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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那大宗房地产(恕我大不敬用个市场经济的名词来形容皇帝),都属于皇帝一人。请注意一人二字。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皇帝只许有一个。谁当上皇帝,这财产就属于他一人。他的父子、叔伯、兄弟、姊妹全无份雍正爷当了皇帝,他的亲兄弟阿其那、塞思黑等人,只能做做奴才,和奴才的奴才。这大宗房地产中,他们半片瓦也分不到。分不到足够的皇产,但他们都无钱而有势,就都变成吸血吮体的无所不为的亲贵饿鬼了。至于和「皇帝」一齐来的荣耀、权威和美女,那就不必多谈了。所以四海之内的华裔同胞谁不想「做皇帝」?为着做皇帝,英雄好汉们不惜弒父杀兄,不惜一切手段而达其目的。做上皇帝的人,最怕的则是别人也想做皇帝。谁再想做皇帝,那就是十恶之首,大逆不道,被抓到了就要「寸磔」,就要「凌迟处死」。
毛主席他老人家对做皇帝也最有兴趣。他指指那一大片黄色的房地产,告诉尼克松说:「我就是『他们』(皇帝)的继承人。」那是他老人家向无知的毛子们吹牛呢!试问这大片房地产,有那一片黄瓦是属于他姓毛的?他老人家也确是有荣耀、有权威。但是想亲近亲近美女,那也只能搞搞偷鸡摸狗,妃嫔成群的「春宫」是享受不到了当上万岁爷还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喜爱美女,也只能偷鸡摸狗,那还是什么皇帝呢?!吹啥牛,做「他们的继承人」呢?!
读者贤达,这就是在下不厌其烦,所说的「转型」的问题了。皇帝是我国历史上,两千年未变的一个「定型」。这个定型在鸦片战后,搞不下去了,它就开始「转型」。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辛亥之后,又已「转」了半个世纪,才转出个毛「主席」来。主席虽然也是皇帝!但只能算是「半个皇帝」,已如上述。等到邓上皇御驾「南巡」,小平就只能做做「四分之一的皇帝」了,虽然《纽约时报》还在不断地尊称他为「皇帝」。迨邓皇晏驾,要继续搞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恐怕都很难了。继起者如有历史眼光,像蒋经国那样,顺水推舟,另一个百世可知、千年不变的新「定型」,可能很快就会出现了。笔者这项乐观的推测,自以政治制度为限。至于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另一定型,如何出现?机运如何?自当别论。得机再细研之。
四万两银子一天的宫廷生活
现在言归正传,把时间再推回一百年,看看「甲午战争」前后的晚清宫廷的生活实况。
俗语说:「一双象牙筷配穷人家。」因为你既然有一项奢侈品,你得拿另项奢侈品去「配」呀!这样连环「配」下去,就没个止境了。皇室正是如此。你已有九千间华丽的宫殿,你还得有对等的金玉珠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宫娥采女和千万个大小太监去「配」呀!这也就没个止境了。
康熙皇帝曾说过,他宫廷一年的用度,还抵不上明朝皇宫一日之费也。他老人家所说的只是他自己啊!他如从棺材里爬出来,看看他那五世孙媳叶赫那拉氏的排场,他就不能夸口了。据李莲英的接班人,满清王朝最后一任总管太监小德张的回忆:慈禧皇太后当年一天的生活费,大致是纹银四万两!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呢?!试把它折成实物就知道了。那就是宫廷半月之费,就可买吉野级巡洋舰一艘。两月之费,可购一超级主力舰。一年之费,至少可以装备一支高踞全球六七位的海军舰队。
再反过来说。为维持这位老太婆的奢靡生活,一年之中我们每半个月要卖掉一条巡洋舰;一年要卖掉一支海军,才可马虎应付!
或问:这个老太婆哪能用掉这许多钱呢,曰:她老人家场面大嘛!不信且从那九千间大宫殿再算一下。四万两一天也不算多嘛!再者,办事的官员还要贪污中饱呢!溥仪不是说过,他五岁的时候,一个月要吃掉八百一十斤猪肉,和二百四十只鸡鸭吗(见溥仪著《我的前半生》)。他的鸡鸭可比我们吃的昂贵得多呢!
据康有为的调查,清宫中一切的用费都是三七开。那就是报销十成之中,三成是实际用费;七成是层层经手人的分润,这是例规。至于那三成是否是真的用费,还要待考。例如西太后在颐和园赏王公大臣看戏。怕露天有阴雨,要搭个「凉棚」。这凉棚搭掉三十万两。三七开,则凉棚实际用费是九万两。一个凉棚要九万两银子?那就天晓得了。
总之,那时宫廷中的贪污是没命的;也不是常理可以推测的。例如左宗棠在新疆立了大功,返京两宫召见。太监们要左氏出陛见关节费三千两。左宗棠这个「彭德怀」不出。可是李鸿章这位「周总理」为顾全大局,就代他出了。后来左宗棠将军奏对称旨,慈安太后大为感动,乃赐以先帝(咸丰)墨晶眼镜一副,以奖有功。谁知太监公公捧旨颁赐时,按例又要素礼金数千两。可是这位「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一气之下,「先帝眼镜」也就不要了。又是我们和稀泥的「周总理」,为顾全大局,替大将军出了半价买下了事。(见《李鸿章年(日)谱》)
朋友,人总归是人。人类的武器已从石斧、弓箭进化到原子弹。但是人类的「社会行为」(Social behavior)则变化不多也。余读《史记》、《汉书》,余亦读近代、现代、当代中国史也。标点符号打起来,今文古文之雷同,不可胜数也。岂小子性好以古比今哉?
周恩来做了二十多年的终身「宰相」。李鸿章也做了二十多年的终身「国务总理」。同为历史家、政论家讥为无行的不倒翁。但是没个周总理,哪有今日的小平中兴和唐树备访台?!没个李宰相,八国联军期间,大清帝国没那个好下场啊!不佞曾慨乎言之,并曾蒙老友徐乃力教授,同情过奖也(见上引《论文集》页二九、三三)。周恩来说,他当了二十多年总理,无时无刻,不是临深履薄。俾斯麦曾暗喻李鸿章只会打内战。鸿章向老铁血喟然叹曰:「与妇人孺子共事,亦不得已也。」(见同上。只辞句稍有不同,然余亦闻之于更可靠的淮军耆旧之口述历史也。)历史家臧否「古大臣」,可不慎哉?!
老太后不如小阿巴桑
以上所述虽只是一窝小故事,但一叶知秋,从小看大,我们也就知道这个太后主政的王朝是个什么东西!它纵在帝王时代的传统中国里,也是个「亡国现象」。这种中世纪的烂王朝配不配在「现代」世界上与列强争雄?!
至此我们不妨再看看我们的敌人是什么回事。前已言之,明治天皇登基时原无一兵一卒。日本那时是个农业小国,落后不堪,没几两银子好筹也。然维新之后,面向大陆,全国处心积虑,举朝卧薪尝胆,立志要夺我大清的锦绣江山。购买「吉野」的银子不够,明治皇娘把仅有的首饰都捐了出来!!她这个小阿巴桑,哪能跟老太后比,没几件首饰呢!
其后我们一赔就是两万万两。这小日本婆子,一本万万利,岂偶然哉?岂偶然哉?至于天皇陛下那几位大败我军的海军将领,伊东佑亨(Ito Sukeyuki,亦读 Sukenari,前引 《论文集》记为 伊东亨佑应系笔误,见页三〇五、三〇八)和东乡平八郎(Togoheikachiro,一八四八~一九三四)都是自视超人的「藩士」(原「武士」)出身我们蒋老总统最佩服的「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东乡也是个小格林威治。在英国海校与海军中搞了七年之久,与严复、刘步蟾等同学。下段有空档,再补叙之。
总之,敌我相比,清日战争的前途如何,那时如有电脑,一揿电钮,何待蓍龟?!孙子说:善战者要「不战而屈人之兵」。殊不知善败者,未待交锋,也早就一败涂地了。何待枪响?!
抑有进者,清廷腐化,慈禧老太后不过是冰山的尖子罢了。太后之下,还有近支亲贵,远支宗室,乃至整个满族构成的吃粮不当兵的统治阶层,和汉人也有份的庞大无能、昏聩颟顸的整个官僚体系!
先看所谓旗人。一六四四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时,满军八旗加汉军旗和蒙旗,全民皆兵,男女老幼(今日所谓军眷)盖有三十余万人。且用个中共的名词,他们的军需给养是实行一种「供给制」中共的解放八旗,在进城前也是如此的。
那时既然所有的「旗人」都是兵,所以所有的旗人都「吃粮」。后来再经居心不良的汉奸代为策画,旗人纵不当兵也照样吃粮。因而有幸生为旗人,呱呱坠地时便开始领退休金、养老金。一领领了两百多年,终于把一个勤劳尚武的边疆少数民族,大半变成了通都大邑里,游手好闲、吃暍玩乐的「懒满」(不是懒汉)。但是这些懒满的生活费是哪里来的呢?那就靠原是八旗大军的后勤总司令部的「内务府」了。
所以满清时代的内务府所管的钱包,一般都比「户部」(国家财政部)所管的要扎实得多。对上它是皇帝和后妃的账房、私府。管皇室衣食住行和玩乐。对下面的那些满族(和旗人)的无业游民来说,那它便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且看我们近代中国最伟大的文学家,《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晚年便是个靠内务府过活的无业旗人(曹霑和内务府的关系,红学家还大有文章可做呢)。
但是户部自有来自各项税捐的「国库收入」;内务府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呢?这原是清史里还未完全解答的问题。可是简言之,在清军于一六四四年入关之前,它原是八旗的军需署嘛!入关以后场面大起来,清承明制,在财政上,内务府几乎与户部平分天下。丁银(人头税)、地银(钱粮)统归户部,但内务府有时也有一份!特殊税收如粤海关、浒墅关,部分盐茶丝瓷等税收有的就直接划归内务府了。此外满人入关后直接承继了明朝的皇庄土地,还无限的圈地(圈无主与有主的土地)为皇帝的私产。因此大清皇帝也是大清帝国之内的第一号大地主。但是再大的地主的地租也养活不了一个皇帝,所以皇帝另一项最大的收入,便是「升官发财」了。皇帝是一国最大的「官」,他也就发最大的「财」。
公开的卖官鬻爵
在清朝做官(纵使是清官),也有「陋规」可使你发财。赃官就不得了也。他们看「缺」,缺愈「肥」则钱愈多。
做皇帝也有陋规。纵是再好的皇帝,像唐太宗、像康熙,陋规(如地方官之进贡)也可使你富甲天下。「赃」皇帝那也就不得了也。他可卖官鬻爵。官论「缺」,「缺」愈「肥」则价愈高也。俗语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是一任「赃知府」,那可能就能赚几十万乃至百万了。皇帝或太后要把这个百万「肥缺」的「官」,买给有志作「赃知府」的人,那索价该在数万两吧!
清末卖官鬻爵是大小不分的;它也是根据市场经济原则,公开贸易,自由竞争。上述严复,水师学堂干不下去了,一怒便去「捐」了个监生(秀才),参加乡试,考举人。「捐」也者,「捐款救国」也;「捐肋军费」也。严复大致「捐」几干两银子或几百篓茶叶(叫「茶捐」)吧!咱们敝国中央政府,干这项买卖,是从汉朝就开始的,打那个混帐的匈奴嘛!笔者幼年也曾慷慨的「捐款救国、献机祝寿」,「捐」过五块袁大头,买飞机去打那混帐的倭奴。虽然我并不是为着一张小学文凭(监生)而捐的,其捐则一也。捐可捐给国家;捐也可捐入私囊。
以上是明盘。另外还有暗盘。
「刘六麻子(铭传)打台湾」,建了大功。死后官颁谥法。礼部主持部门乃暗问死者家属,如肯多花万把银子,便可让死去的功臣,「戴一顶『草帽子』」。刘家认为这顶帽子太贵不肯出,因此刘铭传就变成「刘壮肃公」;肯花钱,他就会变成「刘庄肃公」。「壮肃」、「庄肃」之别在哪里,年轻读者如不知其妙处,去问问国文老师(台湾)或古汉语老师(大陆),就明白了。
在那帝王专制时代,所谓「谥法」,便是对死去功臣补发的一种「勋章」。连个死人的勋章,都要按等级卖钱,则孟子所说「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也就发展到最高限度了。
亲贵「执政党」是腐化的核心
总之,大清王朝发展至此是真正的「气数已尽」。它的国家机器已完全锈烂成一堆废铁,而在这废铁堆中还在操纵把持的,便是爱新觉罗皇室,和那伙满族亲贵了。
须知满人入关之时,为羁縻汉人,曾有不成文规定,全国高官厚禄,满汉各分其半。但是汉满人口的比率,则至少是两千万比三十万啊!以中国之大,高官厚禄职位之多,只有三十万人口的满人竟占其半,则满人中之有知识有能力者,也就无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