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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情报」宣布时,全场惊愕,不知所措。端王以下最激烈的亲贵二十余人,竟相拥哭成一片。在激动之下,他们咬牙切齿,立誓效忠太后,不惜一切与洋人一拚。太后也说洋人既已决定开战,大清亡在目前。既然战亦亡,不战亦亡,「等亡也,一战而亡不犹愈乎。」(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义和团》第一册,页四八~四九。《史事要录》所节诸书亦足参考,见页一六八~一七八。)
这样一哭一闹,老太后也就把前一日的对义和团「勒令解散……严加管束」的上谕一笔勾销。主和派的光绪、立山、联元、袁昶、徐用仪、许景澄,同遭申斥,齐靠边站,朝廷就决议重用义和团对十一国列强不惜一战了;主和五大臣,其后也相继被杀。
六月十七日(阴历五月二十一日)的「第二次御前会议」,因此也就变成了中国的御前动员会议。刚毅、载勋、载濂、载漪、载澜乃奉命统率义和团。载勋旋即代替祟礼出任步军统领九门提督。从此九门大开,四郊义和团乃大批涌入北京。日夜不绝(见《庚子纪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大沽炮台也于此日被七国联军所攻占。(大沽之战时,美国海军拒绝参加,详见下篇。)
德使克林德溅血街头
北京情势既如此紧张,十一国公使自然也日夜开会商讨对策。他们第一目标当然还希望中国政府剿匪睦邻。在六月二十日清晨集会时,德国公使克林德(Freiher von Ketteler)乃主张与会公使集体行动,联袂前去总理衙门要求保护。各使不愿偕往,克林德乃单独行动,乘了他那豪华的绿呢大轿,带了一个乘小轿的翻译官柯达士(Herr Cordes)前往总署交涉。行至半途他就被载澜麾下神机营霆字枪队章京(小队长)恩海一枪打死了。轿夫大恐乃摔轿而逃。当时坐在小轿中的柯君,也被摔在地上,把屁股摔成重伤。(据《景善日记》所载,克林德的死尸是袁昶收的,而载澜则要载漪下令,把死尸斩首,悬于东安门示众。史家或疑《景善日记》为荣禄伪作。然纵系伪作,书中所言故事亦大多可信。参见《庚子大事记》及摩尔斯前书。)
克林德公使一死,北京的东交民巷,就变成慈禧太后的「珍珠港」了。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发疯了的老太后索性取出「内帑」(她老人家的私房钱)数十万两,重赏三军和在京津两地念咒打拳的义和团,要他们在天津攻打租界,在北京围攻使馆,务必把在华洋人赶尽杀绝,以泄心头之愤。(见《档案史料续编》页六一五~六一六。)
六月二十一日(阴历五月二十五日)她老人家乃用儿皇帝之名,写了十二道绝交书,就和英、美、法、德、意、日、俄、西、比、荷、奥匈十一国列强同时宣战了(多余的一份则送给当时也被围在东交民巷之内的总税务司英人赫德)。 一诏战天下,慈禧老太后就变成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最勇敢的女人了。
有四十年当国经验的慈禧老太后不是这样的人嘛!她原是一个凡事都留有退路的「政治家」嘛!这一次怎么做得这样绝呢?那时在一旁冷眼观察的费正清的老师摩尔斯,对她的评语最是入木三分。摩说:「太后一向作事都是留有退路的,只有这次她这个政治家只剩个女人家了。」(The empress dowager had long avoided mitting herself to any position from which she could not withdraw; but now the states man was lost in the woman……见摩著前书,卷三,页二一九。)
【附注】 慈禧太后在一夜之间,便从个「政治家」,变成个放泼的「女人家」,一般的当时和后世的观察家、政论家和历史家,都认为她在这紧急情况之下,歇斯底理的失去了理智。笔者虽基本上同意此说,但亦另有解释。那便是西后心智十分狡黠,她在这绝望情况之下,以义和团小将为幌子,对十国公使(德公使已死),来个「绑票勒索」。她的「赎金」或「释放条件」便是十一国改变对华政策,不要她「归政」。否则义和团「绑匪」,就要「撕票」,大家同归于尽!西后不是个糊涂人。相反的,她是个最工于心计的女纵横家。笔者作此「大胆假设」,虽难于「小心求证」,但在现代心理学和行为科学上,是可以言之成理的。
西太后的「珍珠港」
叶赫那拉老太太这一记轰炸「珍珠港」的行为,可把我们的国家民族弄惨了。最后闹掉十几万条人命,还赔上北京宫廷和市民千万件无价的珍宝,加上四万万五千万两雪花纹银。诸位华裔读者们要知道,你和我的祖宗,那时都各赔一两呢!说来难信,慈禧老太这个「珍珠港事变」从头到尾是从蒋干先生自作聪明偷来一件假情报搞起的。殊不知当时驻华十一国公使,本来各怀鬼胎,彼此嫉妒,搞个「七国联军」的集体行动,已非易事,不要说提出有关中国内政的「四大要求」了。这四项要求中如真能实现太后归政、光绪复位这一条,对当时中国政局可能真有起死回生之力呢!但是大清帝国的起死回生,关他们十一个帝国主义的屁事?他们才不会提出这项要求呢!等到事后中国方面发现列强并无此项要求时,大家乃怀疑这情报为端王载漪所伪造,来故意刺激太后的。其实端王那一伙哪有周瑜之才?他们才造不出这样高明的假情报呢!这个假情报来源实出自英商在上海所办的英文《北华捷报》(North…China Daily News)一九〇〇年六月十九日(清历五月二十三日)的一篇社论。此文复于翌日重载于该报周刊的《字林西报》(North…China Herald)。这篇社论文稿在刊出之前,可能被报社中华裔职工所获悉,辗转为罗嘉杰粮道所闻。他乃根据情报人员的谎报或误译,也或许是他自己为邀功而改头换面、加油加醋,译成汉文,便向荣中堂告密了。这位粮道先生开了我们价值四万万五千万两雪花纹银和千万条人命的一个大玩笑。我们如把一百年前四万万五千万两纹银在那时的市场价值,折合成今日的物价,该值目前美金现钞几十万万元,我们「罗蒋干」先生这项乌龙,实在摆得太大了。
在这篇社论里,作者的确提到「太后和她的帮」愚蠢地蓄意与「全部列强开战」,并强调「这个帮如不自动毁灭,就应被赶出北京。我们希望能使光绪皇帝复位。我们应向中国人民确切表示,目前这一战争全为西太后所发动。吾人只是与北京的窃权政府作战,而非与中国为敌也」。
这只是一篇报纸的社论。以光绪复位代替慈禧甚或有违于英国当时的对华政策呢!至于代收钱粮,共管军事,全为情报人员所妄加。此时英美两国为防俄德等国搞瓜分勾当,对己不利。他们但愿使中国这个最无能的政府,领土完整,主权独立。庶几利益均沾,维持现状。英国当时掌握了中国外贸百分之七十以上,中国进出口航运近百分之九十;美国斯时在中国无半寸殖民地可向外发展,所以「维持现况」(maintaining status quo)是所谓「门户开放政策」(Open Door Policy)对他英美两国最有利也。
事实上,八国联军之后,美英二国协力维持首要战犯慈禧太后权力于不坠,其居心与二次大战后,美英联合维持日本首要战犯裕仁天皇的皇位,实如出一辙。老太后为一项假情报弄得方寸大乱,实在是知识不够,朝中无人,有以致之。那时李鸿章如仍居相位,叫他底下的洋员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赫德(Sir Robert Hart)或丁韪良等到使馆一问,一切不就豁然冰释?哪要老太后去上吊寻死呢?
那时中国的南方督抚都雇有「洋员」,在涉外事件中以备咨询,以供跑腿,所以情报比较灵通,交涉亦能抓着要点。这些洋员如李提摩太等,大都忠心耿耿,为雇主实心办事,在中国官场中极获好评。这种洋员所提供的服务,到民国初年就逐渐被留学归国的「博士帮」所代替了。在民初军阀时代,诸大军头们从穿西服、乘汽车、打网球到买军火、订条约都少不了他们。接着而来的国、共两党原多是以归国的留学生为骨干的,涉外事件就少烦外人了;但是在「西安事变」中,还不是有个端纳跑来跑去?等到毛泽东登台,自恃天纵英明,一切恢复土法炼钢,在对美、苏左右开弓之余,伟大的盟友,就只剩一个阿尔巴尼亚(Albania)了。嗣后江(青)太后登台,「海外关系」简直就是「里通外国」。江老太后和她的四人帮如真的掌权了,她说不定也会搞个「对十一国同时宣战」呢!江婆娘的泼辣与无知岂在叶赫那拉氏之下?
这番话当然是离题太远,但是在历史剧不断重演的近代中国大舞台中,偶把演懿贵妃的刘晓庆和演赛金花的王莹,排排坐、比较比较,可能也不算是浪费笔墨。毛主席和他的四人帮与西太后和她的载字辈四人帮,土法炼钢的所作所为,真是如出一辙啊。
再者,西后之决定与十一国宣战,可能也是出于她自作聪明的愚蠢的权谋她或许想利用义和团去劫持列强公使,以逼迫列强政变强迫其「归政」的政策。不成则以义和团为替罪羔羊!其手法与七十年后毛泽东之利用红卫兵,如出一辙。当续论之。
刘坤一与「东南互保」
西太后既假儿皇帝之名向十一个列强同时宣战矣,她和她的四人帮的战时政策,第一便是整编义和团为「八旗」,由端王统一指挥守卫禁城。六月二十二日以后诏谕亦由端王发布。禁军亦唯端王之命是从(见《字林西报》六月二十四日以后各期)。端王并通令全国,筹款调兵,勤王抗敌。因此朝廷一再降旨全国督抚、上下臣工「现在中外业经开战,断无即行议和之势……各将军督抚等,务将『和』之一字先行扫除于胸中…… 务必灭洋到底……」(见《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页二二一~二二二)。七月十四日天津失守,廷谕再次督战,强调「天津失陷京师戒严,断无不战而和之理」(见同上,页三六六)。与此同时他们还通令全国废除洋操、洋服,而恢复用刀弓石的武考呢!
但是清廷这时有何力量能抵抗八国入侵之联军呢?这分明是螳臂当车。战事一发动,李鸿章即认为各省勤王援军无益。盖不待勤王之兵到达,北京就要沦陷,朝廷就要「西迁」。(见《李鸿章年(日)谱》页四一三,引致袁世凯电。)
李鸿章不是唯一的预言家呢!当时的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闽浙总督许应骙,尤其是铁路大臣盛宣怀等人都洞若观火。这原是常识,不待智者而后明也;只是端王把持下的中央政府太愚昧无知罢了。所以东南地区汉族督抚就籍口廷谕为「矫诏」,不从「乱命」。他们就与虎视眈眈的帝国主义分别议约搞「东南互保」了。
革命精神很充沛的后世史家,兼有对「东南互保」作非议者,殊不知那时不搞「互保」,则长江中下游地区亦在战火中矣。盖宣战之诏尚未下达之时,英人即向美国驻沪总领事古德纳(Goodnow)扬言(Open talk)要占领江阴炮台、江南造船厂及整个吴淞地区。以试探美国的反应。刘坤一得报,乃密遣洋员美人福开森(J。 C。 Furguson)与古德纳疏通,密报华府设法制止。另外亦调兵遣将决心武力抵抗,英人才知难而止。(见「美国国家档案局秘藏原档」,古德纳于一九〇〇年六月二十九日对国务院副国务卿之密报。)
在武汉方面,张之洞亦极力维持地方稳定,减少洋人入侵籍口(见同上附件)。同时诸方面大员合议,如北京失守、两宫不测,他们就选李鸿章作总统以撑持危局(这时孙中山也殊途同归,曾提出相同的建议)。鸿章对「伯理玺天德」(总统)大位,也颇有兴趣。其后慈禧与光绪安全逃到西安,此议遂寝。(见《年谱》页四三二,引《国闻周报》。)
张、刘、李这几位督抚,老实说,都是熟读圣贤之书的传统政治家啊!可恨国运如斯。形势比人强而长才不展。
悬赏捕杀洋人
西后宣战后第二项绝招便是悬赏捉拿洋人,把他们斩尽杀绝。
中国历史故事中原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传闻,说在蒙古人入侵中原时,每家都住有鞑子特务。某年中秋节民间以月饼为传媒,全国在一天之内同时动手把鞑子杀光。这次中外既然宣战,大学士徐桐等也奏请西后下诏「无论何省何地,见有洋人在境,径听百姓歼除」(见《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页一九六)。步军统领庄亲王载勋等也在北京街头遍贴告示,悬赏捕杀洋人。赏格规定:「杀一洋人赏五十两;洋妇四十两;洋孩三十两。」(见同书,下册,页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