红光,她朝我这个方向胡乱地挥挥手,含糊
不清地介绍了我的名字。
    “德温特先生与我们一起用咖啡。去对侍者说再端一杯来。”她说话的语气非常之
简慢,以让他知道我的地位。她的意思是说,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妞儿,谈话时大可不
必顾及。每当她炫耀自己时,总是用这种语气说话;而她把我介绍于人的方法也是一种
自我护卫,因为有一次我竟被人误认为她的女儿,两人同时感到莫大的窘迫。她这种无
礼的样子告诉人们:可以把我撇在一边而毫无关系。于是太太们向我略一点头,既算是
打招呼,同时又是遣我走开的意思;男客则大大松一口气,知道他们可以重新舒舒服服
地就座,而不必有失礼的顾虑。
    因此,看到这位新来的客人一直站着不坐下,并自己招呼侍者取咖啡来,我是觉得
很奇怪的。
    “恐怕我非得同您抵触一下不可,”他对她说。“是你们二位同我一道用咖啡。”
还没等我发现是怎么回事,他已坐在通常总由我占坐的硬椅上,而我却已坐在范?霍珀
夫人身边的沙发里。
    好一会儿,她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因为这不符合她原先的设想,但过后马上又眉飞
色舞了,把她肥大的身子横插在茶几与我的中间,俯身向着他的椅子,大声唠叨,手里
则挥舞着那封信:
    “你知道,你一进餐厅我就认出你了,我想:‘咦,这不是德温特先生,不是比尔
的朋友吗?我一定要把比尔和他新娘度蜜月时拍的照片拿给他瞧瞧。’呶,就是这些照
片。这是朵拉,真是个尤物,对吗?瞧她那杨柳细腰,那一对大杏眼。这是他们在棕榈
海湾晒日光浴。你可以想象得到,比尔爱她简直爱得发疯了。当然,比尔在奇拉里奇大
饭店请客那当儿,还没认识她呢!就在那次宴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你。不过,我敢说,你
决不会记得我这样一个老太婆的。”一边说,一边挑逗地飞眼,还把闪闪发光的牙齿露
出来。
    “恰恰相反,我清楚地记得您,”他说,接着,还没等她来得及布下圈套来扯着她
没完没了地回忆第一次会面的情景,他已把烟盒递过去,擦火点烟使她一时无法开口。
“我并不喜欢棕榈海滩,”他一边说,一边吹熄火柴。我扫了他一眼,觉得他如果出现
在佛罗里达州的背景之前,一定得非常不协调。他应当属于十五世纪颓垣围着的那些城
市,城里有狭窄的、鹅卵石铺成的街道和细长的尖塔,居民都穿着尖头鞋和长统的绒线
袜。他的面容非常吸引人,很敏感,神奇而不可思议地带着中世纪的味道。我看着他就
想起在一个什么地方画展里曾见到过的一幅画像,某位无名绅士的画像。只要有人剥去
他那身英国式的花呢服装,给他穿上黑衣服,领口和袖口都镶上花边,他就会从一个遥
远的古代,凝视着我们这些生活在现代世界的人。在那遥远的古代,绅士们披着大氅在
黑夜里行走,站在古老门庭的阴影里;狭窄的梯级,阴暗的地牢,漆黑之中的低语声,
剑的闪光,还有那种无言的优雅礼仪。
    我真希望能够记起作这幅画像的大师。画像挂在画廊的一个角落里,画中人的双眼
透过布满尘埃的镜框一直盯住你……
    可是,这会儿他们俩却正谈得起劲,两人刚才谈些什么,我都没听见,此刻只听得
他说:“不,即使在二十年前也不是这样。那类事情我从不觉得有趣。”
    接着我就听见范?霍珀夫人放纵而自得的笑声。“倘若比尔这小子有一个像曼陀丽
那样的家,他可就不愿去棕榈海滩乱逛啦,”她说。“人们都说曼陀丽是仙乡,没有其
他词汇可以形容。”
    她打住了,期待他报以微笑,可他仍然自顾自地抽烟。尽管表情淡漠得难以觉察,
我却注意到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当然啦,我见到过曼陀丽的照片,”她何住他不放。“太迷人了,我记得比尔跟
我说过,曼陀丽的美胜过所有其他的大庄园,我真不懂你怎么竟舍得离开它。”
    这会儿,他的沉默已使人十分难堪,换了别人,都早已一眼看得出了。可她却照样
喋喋不休,像一匹笨拙的公羊,撞进别人悉心保护的地界,左右奔突,任意践踏。我只
觉得血往脸上涌,因为她正拖着我一道去受羞辱。
    “自然罗,你们英国男人对家的态度全是一样的,”她的嗓门越来越大。“你们贬
低自己的家,以显示你们并不傲慢。在曼陀丽不是有一个中世纪吟游诗人的画廊吗?还
有许多价值连城的藏画,是吗?”她转过脸来对我说话,自是解释给我听:“德温特先
生可谦虚了,所以他不愿说老实话。但我敢说他那可爱的老家早从征服时代①起,就属
于他那个家族了。听人们说那吟游诗人画廊的藏画珍贵得不得了。德温特先生,我想你
家祖先经常在曼陀丽招待王族吧?”      ①指1066年威廉王征服英国。
    出生至今,我还从未忍受过这样的难堪,即使在她手里也没有过。不料对方竟猝不
及防地讽刺开了;“是啊,早在埃塞尔德大王①时起就属于我家了,”他说。“就是被
人称为‘尚未准备好’的那个英王。事实上,他是住在我家时得到这个绰号的,因为开
饭时他总是迟到。”      ①指英王埃塞尔德二世(968?——1016)
    当然,这是她应得的报应!我等着她变脸。可是说来叫人难以相信,他的这一席话
居然对她毫无作用,我就只好代她坐针毡,像被打了个耳刮子的小孩似的。
    “真的吗?”她一错再错。“我一点儿不知道。我的历史知识很靠不住,那么许多
英王总是把我弄得稀里糊涂。但这一切又是多么有趣啊。我一定得写信告诉我女儿去,
她可是位大学者。”
    谈不下去了。我只觉得自己双颊排红。我太年轻了,所以束手无策。要是我年长几
岁,那我就会捕捉他的眼光,向他微笑;范?霍珀夫人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表现使我与
他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但当时的事实是,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又一次忍受着青年时代
屡见不鲜的痛苦的煎熬。
    他大概看出了我为难的处境,于是就从椅子上欠身向我,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话,
问我是否再加一点咖啡。当我摇头谢绝时,我觉得他那困惑而沉思的目光依然盯着我。
他大概在考虑我与范?霍珀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是否应把我们俩都算作一样的庸人。
    “您觉得蒙特卡洛如何?可有什么观感?”他问道。把我扯到他们的谈话中去,真
弄得我狼狈至极,顿时表现出蓬头散发的昔日女学生稚嫩的样子来。我说了几句显而易
见而又愚不可及的话,说这个地方人工雕琢的痕迹过多,但还没等我结结巴巴地说完,
范?霍珀夫人打断我:
    “她被宠坏了,德温特先生,这就是她的毛病。多少女孩子情愿把自己的眼睛作代
价,换得看一着蒙特卡洛的机会。”
    “这样一来不是达不到目的了吗?”他脸上挂着隐约的笑容说。
    她耸耸肩,喷出一大团烟雾。我看她一下子还没领会他的意思。“我可是蒙特卡洛
的忠实常客,”她告诉他。“英国的冬天可真叫人吃不消,我受不了那种气候,你倒是
为什么也上这儿来?你不是这儿的常客。你想玩‘雪米’①吗?有没有把高尔夫球棒带
来?”      ①一种类似“接龙”的纸牌戏。
    “我还没想好呢,我离家时很匆忙,”他答道。
    他自己的这几句话一定震动了某种回忆,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并微微皱起眉头。
她却依然无动于衷地絮叨不休。“自然你会怀恋曼陀丽的浓雾,这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
西部农村在春天一定是令人心旷神信的。”他把手伸向烟灰碟,捻熄了香烟。我注意到
他的眼神有一种微妙的变化,有一种无法确切描写的东西在那儿游移了片刻;我似乎看
到了他的某种隐私,可这又与我何千?”
    “是的,我离开时正是曼陀丽最美的时候,”他简短地说。
    接着大家都沉默了,继沉默之后是难堪。我偷偷看他一眼,不禁更清晰地联想到我
那位无名绅士:披着大氅,行踪诡秘,黑夜中在回廊里踯躅。是范?霍珀夫人的声音,
电铃似地撕裂了我的幻想。
    “我想你在这儿一定认识不少人,不过今年冬天蒙特卡洛比较乏味,碰不到几位名
人。米德尔塞克斯公爵在这儿,住在自己的游艇上。我还没来得及上游艇去看望他呢!
(据我所知,她从来没有上过那游艇。)你自然认识芮尔?米德尔塞克斯罗。真是个迷
人的尤物!人家总说第二个孩子不是公爵生的,我可不相信。一个女人长得好,别人就
爱说些闲话,对吗?而她恰恰是如此付人喜欢。卡克斯顿与希斯洛普婚后关系不好,是
真的吗?”她不住地唠叨,都是些东拉西扯、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始终没有意识到这
些名字对他是完全陌生、毫无意义的。她也没注意到,自己越是不顾对方的反应,一味
信口雌黄,对方就越是冷淡,话也说得更少了。但他从不打断她,也不看手表,似乎从
他当着我的面出了她的洋相,犯了个最初的错误后,他已经为自己规定了一种行为的准
则,要不折不扣地按准则行事,而不愿再冒犯别人了。最后,一个传呼旅客的侍者跑来
说有一名裁缝在房间里等候范?霍珀夫人,才算替他解了围。
    他立即站起身来,挪开椅子,说道:“别让我耽搁您。现在衣服的流行式样变得太
快了,等不得您上楼,衣服式样可能又变啦。”
    他的嘲弄并没有刺痛她,她反而把这句话当作了恭维。“能够这样遇上你真太高兴
了,德温传先生,”她一边说,一边同我向着电梯走去。“既然我已唐突地开了个头,
希望能不时见到你。你一定得到我房间里来坐坐,喝上一杯。明天晚上可能一两位客人
来看我,你也来吧。”我赶快转过脸去,生怕看到他设法推辞的窘态。
    “抱歉得很,”他说。“明天我可能驾车到索期派尔去,什么时候回来也还不知道
呢。”
    她只好无可奈何地作罢,但我们还在电梯门旁徘徊着。
    “我想他们一定给你弄了个好房间。旅馆里一半都空着,所以要是你觉得不舒适,
务必跟他们闹一场去。你的行李,仆人总给料理好了吧?”这种熟稔态度实在太过分了,
即使在她身上也罕见。我瞥见了他的脸色。
    “我没有仆人,”他不动声色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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