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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岛芳子 作者:李碧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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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壁却不得不由她走了:
        “小姐——”
        芳子回头望他一下。
        他非常率真地祝福:
        “记住了一守得云开见月明’呀!”
        “好,大家都一样!”
        她这番是头也不回地上路了。
        他耳畔犹有师哥们的怪叫嘲笑:
        “哎晴,这小子,睡歪枕头想偏心!”
        他不在意,只有点惆怅,小姐已失去踪影了。——她是来寻亲?抑或来找工作?抑或,……?
        在上海打天下,真是谈何容易呢?
        上海跟中国任何大城市都不同。
        它特别摩登,特别罪恶,特别黑暗,特别放荡
        什么都有:豪华饭店、酒家、夜总会、跳舞厅、戏院、百货公司、回力球场、跑马厅、脱衣舞场、鸦片烟馆、妓院、高级住宅区、花园……背面是陋巷和饿浮,为了生活而出卖灵魂肉体自尊青春气力的男人和女人。
        租界是外国人的天堂。黄浦公园入口处有“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牌。
        但上海是个“魔都”,——不但革命精英在上海建立据点,各国、各界,特别是军政界的要人,都集中此地。所以它是“魔女”的机会。
        三井物产株式会社,举行了一个舞会。
        芳子找到目标了。
        华尔兹是靡靡之音。
        在盛大的舞会中,宾客都是日本上流社会的名人。“三井物产”,是三井财团对中国进行经济侵略的机构之一,在上海,成立了甘多年。每年一度欢宴,军政界要人都会出席——尤其是今年。
        他们对中国的侵略,不止经济上了……
        芳子第一次亮相,是一个艳装女郎。她的舞姿精彩极了,鲜妍的舞衣在场中飞旋着,一众瞩目,身畔围绕着俊男,她换着舞伴,一个又一个……
        是华尔兹。显示了一定程度的,身体上的吸引。
        水晶灯层层叠叠,如颤动的流苏,辉煌地映照着女人。
        女人的目标是宇野骏吉。
        她打听过他了:
        宇野骏吉是日本驻上海公使馆北支派遣军司令,权重一时的特务头子。
        她在眼角瞥到他。
        五十多岁了吧,看来只像四十,精壮之年。个子颇伟岸,眉目之间,隐藏着霸道。头发修剪得很短。硬。穿洋装的日本男人,摩登、适体。他有时仰天纵声大笑,对方有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寒意。
        芳子转身过来,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经过,一言木发,看他一眼。
        他也不动声色,只是盯着她。
        二人未曾共舞。却交了手。
        当他正欲开口寒暄时,她已飘然换上另一个舞伴去了。
        然后,麦克风宣布了: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今晚‘华尔兹皇后’的得主是……川岛芳子小姐!”
        大家热烈地鼓掌。
        但,没有人上台去领这个奖。
        川岛芳子不知去向。
        宇野骏吉摇晃着杯中晶莹透明晓用色的美酒。微微地抬眼,不着痕迹搜索一遍。
        一直到晚宴完毕。
        他若有所失,不过依旧仰天纵声大笑,与同寅欢聚。
        第二天,他正理首桌上的文件时。
        一下叩门声。
        宇野骏吉抬头:是她!
        事前没有任何招呼,不经任何通传,一个女人,退自来到司令部。她一进来,便坐在他对面。
        昨天的她穿洋装,今天,却一身中国旗袍,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中国女人的婉约风情,深藏贴身缝制的一层布料中。
        他也打听过她了:
        “芳子小姐,昨晚怎么半途失踪了。”
        芳子笑:
        “应该出现的时候我还是大出现的。”
        宇野骏吉也笑:
        “有点意外。”
        又朝她联映眼睛:
        “受宠若惊。”
        “难道我出现得不对么?”
        宇野骏吉站起来,走向酒柜,取出一瓶星白兰地:
        “得好好招呼才是。——要茶抑或酒?”
        他已经在倒酒了。
        芳子微微地抬起下领,挑衅地:
        “要你——宇野先生,当我的‘保家’!”
        不卑不亢,眼角漾了笑意。
        她对镜试了各式各样的笑意,一种一种地试着来,然后在适当时机使用。今天使用这一种。
        “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她道,“不过不想太多不知所谓的男人来纠缠啦。你知道,入的时间很宝贵。尤其是女人。”
        宇野骏吉失笑:
        “女人倒是多了这门子的烦恼,尤其是芳子小姐,‘格格’的身份是你的本钱哪!”
        “叫我‘芳子’。”她煞有介事地,‘哦打算叫你‘干爹’呢。”
        当二人周旋时,芳子很含蓄地、自信地动用她的“本钱”,即使她唤他“干爹”时,也是一点尊敬的意思也没有。
        他只说:
        “可以拒绝么?——父亲跟女儿之间,稍作过分,已经是乱伦了!”
        芳子嗔道:
        “什么乱伦’?这种话也好意思出口?”
        宇野骏吉哈哈狂笑。
        芳子白他一眼。
        “只跳个舞就好了。”
        “哈哈哈!”
        他是个阴险而奸诈的人,她不会不知道。但他精明、掌握权势。——她迷恋的,是这些,她要男人的权势作自己的肥料!
        司机驾着车,向郊外驶去。
        远离了喧嚣的闹市,天下的林子都一样。茂密的叶子由黄转绿,鲜花只灿烂一季。
        汽车驶至林子中,戛然而止。
        芳子有点愕然。
        车厢内,二人沉默了一阵。
        来时,宇野骏吉只问:
        “你住哪儿?”
        她答:
        “正要托人帮我找个住处呢。”
        谁料车子慕地停在意外的地方——一个树林中。
        他的呼吸有点儿急促。
        芳子心里有数。男人对女人最终的目的,难道是大家喝杯三星白兰地吗?.司机木然,没有反应、尽忠职守地坐得很正直,如同蜡像。
        芳子突然轻轻哼起一支曲子。
        那是一支什么曲子,一点也不重要,反正如怨如慕的声音、像怨曲,也像舞曲。是她昨夜舞过的华尔兹,靡靡之音。
        她道:
        “干爹,陪你跳个舞?”
        她没有正视他。只在转身下车时,飞快地膘他一眼,闪过异样的光芒。
        下车的时候,腿伸长一点,故意露出她的袜带来。
        她向林子中款摆而去,像一个舞者,转到对手的跟前。
        字野骏吉下车了。
        她只轻轻搭着他的肩,跳了好几步,非常专心致志地跳着舞。
        芳子强调:
        “只跳个舞就好了。”
        宇野骏吉陡地,把手枪拔出来。
        芳子吓了一跳。
        她不知就里,望着这个男人。
        手枪?
        他眼中有咄咄逼人的威严。但又炙人。
        芳子后退几步,背心撞在一棵大树上。
        宇野骏吉的手枪,顶着她腹部。
        他一手掀开她旗袍下摆,把裤带生生扯断……
        她不知道是在这儿的。光天化日,莽莽的树木。太阳正正地透过婆婆的叶子间隙,洒满二人一身。天地尽是窥望者。
        措手不及,突如其来的窘迫,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她挣扎着。
        手枪用力地顶撞了一下——
        芳子只好缓缓地闭上眼睛。她是块附在木头上的肉了。
        她脸上有一种委屈的、受辱的表情。
        因为这样,他更觉自己是头野兽,一个军人、大丈夫……
        宇野骏吉毫无前奏地侵略她。
        像所有男人一样,于此关头,不外是一头野兽。她逼着扭动身体来减轻痛楚。
        芳子很难受,她咬紧牙根,不令半丝呻吟传出去。在露天的阳台,一个半立的姿态。明目张胆。
        那根冷硬的金属管子,已不知抵住何处,但它在。一不小心,手枪走火了,她就完了!
        真恐怖!
        她如一只惊弓小鸟。
        他在抽动的时候,感觉是强奸。她也让他感觉是强奸,为满足征服者的野心欲望,她的表情越是委屈和受辱。——他满足了,就正中下怀。她引诱他来侵略。
        有一半窃喜,一半痛楚。她嗅到草的腥味,是梦的重温,但她自主了。
        到了最后,当男人迸射时,像一尊干里外的炮在狙击,她以为自己一定盛载不下的——她按捺不住,发出复杂而激动的号叫……!
        “呀”
        炮声响了!
        战场上的人也在号叫。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夜,十时二十分,关东军以板垣征四郎为首,策划了满洲九一八事变。日军的工兵,按照计划,用炸药把沈阳以北柳条沟的一段铁路炸毁,令列车受到破坏,又嫁祸中国土兵,以此为燕口,挑起事端,向中国驻军所在地北大营方向开火,司令官本庄繁下令:发动突击。
        日军明目张胆地,长驱挺进,正式侵略中国!
        东北军在蒋介石国民政府“不抵抗”的命令下,撤至关内。
        ——这是日本帝国主义经过精心策划,长期部署下,重要的一着。
        自九一八起,日军大举侵华厂。一九三二年,辽宁、吉林、黑龙江、热河四省,全部沦陷。满洲落在他们手中,为所欲为。
        不过,他们需要一点堂皇的包装。
        年近五十,长着一撮小胡子,眼睛附近肌肉略松弛,但仍一脸温和恭顺笑意的土肥原贤二,关东军大位,到了天津,面见了傅仪。
        这位蜗居在人津协昌里“静园”的宋代废帝,复辟的美梦一直随着局势跌宕。清室灭亡了、但日本人总是郑重地安慰他:“请苗上多多保重,不是没有希望的!”他一些遗老忠臣伺候在身畔,没肯离去。但是,中国人却不停内战,今天甲乙联合反丙,明天乙丙又合作倒甲,江山“统一”无望,越来越不像样。
        傅仪除了沉溺在花大钱,月月给后妃买钢琴、钟表、收音机、西装、皮鞋、眼镜、钻石、汽车……以外,还沉溺在扶虬和占卦中。
        他得到的预言,总是“入运”、“大显”、“掌权”……
        之类的慰语。
        终于他盼到了!
        土肥原贤二先问候了傅仪的健康,就转入正题:
        “是张学良把满洲闹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权益和生命财产得不到任何保证,不得已,方才出兵。关东军只是诚心诚意地帮助满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国家。——这新国家需要领导人。”
        他还强调:
        “天皇陛下是相信关东军的!”
        傅仪却坚持:
        “如果是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不去。”
        他微笑了,声调不变:
        “当然是帝制,这是没有问题的。”
        日本方面实在急于把皇帝弄到东北去。当然迎合着傅仪的心意,只要他一到满洲,就是一个傀儡。——但没有人可以预知。
        在十一月的一个黑夜里,一艘小汽船靠岸了。
        那是“比治山九”,是日军司令部运输部的,负责把符仪自天津受监视的情况底下偷运出来,到了营口。
        岸边静幽幽的,夜色苍茫中,只见几个黑影子,在紧张地等候着。除了远处传来一两下懒懒的犬吠声外,没有半点生命的动态。
        川岛芳子陪同守野骏吉屏息地望着靠岸的一个黑点。身畔是宇野的副官、几个宪兵,和一个长得颇俊俏,但嘴唇抿得紧紧,一脸坚毅能干的特别随从,他是中国人,孤儿,自小接受日本军方培训,以机智冷静见称。
        他是小林。
        小林的任务很重要。他也聚精会神地盯着小汽船泊岸。
        为日本人办事的中国青年?芳子打量他一阵。
        船上走出几个人:郑孝普父子等几个傅仪的忠臣、日本军官、约十名士兵。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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