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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二十亩是坝田,水库的水可以自流灌溉,只有十亩高(土旁)田,减产比
别人小。”余忠老汉意识到了自己的答话没使年轻人满意,所以,停了一会说。
林平心里立即嘀咕开了:“这就怪了!县上统计的数字,明明比上年增产百分
之四点五嘛,咋会减产呢?!”但林平没把自己的怀疑从脸上反映出来。他知道在
目前的农村,一些人,特别是中老年人,担心政策变,所以常常怕露富。几千年的
“枪打出头鸟”、“出头椽子先烂”的遭遇,也在他们心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他
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全面掌握老汉家今年的收入情况。想到这里,林平就微笑着,
用由衷赞扬的语气对余忠老汉说:
“也不错呀!三十亩稻田,收获三万多斤稻谷,按均价计算,总收入就该六千
五百多元,不简单呀!”
这一说,果然让余忠老汉吃惊和欢喜了。是呀,六千五百多元,己是一笔多大
的收入了啊!但老汉忘记了,平摊在每亩田上,才不过贰佰元多一点的收入呢。
林平见余忠老汉高兴起来,就进一步按自己的思路给老汉算胀:“全家六个劳
力,每个劳力收入一千多元。只一季庄稼,就一千多元,也了不起呀!”
余忠老汉的思维一时没转过弯来,听了林平的话,帮助他更正道:“哪有六个
劳力?真正下田的,也只有我、文忠、文富和文义四爷子呀!她们啦,半个劳力也
不顶!”老汉甚至把自己老伴也排斥在外。他不知道,为他们农活服务的女人们,
也是劳动力呀!
林平一听,更欣喜了。他高兴的不是老汉的思维方式,而是气氛和谐了,老汉
又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这种融洽的气氛,对新闻采访太重要了。
林平立即抓住余忠老汉的话,进一步对他称赞道:“了不得!那每个劳动力创
造的产值就不止一千元了!”
余忠老汉也渐渐被林平热情的赞扬感动。林平满意,他也高兴。想一想,人家
从舒舒服服的城市机关,跑到山旮旯来找你一个乡巴佬,本来就是为听好话来的嘛!
自己咋能一开口就哭穷呢?再说,人家说你好,也是好事嘛。自己的二媳妇还没娶
进门,小儿子还没订婚,么女儿还没放人户,要是乡亲们这时有人说你家穷,你还
会从心里记恨人家呢!想到这里,老汉突然为刚才向林平说的稻谷减产的话,感到
后悔起来。他决心立即改正过来,尽量让年轻人满意而去。人家大老远来一次,不
容易呢!
林平立即抓住余忠老汉情绪变好的有利时机,迅速开展自己的采访。下面是林
平记者记录在他采访本上的余家一年副业收入的情况:
养肥猪7头,收入2057元;养母猪一头,产猪儿两窝共17头,出售13头,自养4
头,共计收入689元;养母牛一头,产小牛儿一个,收入632元;养产蛋鸡15只,产
蛋约2500个(大多自己食用),收入抗币约500元;孵小鸡4窝,出鸡仔60只,出售
30只,自喂30只,中途死了16只,余14只,合计收入折币90元;养鸭20只,其中产
蛋鸭13只,产蛋1300个(自己食用),公鸭4只,合计收入折币435元。养鹅8只,其
中母鹅6只,产蛋800个;公鹅2只,合计收入折币430元。
现圈内存栏架子猪5头,价值约580元;存栏大水牛一条,价值约1000元。
水果收入:柏子105个,出售80个,自己食用25个,合计收入42元;李子380斤,
出售250斤,自己食用50斤,送左邻右舍小孩尝鲜80斤,合计收入折币76元;核桃6
0斤,出售40斤,自己食用10斤,送人情10斤,合计收入72元;杏10斤(幼树),自
己食用,折币3元。
蔬菜:黄瓜、南瓜、苦瓜、丝瓜、茄子、海根、四季豆、江豆、洋芋、莲花白、
高性白、裹心菜、蛾眉豆、大葱、蒜苗……合计约产6000斤,已食用和做猪饲料,
收入折币约1250元。
其它:地坝边生地黄(药材)一窝,挖土地15斤,收入百元;苍耳子(野生药
材)20株,收入10元。
织蔑背篼30个出售,收入54元。
另:夏天,文忠在柏水河捉鳖一只出售,收入36元。
这些记录完毕,林平便把前面的小春粮食和大春稻谷、玉米、红苕(估产)的
收入和后面的副业收入,在一张纸上仔细地加起来。加完,他却蹙起了眉。原来余
家今年的总收入,并没有超过去年。咋会比去年少呢?他在心里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今年是七五计划的开头一年,早在年初,县委和县政府就制定了全县工农业总产值
和国民收入的增长目标。更重要的,是各地报上来的数字,都确凿无疑地证明了县
委、县政府制定的增长目标,是完全能够实现并且有所超过的。如果余家的总收入
没超过去年,那他这篇跟踪报道也就不好写了。正在他作难的时候,突然听见从厨
房里传来田淑珍大娘做饭的柴禾爆炸声,林平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叫道:“有了!”
余忠老汉不解地问:“啥有了?”
林平轻松地一笑,说:“还有柴禾没算收入呢!”
余忠老汉眨巴了一下眼睛,迟疑地反问:“柴草也要算钱?”
林平记者眼睛仍然熠熠生辉,耐心地对余忠老汉解释说:“咋个不算钱呢?!
柴草也是商品,凡商品都有价值的属性。你想想,老人家,如果你去买炭烧,不是
要花钱吗?”
余忠老汉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道:“是呢,那就算吧!”
林平忙抽出笔,看着老汉问:“老人家,你看你们家柴草值多少钱呢?”
余忠老汉作难了,说:“柴草是啥价,我们谁也没卖过。再说,我们每年的柴
草,也没用秤称过呢!”
林平一时也愣住,但过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个折衷的办法,说:“大爷,你就
这样算好了:如果你们家烧煤,一个月要烧多少煤?”
这个问题倒很简单,过去他们家缺柴烧的时候,每个月要烧七八百斤煤。现在
人多了,猪也养多了,如果烧煤,没一千斤怕不行呢。想到这里,余忠老汉就回答:
“怕要一千斤煤呢!”
“这就对了!”林平兴奋地道:“每个月就是七八十元钱的煤,一年就要一千
元左右呢!我们就把柴禾算成一千元,行不行?”
“好!好!”余忠老汉一下解了难题,心里很感激这个小伙子,人家到底是有
文化的城里人,脑子多聪明。
林平记者立即把这个数字记在了采访本上。现在,他心里高兴了。因为加上这
个数字,余家今天的总收入人均增长率,就会大大超过县上年初的计划。
这时,文英回来了。不一会,文忠、文富、文义三弟兄,也泥糊稍带地从鱼塘
收工了。
11
文英回到家里,见林平已经来了,因失望而产生的懊恼心情,很快烟消云散。
她立即变得像一只小燕子样,来回地穿梭在堂屋,脚步带着很柔软的弹跳力,嘴里
哼着愉快的小曲子。她的这种天真、活泼的举动,果然引起了林平的注意和好感,
不时从记录本上抬起头,亲切、热情地望着她。文英姑娘尽管心里很激动,却尽量
装着不去注意林平的样子,因为她知道,父亲和哥哥们的目光。也在看着她。然而,
她只要偶尔接触到林平从镜片后投来的目光,她的神经和心脏都要颤动一下,接着,
快乐更会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心房。
可是,文英姑娘没有想到,一吃过午饭,林平就要离开。文英的心一下子冷了
——她还没和他单独说一句话呢!这真是俗话说的命中注定。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
机会,可这机会又是如此转瞬即逝。看来,她想做城市人的愿望是不能实现了,命
运只能使她像母亲一样,在庄稼地和灶房里,耗掉自己的一生了。幸好,父亲在真
诚而热情地挽留林平。她希望父亲能把他留住,甚至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上帝帮助她,
使林平改变打算,在她家住下来,至少住一夜。但是林平的决心已定,已经背着挎
包和相机,准备出门了。
情急之中,文英忽然想到从县城开往乡上的班车,只有上午一次,此时早已没
车了。文英感到可以留住林平了,急忙说:“明上午,才有回城的班车呢!”
没想到林平说:“不要紧,我有记者证,可以拦过路的车回城。即使不能,今
晚在乡政府住一晚,还可以了解一些情况!”
文英又一次失望了,她踌躇了一会,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林平己经走了出去,
文英姑娘急了,忽然灵机一动,又抓了背篼冲了出去。
田淑珍大娘见女儿风风火火的样子,问道:“你又干啥?”
文英头也不回,说:“上午打的猪草,堆在凉风垭的沿山地里,忘了装呢!”
林平已走上机耕道,文英见父亲、母亲都回屋去了,急忙在后面对林平“喂”
了一声。林平闻声站住,回过头来,见是文英,诧异地问:“有啥事吗?”
文英来到了林平面前,心突突地跳着。见林平这样直通通地问,一时慌乱得不
知怎样回答。过了一会,她瞥见了林平的相机,忽然有了主意。这时,她大胆地抬
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林平,目光柔顺却又透着几分憧憬和希冀。“我想,请
你给我照张相!”她红着脸说。
林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行!就这儿?!”
“不!”文英噘起嘴,又恢复了那份天真的纯情。“前面有个小树林,那儿风
光可美了,我想在那儿照。”
林平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年轻姑娘这点小小的要求,又一口应承了。
两人开始向凉风还的小树林走去。文英姑娘的心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了。一边走,
一边理智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马上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不然,人家还会小看
自己。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这样想着,就到了林子里。中午的林子里更是凉爽宜人。树枝和杂草,被和风
轻轻地摇晃着,发出细碎的、既温柔又多情的呢喃声。雀鸟啼啭,彩蝶翻飞,使林
子更显得生机勃勃。林平站在林子边缘,往左看,水库的一湾碧水绿波荡漾,几只
白鹤在岸边的岩石上,伸着一条腿,金鸡独立地站着打瞌睡。往右看,柏水河和桂
溪河,像两条玉带,交叉地缠绕着余家湾这片土地,水流潺潺,从柏水河响水滩传
来的水声,清晰可闻。往前看,通往乡上的机耕道与国道121线,呈一个“T”字。
机耕道杳无人迹,安静得像一个山村处子,而国道上车辆如流,喧嚣得如一个躁动
不安的妇人。一切是这样宁静、清新、高远、明澄,林平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真
美啊!”
文英现在的心已完全平静下来,她含着欣喜的、却是完全不动声色的神情,注
视着林平。今天一切都要表现得含而不露,既要让自己在他心里刻下很深很深的印
象,又要使他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轻浮的姑娘。听了林平的话,像有神灵启示一样,
她忽然问:“啥子美?”
林平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认真地回答:“山美、水美、林美、草美”
“还有呢?”文英故意显出不满意这种回答的样子,扑闪着大眼睛继续追问。
“还有,”林平抬起头,略微沉思了一下回答:“连空气也比城里美得多!”
“还有呢?”文英抿着嘴唇微微笑,像老师面对学生提问,接着往下问。
“哦?”林平一时愣住了,不知这姑娘的话到底是啥意思。可当他回头一接触
到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流露着的天真、自然和希望交加的神情时,一下子明
白了,急忙道:“还有——人也美!”
文英姑娘一下红了脸,低下了头,靠在一棵松树上,“吃吃”地笑了起来。
林平以为文英笑话他说谎,忙辩解似地说:“真的,我没说谎。你别动,我为
你拍出一张最自然、最生动、最美的照片来!”
说着,林平迅速取出相机、选择好一个侧面的角度,以最快的速度,抢拍下了
文英姑娘这张以树林做背景、似喜似嗔,亦娇亦羞,散发着浓郁生活气息的照片。
这张题为《山乡之春》的照片,后来也在省报上发表了。可惜的是,我们这位文英
姑娘和她的全家,没机会见到这张报纸。
摄完,文英却又撒娇似地笑着说:“哎,你照了呀?我还没准备好呢!”
林平说:“没准备才好,最真实自然呢!”
文英说:“那不行,还得给我拍一张!”
林平这才理解了文英话里的潜台词,忙说:“好好!再拍几张也行!”
林平这次为文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