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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楼207-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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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棍僧都是很喜欢音乐,但都是声乐素质好器乐工夫差。大家受哑剧的启发,决定以徒手模仿的形式来“演奏”交响乐。肖麟担任指挥,张欣担任二胡,其他人分任小提琴、萨克司、长号、小号、洋琴、琵琶、沙校等。张欣对肖麟说:“我一操胡,你就开始指挥。”肖麟说:“到底是谁指挥谁呀?”演出时,张欣煞有介事地从兜里掏出一块抹布铺在膝上,模仿着瞎子阿炳,拉得摇头晃脑。其他人也各操着“皇帝新装牌”的乐器,群魔乱舞,演奏得如醉如痴,把女生笑得前仰后台的。可惜刚刚互赠完礼物,当局就通知各班尽早结束,以免狂欢过度,影响复习。大家都意犹未尽,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歌舞欢聚,不禁喜极而忧,一刹那间感悟到许多人生悲凉,竞真有女生掩面而泣。那一年我只有18岁,但在那个晚上,我觉得自己体内有一种什么东西,忽地一下,就苍老了。
  高三·八岁月是我一生中精力最充沛,情感最纯洁的时期。高三·八给了我广博的知识,高尚的追求,自信的勇气,给了我师长的慈爱,集体的温馨,真诚的友谊,还有,当时我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未能好好珍惜的几位女同学的特殊的感情。我孤身一人在北京干燥的空气里与无物之阵年复一年地搏战着,每当想起高三·八,就像孤狼想起温暖的狼群。我勉励自己要好好做人,好好工作,为了我们曾共同拥有过的理想,憧憬,为了我们曾共同经历过的清新刚健的岁月。我想感谢每一位高三·八的老同学,向那些被我辜负了的同学表示由衷的歉意。当我迎着新世纪模糊的曙光走向天边时,我不会为前途的明暗和得失而忧虑,因为在我心底深藏着一部水晶般的老片:遥远的高三·八。
  


知识还在,力量呢?
  从小时候起,老师和家长就教导我,说知识就是力量。我开头楞不信,明摆着嘛,班里打架,学习好的总打不过学习差的;谁不知道张铁生是凭着白卷才当上大官的;领导们一讲话,全自豪地说自己是“大老粗”。而院里那些戴眼镜的,被小流氓笑骂一顿还要说“对不起”。可见谁有知识,谁是弱者。
  老师和家长,全在撒谎!
  但是谎话重复千遍,也会产生三人成虎的奇效。我终于还是上了大人们的贼船,像鸦片鬼一样染上了“知识瘾”,一天不看书就跟半年不洗澡那么难受。终于成为一个被人们看作“有知识的人”,考了重点中学再考重点大学、再考研究生、再搞学问、再天南海北地胡吹乱拉,有时发觉人们似乎很尊重我……我渐渐相信那句谎话里面有真理的成分了。
  可是好梦没做几天,现实就把我冻醒了,揉揉沙眼一看,知识还是没力量。当年班里学习差的,如今腰缠万贯,鱼肉乡里;学习好的却面有菜色,连书都买不起。真是“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单位里,有知识的人要看没知识的人的眼色行事。社会上,除了金钱,别的爷爷一律不认。我的一位当律师的同学,有理有据,雄辩滔滔,可对方就凭着一台彩电把官司打赢了。我的一位老师,在学术界名满天下,可学校宁肯把房子分给一个科长而决不给他。我的一位考上博士生的朋友,在一次舞会上自豪地告诉舞伴他是博土生,想不到姑娘充满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唉,原来你也是个失足青年!”
  有人说,知识分子要放下架子,我就不明白,知识分子还有什么架子可放。报纸上天天喊要尊重知识分子,可流氓们最清楚,打个教师、学生之类的,保险系数最高。继出国潮之后,如今又涌起了退学潮,已经发展到要政府采取措施的程度。在毕业分配方面,学历越高,就越难找工作。你有知识,你著作等身,你的发明在国际上获奖,可人家可以不给你出书,不让你出国,不给你房子,不给你户口,甚至不让你工作。你不是有力量吗?在哪儿呢?还是乖乖承认知识没有力量吧。在我小的时候,知识分子是臭老九。我现在大了,不知道知识分子调价了没有。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呢?妻问我:“咱孩子将来干啥最有出息?”我想了许久,说:“当文盲!”但愿我这只是一篇牢骚。
  


47楼207
  “北大往事”,本来是我计划中的一部长篇的名字,现在忽然有人以此为名编一本书,那我的长篇将来出版时拟改名为《狗日的北大》,以表示我对北大无法言说的无限挚爱。当然,也可以叫《挨千刀的北大》或《老不死的北大》。我先把这些漂亮的名字公布出来,算是霸占一份专利,倘若有人侵犯了我的冠名权,那我将把“北大”二字置换为他的尊名。
  现在,特从我的这部巨著中拈出一小节,作为北大百年校庆的一份贺礼。这一小节属于最最平淡无奇的部分之一,因为那些比较精彩的乐章,我是舍不得在这个年头拿出来暴殓天物的。这里讲述的,只是80年代最后几年一条楼道里的一群研究生的凡人佚事,我尽量每个人都说几句,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与我久违了。我讲讲他们的一些无伤大雅的隐私,不是为了笑话他们,而是以此深深怀念我们共同奋斗、共同忍耐、共同享受、共同消磨过的那段神话般的岁月。
  我1983年从哈尔滨考入北大中文系,住32楼416,那段岁月我将专章讲述。现在话说转眼到了公元1987年,我本科毕业。考入本系现代文学专业,跟钱理群老师读研究生,这便动迁到了47楼2072室;
  47楼是80年代新建的几幢研究生楼之一,坐落于燕园的南隅。从八卦上讲,属于“死门”,主大凶。不过我当时不懂八封,相信“人定胜天”。结果终能死里逃生,得以今日坐在“生门”这里饶舌。
  这几座研究生楼的形象和设施,在当时是颇令学生满意的,体现了党和政府重视知识分子的诚意。每座楼均为六层,每个楼门内的每层分为相对的两个单元,每个单元里有五个或七个宿舍。47楼207单元住有中文、东语、俄语三个系的研究生20人。2076是水房和厕所,不过有一次竟收到一封信,寄给47楼的2076号的刘洪波先生,大家以为是恶作剧,便有人拆信阅读。写信者是一位云南小姐,信中含羞带怨地倾诉了对“刘洪波”先生的思念,并说欲近日来京,问刘洪波“既然有窃玉之勇,有没有藏娇之屋”。我们读后齐声遣责这个化名刘洪波的家伙,实在给北大丢脸。那份信后来不知下落,但我始终怀疑“刘洪波”可能就是207中的某个人,这小于在云南偷了点荤腥,既不敢承担,又想留点余地,于是就给人家一个假名假地址。既不会牵连他,他又能看到信,以决定下一步怎么办。207的哥们现在大多已有了妻室,要他们站出来承认大概是不可能了,于是我又怀疑是208的那些哲学系的小子干的。
  下面我分别介绍一下207的20位哥们。由于介绍的目的在于报述当日的人文气氛,并不在于为具体的人树碑立传,因此将其真名隐去,姑作假语村言。先说2071,此室住的是4位东语系蛮子,分为两类。朱、毛二人原系北大毕业生,现读波斯语专业,所以长得跟西亚人没什么两样。老朱高大肥硕,活像一架立起来的波音747,头脑聪慧,谈吐诙谐,性格憨厚。他吃饭用的家伙叫饭盒不如叫钢盔。由于经常游泳,加上谦虚,所以有些驼背,估计砸直了的话,能有l米9。此公家住北京,不常住校,来则必到我处谈笑一回。四面敬烟,八方借火,人人乐于调侃,惟其臀下之床板嘎嘎作响。毕业时多数床板有裂纹,盖皆蒙老朱之赐也。老朱常穿一件滑雪衫,装束严整,尤其冬天戴尖帽穿厚靴,推门而人时,活赛中东恐怖分子。别看他乐乐呵呵,在学习上实则律己甚严,除了英语、波斯语,还会法语,好像还会什么语。于是后来就娶了个法国妻子,看上去很贤淑。到法国干了几年,现在又回到中国为促进中法友谊而辛勤工作。我和老朱在一起开过很多玩笑,特别是1989年秋天他讲的那些笑话,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小毛姓毛名嘉,自称山东人,但任何人一眼看去,就可断定他是个胡人。我几次开玩笑,劝他问问母亲年轻时有没有穆斯林朋友。毛嘉不到1米7,但体格匀称结实,体多毛,因此酷爱到游泳池去展示,不舍昼夜。他发现我肚皮发福之后,兴奋异常,积极带领我做仰卧起坐,并引众人围观。后来又非要指导我游泳,我提出每次游泳前必须给我买一个大磨坊长面包加一瓶可乐,他一口答应,但只兑现了一次。其余的我都记了账,要他一并连本带利偿付,他总是答应,至今仍在推脱,每次国际长途中,这都是必涉的话题之一。
  毛嘉是全盘西化的受害者,除了爱游泳,还爱打网球,做健身。他的嗜好全是资产阶级那一套,比如说听交响乐,一盘接一盘,还很讲究版本。我原来对交响乐只是听着玩玩,后来看他实在孤单可怜,就有时陪他听听,条件是他去买二斤鲜草莓,洗净摆好。他的欣赏水平当高出我许多,但表达上不如我,我对老柴、老贝、老莫的评析每每令他大笑之余加上一句“没错儿”。他送给我一盘《欢乐颂》,那是在我很需要力量、很需要友情的时候,我常常听。
  毛嘉还爱汽车。没事儿就画汽车解闷,被我怒斥为“手淫”。所以后来我一看见他画汽车,他立刻塞进抽屉,羞涩地说:“手淫,手淫。”然后加一句:“他妈的!”毛嘉有洁癖,百事干净。特别是一天到晚洗衣服。他在一个盆里洗一件,其余的泡在另一个大盆里哗哗地冲着。我一听见水房里哗哗地瀑布声,就心疼得直愤怒,冲出去喊:“毛嘉!北大的水费都费在你身上了!给我闭上!”后来我不大听见那瀑布声了,原来他专门挑我不在时洗衣服。
  毛嘉很单纯,但特别爱听我们这些中文系的胡说人道。他是个优秀的倾听者,一个幽默感非常出色的欣赏家。我和他的许多对话都是扮演某种虚伪的人,既有古典喜剧的情调,又渗透着后现代的反讽意味。用摹仿的方式戳穿各种艺术骗局,是我们共同的爱好。比如我想让他破费时,就摹仿《茶馆》中刘麻子的话说:“咱一共还有多少块现大洋?”看见他点钱时,就说:“你留着这么多同样的花纸有什么用?送我一张留个纪念吧,就要这张四个老头的吧。”毛嘉经常说“中文系的人太坏”,但那语调很像少女说她的男朋友“你真坏!”
  毛嘉去伊朗游学一年,我送他一首《满江红》:“小小毛嘉,有几个风流宿愿。一心想,天鹅落地,蟾蜍赴宴。月下联诗惊浴女,花前赏景闻娇喘,更那堪湖畔共吟书,声声软。人之出,性本乱,学外语,吃洋饭。望长城内外,行尸百万。孽畜洗衣真费水,瘟鸡中暑鸡生蛋。待何时还我面包来,年年盼。”毛嘉在伊朗洗了一年衣服,觉得不值得叛逃,就又不羞不臊地回来了,遭到我等一致呵斥。毛嘉说:“那边妇女在外面捂得严严实实,一回家就脱得一丝不挂,看黄色录相。”我们问:“你昨知道咧?”他说:“我亲眼看见她们的确捂得严严实实的。”众人大笑,最后判定他必是在伊朗惨遭蒙面妇女轮番蹂躏,苟延残喘,奔回祖国怀抱。
  毕业喝酒那天,毛嘉第一个哭了,头抵在楼道的白墙上,睫毛上挂满了泪珠。他劝我一定要练喝酒,怎么能一杯啤酒就醉了呢?
  后来,毛嘉娶了个小有名气的女孩,到英国去工作、读书了。最近来电话问我是否可以用“外国花纸”偿付我的面包,我说可以,但是要加倍。
  朱毛之外,另两人是林和吴,都是从部队来的,学越南语。他们本来是应当到老山前线的猫耳洞里审问越南女兵的,不幸中越关系正常化,他们只好到北大来大材小用。刚来时很不耐烦,经常用越南语高喊“缴枪不杀!”后来我在一部电影里学会了一句越南话:“越南必胜!”就天天对他们说,终于感化了二位,他们以后见了我时,便举起V字形的二指说:“越南必胜!”
  林吴都是广西人。林长得矮小精壮,大脑门、大眼睛。锻炼身体的方式与毛嘉相反——自我摧残式。他的拿手项目是长跑,从北大跑到昌平。我开玩笑说:“地球是圆的,你一直跑,就能到越南,再跑,就从南门回来了。”每次回来,他都比早上出去时小了一圈,满脸放射着回光返照的神采。然后买一只鸡腿,煮在电热杯里。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大家都不甚赞成他的长跑,但很羡慕他的鸡腿。因为我们每月的助学金只有75元,轻易不敢请女孩吃饭。而林吴二位享受中级军官待遇,每月的津贴从部队上成百成百地寄来。可惜他们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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