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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团聚的喜气,组成了一幅多么温馨、祥和、幸福、愉快的画卷呀!
可玉秀还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中。屋里的气氛越热烈,她越感到孤独。这家人对
她的爱越深,她越觉得痛苦。从今天去氮肥厂,看见文英和朱健亲亲热热地在一块
做饭,她就在心里更加哀叹起自己的不幸来了。听了董庆庭长的话,尤其是石太刚
可能要被释放的消息,使她仿佛听到了一个霹雳,几个月来重新燃起的希望消失了。
哪怕就是在昨天晚上,尽管对到法庭这事还有些担心,可心里的憧憬、希冀,是多
么强烈。她和文富说着亲密、相互鼓励的话语,精神仍是那样亢奋,甚至还不断产
生一种甜蜜的快感。可现在,现实已经无情地粉碎了她的亢奋和快感。她觉得这是
命,是天意,是上苍对自己软弱的惩罚。她想,当初如果把石太刚强奸自己一事告
诉文富,他会通情达理原谅自己的,勇敢地跟了文富,那么,就不会有今天的痛苦
了!可是,现在失悔又有啥用了呢?
月亮缓缓地走出了那片浮云,在她头顶的树叶上,幽幽地放着光。她仰起脸来,
从树叶的空隙中望着月亮,两滴晶莹的泪珠,也在眼角幽幽地放着光。
响起了亲切、熟悉的脚步声,文富来到了玉秀身旁。
文富见玉秀痴痴地望着天上,禁不住悄声问:“你在看啥?”
玉秀回答:“你看,天上那条银河。”
文富仰头看了看天空,不解地问:“银河咋了?”
玉秀触景伤情,凄楚地说:“小时候,奶奶对我讲,织女住在银河那边,牛郎
住在银河这边,每年只能见一次面。”
老实的文富没去理解玉秀话中的意思,说:“要是月亮更明些,还能看得更清
楚。”
玉秀苦笑了一下,回答说:“那是。”
文富猛地想起去年秋天家具打成以后,福阳、柱儿他们来参观家具的事,情不
自禁地对玉秀说:“去年我们家具打成那个晚上,月亮很明。福阳、柱儿、四喜他
们,故意拉我闹洞房。”
玉秀听文富提起过去的事,心里更凄苦起来,爬在眼角的泪珠不由自主滚落下
来。她怕文富发现,急忙别过头去,故意掘了一下鼻子,然后,装作揩鼻涕把泪水
擦掉了。
文富却一点不知道玉秀痛苦的心灵,等玉秀回过头来,又幸福地说:“啥人啥
命,我们总算又好过来了!”
玉秀怕再惹起伤心,把握不住自己,抬头看了看屋里,见余忠老汉、田淑珍和
朱清贵夫妇已下了酒席,于是就站起来说:“饭吃完了,我去帮妈和大嫂收拾碗筷!”
说完,就匆忙离开了文富。
过了一会,文富也重新进屋了。
刚刚把碗筷撒进灶房去,院子里又忽然响起脚步声,文忠探头一看,见是陈民
政和新任支书龙万春走了过来。文忠忙迎了出去,说:“领导来了呢,请进屋里坐!”
余忠老汉和朱清贵夫妇,以及文富、朱健听了,都以庄稼人特有的厚道和礼节
站了起来。
陈民政一走进屋,尽管一只手按着胃部,脸上呈现着被病痛折磨出的痛苦之色,
可还是用了一副乐呵呵的口气,对他们说:“(口火),老余大哥家今晚有啥喜事。
这么闹热?朱老表也在这儿呢!”
余忠老汉脸上带着笑,说:“没啥!有啥还会瞒你?娃娃回来了,团聚团聚!”
龙支书掏出烟来,是带把儿,不过很便宜的那一种,依次散了过去。然后才对
了余忠老汉说:“老余大怕,我和陈同志连夜赶晚来,可有一件事要求你了!”
余忠老汉当然能够猜想出他们来肯定是有事,可现在还不到交粮交款的时候,
家里也没啥人违反计划生育,就不知道是啥事了。于是不解地问:“求我啥?”
龙万春说:“老余大伯,就是关于栽桑种麻的事。栽桑种麻确实是脱贫致富的
一条好门路,可现在不少群众不理解。我和陈民政寻思,你是全村的种田大户,只
要你老人家带了头,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余忠老汉听说是这件事,脸上的笑纹突然消失了。上午村民大会的情况,又在
他眼前浮现出来。半晌,他突然转身去问朱清贵:“亲家,上午开会你也去了的,
你说这栽桑种麻,干得干不得?”
朱清贵听了,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得罪干部,可心里也不赞成啥“一青二白”,
于是就说:“这事嘛,按干部讲来倒是干得。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是不是,亲
家?”
余忠老汉立即点头,表示赞同。陈民政急了,忙说:“嗨,老余大哥,你不相
信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相信政府?”
余忠老汉固执地说:“我不是不相信谁?庄稼人有句俗话,逢贱莫懒,逢贵莫
赶,这市场上的货就是这样,多了就卖不起钱。何况是外国人要?要是洋人一变脸,
不要了咋办?”
龙万春听了,也忙说:“老余大伯,这哪能让你操心,政府比我们看得远呢!
还有,外国人哪能说不要就不要,这可是定了合同的,是国际影响的大事呢!”这
时,他一眼看见了文忠、文富两弟兄,正在专注地听他说话,就忙亲切地看着他俩
问:“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文富上午没去开会,还没完全闹明白,就沉默着没回答,文忠却忙不迭地笑着
回答了:“当然是这样呷,我们哪能和政府比,政府站得高,看得远!”
龙万春高兴起来,接着说:“对!文忠说得对!老余大伯,我才做支部书记,
你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说到这里,又把头转向文忠,同样诚恳地说了一遍。
文忠听了,觉得心里很好受。这个老实的庄稼汉子,和文富、文义不同的是,
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天生的自卑因素。当然,这也和他出生、成长的年代有关系。因
为自卑,他对各级领导在尊敬当中就自觉地掺合进了几分敬畏的情绪,甚至巴结的
心理。也同样因为自卑,又使他时时、处处想显示出男子汉的气魄,让人瞧得起自
己。现在,见新任支书这样亲切地征求自己的意见,恳求自己支持他的工作,就一
下觉得自己被人抬举了,有了种飘然的,同时又有了种想干一番大事的渴望。于是,
就不假思索地对龙万春回答说:“当然!我们咋不会支持你的工作呢?这个头,我
们带了!”
听了这话,全家人都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文忠。
文忠话一说完,就突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这个家主事的,可是父亲呢!
果然,余忠老汉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文忠以为父亲要指责他,可余忠老汉的
嘴只是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来。
陈民政和龙万春听了,却十分高兴。龙万春兴奋得跑过来握住了文忠的手,连
声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文忠大哥,我们可说定了!”
文忠见刚才父亲没说啥,这阵又见龙支书如此对待他,心里就比啥都激动和高
兴,又大包大揽地说:“你放心,我们一定带这个头!”
龙万春说:“好!有这你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落实了这事,陈民政和龙万春就转移话题,又说了一会闲话,然后满意地离开
了。过了一会儿,朱清贵夫妇也告辞了余家,回去了。
客人一走,余忠老汉就忽地沉下脸,把桌子一拍,对文忠厉声吼道:“你杂种
逞啥能,啊?你带啥头,啊?带你妈的光头呀!”
文忠立即红了脸,说:“我、我是看人家干部,怪作难的……”
余忠老汉打断他的话,仍怒气冲冲地说:“我还不知道他们作难?可这事,是
两张嘴皮一合,就容易办的事吗?这栽桑养蚕,你们哪个侍弄过?要是戳了拐,全
湾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好受吗?再说,如果茧子和青麻,真卖不上价钱,这些
东西又不能吃,不能穿,你找哪个去?老子土掩大半截的人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
多,啥事没经历过?老子还活着呢,要你充能干?”
文富这时听出一些眉目了,也埋怨大哥不该表这个态。连卢冬碧也在一旁指责
起丈夫来,说:“平时说你是脓包,你还和我赌气!今后卖不掉,你就吃了吧!”
余忠老汉又说:“再说,叫你剜肉补疮,先拔了地里冒活活的庄稼,你舍得拔?”
文忠听到这里,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来。是的,上午会议已经说了,要拨
了地里的庄稼来栽桑种麻,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把到手的粮食白白抛撒了,那咋
行?想到这里,文忠忽然说:“爸,你以为我真要带这个头?我只不过说说。到时
候了,我可不会去拔地里的庄稼!”
谁知余忠老汉一听,气更大了,指着文忠说:“好哇!没想到你杂种成这样的
人了呢!阴一套,阳一套,是不是?我们一家,还没出过说话不算数的人,现在倒
出了你这样一个现世报!”
文富也说:“大哥,话既然说出去了,就是再吃亏,也都要认了,别让人笑话!”
余忠老汉见文忠已后悔莫及地涨红了脸,低了头一声不吭,就没再指责他了,
叹了一口气,显出焦虑的神情来。说:“我们家按土地算,就要种好几亩青麻和桑
树,光苗子钱就要好几百元,去哪里找这笔本钱,啊?”
文富听了,惊奇地说:“要那样多?”
田淑珍大娘也惊呼起来:“是呀,哪去找本钱?”
文忠的头弯得更低了。
这时,玉秀忽然说:“我有一个主意。等收了稻谷,闲下了,文富可以进城做
点蔬菜生意,把苗子钱赚回来。”
听了这话,大家的目光都亮了一下,文忠的头也抬了起来。
过了一会,余忠老汉没把握地问:“赚得到钱吗?”
玉秀说:“肯定能赚钱!有很多农民,在城里租了房子,专门做这个生意呢!”
文英和朱健也赞成这个办法。他们毕竟在城里生活了几个月,眼界宽了。文英
肯定地说:“爸,玉秀姐这办法行!也不花大事,蔬菜当天买来当天卖,本小利大,
真能赚钱的!”
朱健说:“即使不赚钱,也不会蚀本。”
年轻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余忠老汉心动起来。可是,他却先不表态,拿
眼睛看着文富。文富知道父亲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有些拿不准决心。说实话,他知
道自己老实,又从没做过生意,还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那块料。可又一想进城去,
天天能和玉秀在一起,这正是他盼望不已的事。想到这里,心里热了起来,就对父
亲说:“我去……试试吧!”
余忠老汉听了,这才高兴地说:“你自己愿去就去吧,反正在家也没多少活干!”
又对了玉秀和文英、朱健,夸奖地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办法多!”
就这样,在这个幸福的团聚的晚上,余忠老汉家还决定了一件大事。虽然他们
还不知道这宗决定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一家人心中却由此又升腾起难以熄
灭的希望之光来。
6
稻谷刚刚收获结束,文富就果然遵从玉秀的意见,做起进城做蔬菜生意的准备
来。他把家里的一辆旧板车推到院子外面,担来清水洗测干净,余忠老汉和文忠又
连夜为他编织了几只准备装蔬菜的竹筐。下午,一切准备妥当了,就要推起车子出
门。他穿了一套旧衣服,被田淑珍大娘看见了,连数落带强迫地要他换上不久前做
的新衣服——这衣服还是文英给钱为文富做的呢!文英回家时,没给二哥和玉秀买
礼物,她知道穿戴对还没结婚的二哥的重要性,回到城里,专门去买了两米多深蓝
色的涤卡布,在城里找缝纫师傅给文富做了一套制服,又为他买了一双白色的回力
牌运动鞋。文富珍惜妹妹的一片心意,把衣服和鞋子压在箱底,准备留着和玉秀结
婚时再拿出来穿。现在见母亲要他穿上,他不好意思说留作结婚再派用场的话,只
好穿上了。穿上一看,自己都吃了一惊: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么精神,这么强
健!他不由得又一次在心里感激起妹妹来。大家见了,也纷纷叫好,田淑珍大娘过
来,一边帮他理制服里面运动衫的领子,一边高兴地说:“这才像话嘛!人靠衣妆,
神靠金妆,不能让人小看了你!”
文富红了红脸,用手摸了摸里面大红运动衫的领子,不好意思地回答母亲说:
“妈,又不是等着哪个召见?”
卢冬碧听了,趁机开玩笑说:“那倒有人在等着召见呢!”
文富的脸更红了,也不回答大嫂的话,把换下来的旧衣服、旧胶鞋,装在一个
包袱里,放在车上,就拉着板车出门了。一家人把他送到屋后的机耕道上,又反反
复复嘱咐了一通要小心的话,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