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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艺录-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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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诚悬溯,昆体工夫熟后生(26)。耆旧襄阳争识得,槎头缩项有前盟”(27);自注:“先生尝言;少陵与襄阳不同调,而能赏识其诗。先生于山谷、道园亦然(28)。”覃溪手批《渔洋精华录·叙州山谷先生旧游都不及访》诗评云:“山谷诗境质实,渔洋则空中之味也。然同时朱竹垞学最博,全以博学入诗,宜其爱山谷。然同时竹垞最不嗜山谷,而渔洋乃最嗜之,此其故何也。”又云:“渔洋先生与山谷绝不同调,而能知山谷之妙。”皆可为余说佐证。然覃溪疑问,颇赘而无谓。仅就皮相论之,山谷诗擅使事,以古语道今情,正合渔洋所谓“典”;宜其赏音,何不可解之有。(106—107页)      ①《随园诗话》:清袁枚(字子才)撰,十六卷,补遗十卷。王阮亭:清王士禛号,别号渔洋山人。撰有《带经堂全集》九十二卷,《渔洋山人集外诗》二卷等。
  ②邢夫人:汉武帝宠爱尹夫人与邢夫人,尹夫人见邢夫人后自愧不如。西子:西施。
  ③彭羡门:清彭孙遹,自号羡门生,有《松桂堂全集》三十七卷,其中有艳体诗《香奁唱和集》、《金粟词》。
  ④汪钝翁:清汪琬号,又称钝庵。有《说铃》一卷。
  ⑤王次回:明代诗人王彦泓字。有艳体诗《疑雨集》。
  ⑥沧浪:宋严羽,自号沧浪逋客。有《沧浪诗话》。
  ⑦赵饴山:清赵执信,晚号饴山老人,撰《谈龙录》一卷。
  ⑧王文禄:明代文人,字世廉。有《龙兴慈记》一卷。
  ⑨施愚山:清施闰章号。有《蠖斋诗话》。
  ⑩缪筱山:清缪荃孙字。有《烟画东堂小品》,见《艺风堂文集》中。
  ⑾陶澍:清人,有《印心石屋文抄》三十五卷。
  ⑿駮马:兽名,有牛尾,白身,一角,音如虎,见《山海经·北山经》。
  水兕:兽名,似牛,青色,一角,重千斤,见《左传》疏引刘欣期《交州记》。
  ⒀《啸亭杂录》:清礼亲王昭梿撰,十卷,续录三卷。
  ⒁清圣祖:康熙帝。
  ⒂沈廷芳:清代作家,有《隐拙轩文钞》二十卷,诗集三十卷。⒃赵执信《谈龙录》称“朱贪多,王爱好”,即指朱彝尊、王士禛。
  ⒄屠长卿:明屠隆字。有《鸿苞集》四十八卷。
  ⒅归愚:清代文学家沈德潜号。
  ⒆于鳞:明代后七子李攀龙字。讥王士禛为“清秀于鳞”,乃赵执信《谈龙录》,引吴乔《答万季野诗问》中语。
  ⒇涪翁、豫章:皆黄庭坚。
  (21)指欧阳修、梅尧臣、苏轼、黄庭坚,皆宋代作家。
  (22)宋景文:宋代作家宋祁,字子京,谥景文。
  (23)胡元瑞:明胡应麟字。有《诗薮》。
  (24)堂奥:指深处。
  (25)翁覃溪:清翁方纲号。撰有《复初斋诗集》三十二卷。
  (26)拨灯:书法名,指实掌虚,易于运笔,如拇指、食指、中指执灯挑而拨油灯灯芯。逆笔:书法名,笔锋先内后外,先下后上。诚悬溯:唐书法家柳公权,字诚恳。以上书法追溯从柳公权来。昆体工夫:宋杨亿等的西昆体模仿李商隐,商隐实学杜甫。即书法追溯到柳,诗法追溯到杜。
  (27)裹阳:唐孟浩然,襄阳人。槎头缩项:鳊鱼,缩项,味美。孟浩然《岘潭作》:“试垂竹竿钓,果得槎头鳊。”杜甫《解闷》之六:“即今耆旧无新语,漫钓槎头缩项鳊。”这是说杜甫赞美孟浩然的诗。这里指王士禛能赏识黄庭坚诗。
  (28)道园:元代作家虞集号。有《道园学古录》、《道园遗稿》。
  这两则分别论析王士禛的诗和诗论。
  就王士禛的诗来说,钱先生指出他善于掩饰自己天赋之不足,能以人工取胜,正如袁枚所喻,“不过一良家女,五官端正,吐属清雅”,然稍放纵,不加检点,便蓬头垢面,风姿全无。如他的《香奁诗》,写浓香、圆月、断肠、钟情,香艳至为俗气,给人‘狼藉阔眉”之感,比如这里举到“香到浓时尝断续”,“情到锺时骨自柔”这类诗句,几乎不像出自王士禛手笔。汪琬,士禛友,改官翰林时,别纳小姬,王士禛 为之戏作《花烛词三首》云:“花间灵鹊报新除,才子今年典石渠。未必风流输小宋,两行红烛照修书。碧玉回身奈此宵,汝南鸡唤夜迢迢。从今倦听兰台鼓,莫更薰衣事早朝。……”尤其不堪一读。在论诗方面,他亦善掩饰才力之薄,而言神韵妙悟,玄虚难解,佯作解会,故钱先生认为王士禛诗病在于误解严羽诗论。严羽论诗主张意在言外,弦外余音,是要求诗在艺术上达到一种含蓄而具神韵的境界,而王士禛将意在言外,认为言中不必有意;将弦外余音,理解为弦上无音,将有话不说,理解成无话可说。如照王士禛误解了的要求作诗,只能是真、浅、露三字,恰恰是犯了严羽的大忌。陆蓥《问花楼诗话》载:赵执信尝向王士禛请教声调,王秘不相告,论诗又多异同,赵执信即作《谈龙录》相讥,虽有泄私怨之嫌,但他转引吴乔的话说:“朱贪多,王爱好”是对的。钱先生也有同感,认为王士禛确有如真龙而见首不见尾者,即有成功之作,然大半是像以牛尾插地,骗主人说牛已入土中,其实是空无所有。施闰章称王士禛诗“如华严楼阁,弹指即现,又如仙人五城十二楼,缥缈俱在天际”,犹如禅家所谓顿现,而自称作诗犹如渐现。这里指出闰章此说是上了王士禛 妙悟之说的当,以为他会顿悟,实则王士禛每于写作前都早有准备,只不过是以顿现的方式将作品示人。缪荃孙也揭穿过王士禛文思并非敏捷的秘密。更有甚者,昭梿记王士禛诗思非但不敏,而且迟钝,康熙帝曾出题面试,他几乎交白卷,因为他选词用句必得有所依傍,否则不能下笔。但是读者毫不在意他是否有所因袭堆垛,唯爱其诗的清新淡雅,可见,王士禛作诗善于藏拙的本领有多大,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难得的天分。他谈艺注重“典、远、谐、则”四字,在创作实践中皆能付诸实现,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王士禛的诗论而言,钱先生指出他论诗的特点是宗旨狭窄,涉及朝代却广。“典、远、谐、则”是他对诗的要求,具体说就是作诗须做到典雅、深远、合谐、正宗,只要达到此标准者,他对唐宋元明人皆不废弃,但选辑《唐贤三昧集》时,虽标为正宗,却又不收李杜元白,论诗也不满王杨卢骆,这个矛盾说明:王士禛标举的神韵,实无具体内容,易流于空泛,而他所好的“典、远、谐、则”,要求过分,又易于掩却真性灵。因此,他自己作诗或论他人的诗作,都受到局限。此外,钱先生又举引王士禛论诗的诗例,认为他并没有另眼相看宋元诗,他欣赏黄庭坚的“清新”和“孤诣”,认为历来学杜者没有赶上黄庭坚的;推崇欧阳修、梅尧臣、黄庭坚诸家的“才力学识”皆逾越百代;认为宋祁诗字字有来历,用功颇深,即使明代的大家也有所不及;指出胡应麟虽看重宋人,却未能深识苏轼、黄庭坚。翁方纲注意到王士禛 诗有“空中之味”,与黄庭坚诗实不同调,然王士禛却最喜欢黄庭坚的诗;朱彝尊以博学入诗,与黄庭坚诗实是同调,照理说他应喜欢黄庭坚的诗,而他又恰恰最不喜欢黄诗。这是一个矛盾的现象,翁方纲为此而疑惑不解。钱先生认为这并不难解释,仅就表面上看,黄庭坚诗虽擅长使事用典,但能“以古语道今情”,正合于王士禛主张作诗“典雅”的宗旨。
  《谈艺录》读本(一一)活法与死法
  《艇斋诗话》载江西先辈谈艺要旨①,谓吕东莱论诗“讲活法”②。《后村大全集》卷九十五《江西诗派小序》亦引东莱作《夏均父集序》云③:“学诗当识活法。活法者、规矩备具,而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不背于规矩。谢玄晖有言④:‘好诗如弹丸’,此真活法也。”后村按谓:“以宣城诗考之,如锦工机锦,玉人琢玉,穷巧极妙,然后能流转圆美。近时学者误认弹丸之喻,而趋于易;故放翁诗云:‘弹丸之论方误人。’然则欲知紫薇诗者④,观此集序,则知弹丸之语,非主于易”云云。按琢玉工乃陈克《九僧诗序》中语。夫诗至于圆,如学道证圆通,非轻滑也。赵章泉以东莱与涪翁并称⑤,屡道圆活,如《淳熙稿》卷十七《与琛卿论诗》一绝曰:“活法端须自结融,可知琢刻见玲珑。涪翁不作东莱死,安得斯文日再中。”“琢刻见玲珑”五字,可以释放翁之惑矣。后村引放翁语,见《答郑虞任》七古,曰:“区区圆美非绝伦,弹丸之说方误人。”放翁自作诗,正不免轻滑之病,而其言如是;其于古今诗家,仿作称道最多者,偏为古质之梅宛陵。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谓⑥:“圣俞诗、近世少有喜者,或加毁訾,惟陆务观重之。此可为知者道也。”余按《剑南集》中诗,显仿宛陵者,有《寄酬曾学士》、《过林黄中食柑子》、《送苏召叟入蜀》、《与同官纵谈鬼神》、《哲上人以端砚遗子聿》、《假山》、《春社日》、《熏蚊》之类。《雨夜怀唐安》之“萤依湿草同为旅”,则宛陵《依韵和子充夜雨》之“湿萤依草没”也;《书斋壁》之“菱刺磨成芡实圆”,则宛陵《依韵和晏相公》之“苦词未圆熟,刺口剧菱芡”也。《读宛陵先生诗》云:“欧尹追还六籍醇,先生诗律擅雄浑。导河积石源流正,维岳崧高气象尊。玉磬漻漻非俗好,霜松郁郁有春温。向来不道无讥品,敢保诸人未及门。”又《读宛陵诗》曰:“李杜不复作,梅公真壮哉。岂惟凡骨换,要是顶门开。锻炼无余力,渊源有自来。平生解牛手,余刃独恢恢。”又《书宛陵集后》云:“突过元和作,巍然独主盟。诸家义皆堕,此老话方行。赵璧连城价,隋珠照眼明。粗能窥梗概,亦足慰平生。”《李虞部诗序》云:“歌诗复古,梅宛陵独擅其宗。”《梅圣俞别集序》云:“先生于诗,非待学而能,然学亦无出其右。置字如大禹铸鼎,炼句如后夔作乐;成篇如周公致太平。欲学不得,欲赞不能”云云。唱叹备至,于他家盖未有是。如于少陵,不过悲其志事,作泛称语,不详论诗律也。参观《东屯高斋记》、《草堂拜少陵遗像》五古、《读杜诗》七绝、《读李杜诗》五律等作。欧阳永叔作《圣俞墓志》曰⑦:“其初喜为清丽闲肆,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怪巧”;又《水谷夜行》诗云:“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而放翁《示子遹》则曰:“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弘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全取欧公称宛陵语以自道。宛陵《和晏相公韵》曰:“因令适性情,稍欲到平淡”;《读邵不疑诗卷》曰:“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答萧渊少府卷》曰:“大都精意与俗近,笔力驱驾能逶迤”放翁《题萧彦毓诗卷》则云:“诗卷雄豪易得名,尔来闲淡独萧卿”;《追怀曾文清公呈赵教授》则云:“工夫深处却平夷”;《夜坐示桑甥》云:“好诗如灵丹,不杂膻荤肠。大巧谢琱琢,至刚反摧藏”;《读近人诗》云:“琢琱 自是文章病,奇险尤伤气骨多。君看太羹玄酒味,蟹螯蛤柱岂同科”;《何君墓表》中有“诗欲工、而工非诗之极”一节,皆重言申明平淡之旨。《邵氏闻见后录》谓⑧“鲁直诗到人爱处,圣俞诗到人不爱处”。按吴可《藏海诗话》引东坡谢李公择惠诗帖云:“公择遂做到人不爱处”;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亦记东坡语云⑨:“凡诗须做到众人不爱可恶处,方为工。”邵氏盖用苏语。《栾城遗言》载鲁直盛称圣命诗事⑩,可参观。《匏庐诗话》卷上乃言⑾:“宋诗能到俗人不爱者,庶几黄豫章”;似仅本放翁诗,未考其源也。放翁则屡用其语,《明日复理梦中作》曰:“诗到无人爱处工”;《山房》曰:“诗到令人不爱时”;《朝饥示子书》曰:“俗人犹爱未为诗。”按此意即昌黎《与冯宿论文书》所谓“小惭小好、大惭大好”之正面。其于宛陵之步趋塐画,无微不至,庶几知异量之美者矣。抑自病其诗之流易工秀,而欲取宛陵之深心淡貌为对症之药耶。全谢山《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六《春凫集序》言东坡作诗为李杜别子⑿,而论诗乃致不满于李杜,言行一若不符。按《渭南文集》卷十五《梅圣俞别集序》曰⒀:“苏翰林多不可古人,惟次韵和陶渊明及先生二家诗而已。”东坡和陶,世所熟知,东坡竺好宛陵,则未之他闻。然二家冲和质淡,与东坡诗格不侔,斯亦放翁前事之师,而谢山之说又得旁证矣。宛陵《依韵和晏相公》所云:“苦词未圆熟,刺口剧菱芡”,即是弹丸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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