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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开国盯着文义问:“你知道啥?”
文义讥讽地回答:“是革命的小酒天天喝,温柔的小手天天摸。”
毛开国没听出文义话中的弦外之音,反而显出有些得意地说:“嗯,这还差不
多!”可刚说完,明白了文义话里的意思,立即正了脸色对文义说:“我摸谁了,
嗯!年轻人不学好,尽乱说!”末了,又看了看他们挖的鱼池,绷着脸说:“你们
这是干啥?莫要乱占耕地建房!”
余忠老汉忙解释说:“毛书记,我们不建房,是挖鱼塘养鱼。”
毛开国一听,立即笑了起来,并翘起大指拇赞扬地说:“好哇!你们这又是典
型了!上次开会,周书记还号召大力发展多种经营呢!种粮食饱肚,多种经营致富,
我们党支部百分之百地支持!”说着,他朝空中挥了一下手。
余忠老汉听了支书的鼓励,很高兴,可口里却说:“还不知成不成,我们没经
验呢!”
毛开国说:“那有啥?和尚都是人做的,学嘛,啊!”他像做报告一样,连夸
奖带鼓励地说了一通大话后,才转身走了。
可走了一截路,支书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站住了。过了一会,他又转过身,
重新走回余忠老汉的鱼池边,朝余忠老汉招了招手,说:“哎,老余大哥,你来一
下!”
他不像以前那样称“老余”,余忠老汉一时被支书突然的亲热弄得有些怀疑起
来。他愣了一会,才朝毛支书走去。
毛开国朝文忠、文义兄弟们看了一眼,然后把余忠老汉带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
去。
文义见了,悄悄问文忠:“啥事这样神秘兮兮的?”
文忠说:“谁知道有啥事?”
文义说:“夜猫子进宅,没好事。”
毛开国和余忠老汉在另一根田埂上站住了。文义看见,毛支书掏了一支带把儿
的烟给爹,爹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毛开国,脸上挂着忠厚的笑容。接着,毛开国凑
到爹耳边,在嘀咕着啥。嘀咕完了,毛开国抬起头,在爹肩上亲切地拍了一下,才
转身走了。
余忠老汉回到田里,文义立即问:“爸,毛开国找你干啥?”
余忠老汉心里似乎很矛盾,过了一会,有点烦躁地说:“没啥,各人干活。”
文义一见,更知道毛开国找父亲不是好事了,便开导父亲说:“爸,是啥事,
说出来我们心中才有点数呀!”
半晌,余忠老汉才迟疑地说:“他问我们买着鱼苗没有?他想来鱼池人股,他
负责买鱼苗。”
文义一听,立即火了,大声说:“去他妈的!树还没栽,他就想摘果子了!”
文忠朝毛开国去的方向看了看,忙劝文义说:“你轻点!人家还没走远。”
文义瞧不起文忠这种态度,更大声说:“你怕他啥?怕怕怕,挨一下!”
文忠立即不说话了。文义又回头问父亲:“你答应他没有?”
余忠老汉说:“我说,要和你们商量商量。”
文义立即说:“不能答应他!他当干部的,白吃白喝惯了,还想占我们的便宜!
一点鱼亩值多少钱?到时候打出鱼来,他就要分一股硬账。我们辛辛苦苦于一场,
凭啥要把便宜给他?”
文忠沉默了半晌,这时听了文义的话,觉得弟弟把话说得太死,又抬起头犹豫
地说:“可人家是干部,我们就……吃点亏吧。”
文义又回头吼了大哥一顿,说:“我们一不偷,二不抢,条条路子走得正,他
干部又咋的?你怕事,我不怕,我这就去给他回话!”说完,丢下工具就爬上田埂,
余忠老汉在后面喊他,没喊住。
毛开国书记还没走远,一会,文义就追上他了。毛开国见文义追来,忙问:
“有啥好事?”他还以为是余忠老汉和儿子们商量了,文义是来给他报告好消息的。
可文义脸上挂着霜,气咻咻地说:“我来跟你说说,我们家开挖的鱼塘,不养
鱼了!”
“不养鱼了?”毛开国显得十分惊讶,说:“那养啥?”
文义说:“养三八!”
“养三八?”毛开国弄糊涂了。
文义说:“专养想占便宜的大王八!”
毛开国突然明白了过来,酒也全醒了,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用手指
着文义,怒不可遏地说:“好哇!你,你小于挖苦人!你小子——”
文义却一转身,跑了。
毛开国望着文义的背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5
朱健垂头丧气地回到村小学的破屋子里,将自行车往屋角一扔,就疲乏地仰躺
在床上。他心里失望极了,痛苦得想放声大哭。他瞪着大眼,望着从窗外斜射进来
的阳光,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忽地站了起来,去墙上取下那把二胡,调了调琴弦,
接着就全神贯注地拉了起来。
这是他表达爱情的特殊方式。每次都是这样,当他控制不住对文英的思念和爱
慕、以及内心的苦恼没法对人倾吐的时候,他就把二胡当做知音,用音乐表达心曲。
立时,一支缠绵悱恻的曲子,如泣如诉地从小屋里流淌出去。
是的,他爱文英,爱得很深很深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啥时候,是怎样爱上余家这个幺姑娘的。今年春天一个
晚上,村里召开村民会、这样的会很久没开过了。这次,因为不久县上要召开三年
一次换届的人代会,各级都要选代表,会不开不行。这个会只是预备会。乡村开会,
也没个会议室,大家在一个地坝里,围着圈子坐了就行。临开会前,支书毛开国拿
出一份有关选举的文件,让朱健这个知识分子念。朱健念着念着,忽然发现文英不
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刹时,朱健一下觉得有种热腾腾的气浪向他袭来,
烧灼得他心慌意乱、口干舌燥。他一时呼吸短促,眼睛落在文件上,竟结巴起来。
支书看见,问道:“你娃儿咋整的哟,是不是昨晚跑了马?”这一说,朱健仿佛被
人识破了秘密,心里更慌乱了。他想努力收束注意力,可仍然有一丝难以控制的意
念,飘飘忽忽,不安生地在灵魂里冲撞。他也不管对错,急忙把文件念下去。然而
声音有一搭设一搭的,甚至颤抖起来。念完,如释重负地嘘口气,身子果然不自由
主地痉挛了几下。
“你冷?”文英忽然在朱健的耳边问。
“哎?不……不……”朱健不敢抬头,有点气喘不匀地回答。
“我正好带了一件毛衣,怕会开久了冷,你披上吧!”说着,文英已把一件毛
衣披在了他背上。
朱健还是没拾头,内心却更加窘迫。支书和村长讲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记在
心里。散了会,朱健要把毛衣还给文英,可文英却已经先走了。
朱健只好把那件红色毛衣披到了小学校的“家”里。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柔柔的清辉毫无节制地四处漫溢。正是阳春好时节,
空气清新温润,山花和庄稼的气息,醉汉似地到处游荡。偶尔一两声蛙鸣和蝈蝈的
吟唱,给恰人的夜景更增添了温馨的甜蜜。朱健一走出会场,身子就好像变成了一
片树叶,随春风飘了起来。他把毛衣抱在胸前,从毛衣上飘出一种淡淡的混合着人
体味儿的汗酸气,熏得他有种晕乎乎的感觉。他没忙着回到那个简陋的窝里,而在
学校院子中一棵洋槐下坐下来,细细地品味着那种幸福的感觉。毛衣抱在胸前如一
团火,恍惚迷离中,这个痴情的小伙子感到自己已处在一所漂亮的新房里,墙上贴
着鲜红的大红(喜喜)字,众多的贵客和乡亲来到新房里,他和文英结婚了!他们仿
佛是互相寻觅了很久很久,现在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然后就相互地融为一体了。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文英说。
“我永远对你好!”他说。
“我也永远对你好!”文英也说。
他们靠在一起,彼此用心灵去温暖着对方……
很久很久,朱健才从自己制造的幻觉中醒过来。春天的下半夜毕竟还有几分寒
意,朱健感到皮肤有些凉沁沁的,才若有所失地站起来,走回自己栖身的小屋。
黎明前的夜更加静谧,青蛙停止了吟唱,蝈蝈闻住了歌喉。然而在静谧中,一
切生命却正在以旺盛的力量,创造着、生长着。遗憾的是,余家湾这个内向、孤僻
的小伙子,内心火一般热烈的爱情,却只能憋在心底。不过,他还有一种排遣痛苦、
孤独的手段和方式,那就是前面说的用二胡来和文英谈心。
拉了一阵曲子,朱健的心情好了一些,又接着想起今天的事来。
在场边分手后,朱健推车追过去,可文英已不见了身影。人群熙来攘去,朱健
己忘了赶集干什么,推着自行车,不断地在人群里张望着。他期待着,盼望着再能
和文英在一起。
可是,一连寻了几条街,都没有看见文英的影子。有一次,他远远看见一个姑
娘,酷似文英的背影,他的两眼立即放出异彩,大声地打着自行车铃,跌跌撞撞地
从人缝中挤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姑娘不是文英,朱健立即失望地低下了头。
可他并没有灰心,立即又像大海捞针似的,在大街上寻觅起来。
他看见了手扶拖拉机手,立即兴奋地拉住他,急切地问:“哎,你看见文英没
有?”
机手一愣,说:“你们不是在一块的吗?”
朱健语塞了。机手忽然拍了拍朱健的肩,笑着说:“你老弟真有桃花运,把我
们的枝花都给占了!”
太阳都渐渐偏西了,朱健才失望地往回走。他无精打采地骑着车,一副失魂落
魄的神色。因为注意力不集中,一辆卡车迎而开来,差点把他撞上。卡车司机从窗
户伸出头来,怒气冲冲地骂道:“你咋搞的?活得不耐烦去跳河嘛,大河没盖盖子!”
朱健听了,也不回答,像没听见一样,闷头走了。
想起这些,朱健感到痛苦、委屈极了。他觉得,这段日子以来,他对文英的爱,
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只要能看上她一眼,和她说上一句话,他都觉得幸福,
觉得有一道福光在眼前闪耀。
可是,文英姑娘却好像一点没看出他的一片真心。
他在心里喊了起来:“文英呀,我亲爱的文英,我爱你!爱你——”
在朱健喊着文英的名字表达爱意的时候,公路上,文英姑娘一边将自行车蹬得
飞快,一边情不自禁地哼着一支欢快的流行歌曲,喜孜孜地朝家里驶来。
她觉得今天大幸福了,竟意外地碰到了林平,真应了昨天晚上那个梦。
一想起那个梦,文英姑娘既感到害羞,又觉得高兴。咋就做了那么一个梦呢?
她梦见自己倏然间生出了一对翅膀,在天空中飞翔。她飞到了一座美丽、繁华的城
市里,这里阳光灿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她在一座豪华的楼房前停下来,从楼
里立即走出一位潇洒、漂亮、如王子一样的小伙子,把她拥在胸前。这小伙子酷似
前年和去年来家里采访过的林平记者,不,简直就是他了,年轻、英俊、能干,戴
着一副近视眼镜,挎一部按一下就闪光的照相机。林记者把她迎进去,他们坐在一
张大椅子里,依偎得很紧很紧。林记者对她说:“文英姑娘,我们结婚吧!”她突
然觉得害怕,说:“不!不!”林记者说:“怎么不,你不是一直想做城里人吗?”
她说:“我是要做城里人,可我爸爸妈妈不会同意嫁给你的!”林记者说:“这不
关你爸爸妈妈的事,我爱你!”说着,林记者就要过来亲她。她害羞极了,一阵挣
扎,梦境消失了。
“我咋就做了这样一个怪梦呢?”现在,文英姑娘胸膛又“咚咚”地跳起来,
又一次在心里问自己。
是的,余家这个漂亮的小女儿,她不愿在农村生活,更不愿在农村结婚,这种
想法,在她初中毕业那年第一次进县城时,就萌生了。
那时,她还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小姑娘,由于家境贫寒,她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
花布衫子,一双农村姑娘常穿的圆口布鞋,跟在父亲后面去赶场。这是她有生以来
第一次走进一个她陌生的奇异世界,宽阔、干净的街道,高大的楼房,各种各样的
商店和琳琅满目的货物,都使她觉得惊奇。而最使她羡慕不己的,是那些住在街上
的城里人。正是晌午的时候,天气十分炎热,可他们一个个躺在屋里,悠悠闲闲地
一边看电视,一边吹着电风扇。即使走出街来,也一个个清清爽爽,神采飞扬,非
常富泰、幸福的样子。特别是看见和她一般的姑娘,都穿着好看的花裙子,袒露一
截白藕般的胳膊和大腿,微翘着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