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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吹了起来,飘到文富身上。
文富立即感到被这个叫“黑子”的人戏弄了,脸涨得通红,快活的心情一下子
从身上消失了。过了一会,绷紧的面皮才慢慢缓和下来。他冲着早已消失得无影无
踪的汽车,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起来:“你抖个屁!你是啥货色,周围团转哪个不知
道?赚了几个臭钱,就发羊癫疯了……”
冬日天短,到玉秀家已是中午。在往玉秀家走的岔路旁,文富看见了那辆卡车,
车上的砖已被卸在地上。文富估计,这砖很可能是石太刚给玉秀家拉的。到了玉秀
家,果然是。石太刚正人模狗样地在玉秀家新宅基地上,指挥帮工的人挖基础。他
今天穿了一件乡下人少见的雪花呢短大衣,一条凡立了西裤,脚蹬一双棕色皮鞋,
头发仍然梳得油株水光。一见热汗涔涔的文富挑了担子来,立即假仁假义地大声说:
“哎呀,你也是到这里来?咋不早说一声,搭车来多方便!硬是挑起安逸些呀?”
文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没吭声。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恨不得揪住那张油腻
腻的圆脸,重重地扇他两个耳光。
14
乡上的紧急会议一结束,支部书记毛开国没像往常那样,先到“兰香”饭店吃
一顿油大,再到李麻子开的茶馆里,用小小的赌注娱乐半下午,到天黑时才回家。
而是等周华书记“散会”的话音一落,便抬起屁股,火烧火燎地走了。
今天,周书记在会上传达的一份内部通报,是共和国土地上一件不该发生却发
生了的事:某地两位年迈的孤寡老人,因责任制后无人赡养照顾,刚立冬就被冻、
饿死了。这事惊动了中南海国家的一位领导人,立即做了措词严厉的批示。这份连
同领导人重要批示的内部通报,被层层传达,最后传达到共和国最小的一级官——
支部书记那里,因为落实领导人的重要批示,最终要靠他们。当周华在会上,用相
当严肃的口吻宣读这份内部通报时,毛开国书记心里禁不住“格登”地紧了一下。
这并不是毛支书为死去的两位孤寡老人而产生的同情。不,他不认识他们,即使认
识,人总是要死的,死了就死了,有啥值得同情。而是因为在他管辖的地方,也有
一位不能掉以轻心的五保户老头子。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听了国家领导人那
严厉的批示,毛支书的心不能不紧了。所以,一散会,他便火烧火燎地往回走,深
怕晚了一步,那五保户老头就会冻死或饿死在床上,自己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
爪。
这个让毛支书牵心挂肠的五保户老头子,叫余天志,今年八十岁,就住在余忠
老汉西北角的余家中(土旁)里。当然,如果说毛书记一点不关心五保户的生活,也
是不确实的。就是对余天志,去年,他听人反映这个五保户老头行动越来越不方便,
生活逐渐不能自理了时,曾来余家湾召开过一次村民会,他想用抓阄的办法,让一
户人家把余天志老头接到家里护理、照顾,但这个办法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对——
所有的人家都不愿把一个非亲非故黄泥巴埋到脖子的老头子,弄回家去像老年人一
样供养,结果,写好的纸团没一个人去抓。毛支书接着又想出一个办法——让大家
轮流送饭,每家按人算,一人管两天,轮流转。这办法虽然得到大家拥护,但没坚
持多久,就执行不下去了。一是因为上年纪的人,性格大都古怪,余天志老头也不
例外,饭送稠了,他说没有米汤;送稀了,他说吃了难得起来厨尿;菜煮烂了,他
说没滋味;没炖耗和,他又说牙齿嚼不动,故意收拾他。二是一些人户,遇上了农
忙或有红白喜事,便大叫吃亏。还有一些不负责任的人家,想起早送就早送,有时
甚至一天送一次,也不管老人吃不吃得下,反正提着篮子沿湾里走一遭,让人知道
送过饭就是了。送了半年,人们渐渐送烦了,中间有人家偷了一次懒,接下来的人
便找借口,说:“上不清,下不接”,便不送了。大家也巴不得不送。不送都不送,
这样,毛支书的第二种解决办法,就半途夭折了。后来,毛支书也试图再找一种办
法来解决这个难题,但一直没找到。久而久之,冷淡了,也便怀着一种“随他去吧”
的想法,再不来“寻个虱子在头上痒”了。
可现在,听了那个带有领导人重要批示的内部通报后,毛支书再不能睁只眼,
闭只眼,听之任之下去。咋个管,却又令毛书记颇费心思。他知道,自己要落得干
净、省心,最好的办法还是把者头安排在一户人家中,生前照顾、赡养,死后安葬
入土。这户人家照顾好了,是他的功劳;照顾得不好,他没有责任,还可以兴师问
罪。可到哪里去找这样一户愿意睁着眼睛吃亏的人家呢?当然有!毛书记只在一瞬
间,便把这户人家确定下来了。
这户人家就是余家湾的种田大户余忠。
有人问,庄稼到了户,农村支部书记的权力还有多大?这要怎么看。比起“政
治挂帅”那些年,村支书的权力确实小了。但一个村,大事小事都要归支书管,有
时候,他要管你一下你也没法。尤其是当他心术不正的时候,找个什么理由,收拾
你一下,叫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事,也是有的。秋天的时候,支书毛开
国向余家提出鱼塘人股,原本是想占一点这家老实本分人户的便宜,却没想遭到了
余家的拒绝,还遭到文义的挖苦。尽管这事没有公开,但很让支书心里不好受,真
是“有四有地不求你,有吃有穿不靠你”了吗?连这样一向百依百顺的人家,都不
把自己放在眼里,今后说话谁听?“好吧,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支书当时心
里就忿忿地想。现在,他何不惜赡养五保户的机会,小小地收拾一下这户人家?说
不上有意报复,只是平衡一下心理罢了。当然,毛支书选中余忠老汉,还因为这家
人忠厚、仁义、老实,自己好拿捏。余家只有三小子嘴头子厉害一点,但才出林的
笋子嫩得很,量他也蹦跶不出个名堂来。更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充分的理由,
让余家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没有任何推辞的余地。
回家匆匆吃过午饭,毛支书就成竹在胸地直奔余家湾,召开村民会来了。
会场上一片沉默。
这完全是毛支书预料中的事。这不是“抓革命、促生产”时的评工记分,分返
销粮,也不是如今偶尔的摊派义务工。这种事,人人都避之不及,唯恐说话就被粘
上了,哪个又不看好自己的嘴巴呢!
“咋样?”毛支书这时一下感到自己的地位和威严,还是很重要的。他扫视了
会场一周,用了几分讥讽和严厉的口气说:“大家咋个都当缩头乌龟了?!今天不
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是不会散会的!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制度下,咋个
能容许饿死人的现象发生?”接着,支书又用了悲天们人的语气,启发大家说:
“大家想一想,如果你们像余天志老汉那样,七老八十的,走也走不得,爬也爬不
动,会咋个想?会不会期望得到大家的帮助,照顾,啊?”
会场上仍然没人吭声。那些被支书目光盯到的人,都迅速地把头低了下去。
支书好像对这种情况很生气,大声说:“把脑壳埋进裤裆里干啥?我又不吃人!”
这天中午,余忠老汉家去开会的,是文忠和文义。文忠听了毛支书的话,抬起
头,脸上挂着几分谦卑和讨好的笑容,嚅嗫似地对支书建议起来:“还是家家户户
送饭嘛……”
“不行!”毛支书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又是有头无尾的事!再说,即使
大家能够善始善终,遇上老头生疮害病,打针吃药这些事,又咋个办?”
文忠听见支书这么说,脸上的微笑僵住了,尴尬地低下了头。支书的眼光这时
又一次扫过人群,说:“我看,还是抓阄吧!谁抓着了谁负责把老头接到家里……”
“要不得!”没等毛支书的话完,人们一下子叫了起来。
“有啥子要不得?”毛支书说:“卵大卵小,各人撞到嘛!”
“说得轻巧!”人群中忽然站出了四十多岁的老光棍汉余明德,大声地嚷道:
“像我一个人,如果撞到了,咋个去负担他?连我都要人照顾了呢!”
“是呀!是呀!”一些人少的户主立即跟在余明德后面嚷道。会场上像农贸市
场一样热闹起来。
毛支书搔搔头,做出猛然醒悟的样子,说:“这办法是有欠妥的地方。但这不
行,那不行,总得想个办法才行呀?”他的目光又在会场搜寻一遍后,突然盯在了
文义脸上,礼贤下士地问:“余文义,你娃读的书多,有啥好办法,给你叔建建议。”
从会议一开始,文义便知道毛开国肚里定然有了主意,只是不知这主意究竟是
咋回事。现在见支书这样问,也知道没有真诚的心意,于是也便不冷不热地回答:
“我们是西瓜皮打掌子,不是正经材料,还是听支书你的吧!”
果然,毛支书听了这话,一下变了脸色,严肃地扫视着会场说:“那好,我就
再提一个建议,谁种的地多,谁就把余天志老头接回去赡养,大家看行不?”
话音刚落,文义“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抗议地大声喊道:“为啥该种地多的
养?我们种地多,拣了啥便宜?”
毛支书这次可不客气了,也立即拿出了领导人的权威,瞪着文义吼道:“吵啥
子,啊?!这又不是猪儿市场!”
文义还是气鼓鼓的,他正想回答毛开国,文忠忽然在后面拉了他一把,小心地
说:“你别多言多语,听支书把话说完。”
文义正憋了一团火在心里,见大哥这种胆小如鼠的态度,更加生气了,回头猛
地瞪了文忠一眼,说:“你怕啥?天塌下来我顶着!”
文忠嗫嚅着回答:“我不是怕,我是说,光吵也不解决问题。”说完,蹲下了。
这儿文义听了文忠的话,也稍微冷静了一些。毛开国等文忠两弟兄不吭声了,
才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地解释起来:“为啥要这样?因为现在各种负担,都是按责
任田平均摊派的。像余文义你们家,转包了余华祥几户人的田,一共有三十几口人
的责任田,是全村数一数二的种田大户。你们家的各种负担,当然也是全村最高的,
包括五保户的负担。最高的不赡养,难道要最少的赡养不成?”支书说到这里,把
眼光移到文忠身上,说:“文忠,你是懂事理的人,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老实的文忠听见支书点着名问他,一下子脸红了。这个胆怯、本分的庄稼人,
心里已经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十分不满意支书的做法,尽管他们种的田多,可
啥摊派、负担,都是按人Q、田亩付了的,凭啥又要他们单独负担一个五保户?可是,
他又不愿意得罪支书,县官不如现管,自己一家人毕竟在人家管辖下过日子呢?所
以,听了支书的话,他一时显得十分窘迫,半天答不上话来。
文义知道支书这是在吃柿子拣(火巴)的捏,又“呼”地一声站起来,说:“你
别拿老实人开刀,有啥冲我问好了!我回答你,你这是坑人,我们不会答应!”
支书却好像并没有生文义的气,反而微微笑了一下,接着把目光移到场上众人
身上,说:“这是村民大会,不能由谁说不行就不行!大家说说,这办法行不行?”
会场上沉默了一会,接着,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过了一阵,有人喊了起
来:“行!”
支书又朝会场问了一句:“究竟行不行?”
这时,更多的人回答:“行!”
毛开国嘴角又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收回目光说:“就这样了,少数服从多数!”
文义看了看场上的乡亲们,见大家脸上都呈现着一种脱掉干系后的轻松,内心
不觉悲哀起来。他想喊叫什么,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语言。过了一阵,才猛地跳到
毛开国面前,愤怒地喊道:“你是支部书记,咋不把他接回去赡养?!”
毛开国不甘示弱地回答:“这是村民大会决定的,必须服从!”
文忠见文义和支书对峙起来了,又忙过去拉住文义,低声劝息地说:“算了,
我们认了!张三不养,李四不养,支书也挺作难的。”
文义气冲冲地甩开文忠的手,仍盯着支书问:“要是不服从,你又咋办?”
毛开国说:“不服从就没王法了?《村规民约》上写着!我倒要看看,是胳膊
硬,还是大腿硬?”说完,对众人一挥手,宣布道:“散会!”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