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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艺录-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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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前事之师,而谢山之说又得旁证矣。宛陵《依韵和晏相公》所云:“苦词未圆熟,刺口剧菱芡”,即是弹丸之说。严沧浪力排江西派,而其论“诗法”,一则曰“造语须圆”,再则曰“须参活句”,与“江西派图”作者吕东莱之说无以异。放翁《赠应秀才》诗亦谓:“我得茶山一转语,文章切忌参死句。”故知圆活也者,诗家靳向之公⒁,而非一家一派之私言也。(115—117页)      ①《艇斋诗话》:宋曾季貍(号艇斋)撰,一卷。
  ②吕本中:宋诗人,学者称东莱先生。有《紫薇诗话》一卷,故人称紫薇。
  ③《后村大全集》:宋刘克庄(字潜夫,号后村)撰,一百九十六卷。
  ④谢玄晖:南朝齐代诗人谢朓字。宣城人,故又称宣城。
  ⑤赵章泉:宋赵蕃字。撰有《淳熙稿》二十卷。
  ⑥阵振孙:宋代书录家。撰有《直斋书录解题》二十二卷。
  ⑦欧阳永叔:宋代作家欧阳修字。圣俞:宋代诗人梅尧臣字。
  ⑧《邵氏闻见后录》:宋邵博撰,三十卷。其前录二十卷是其父邵伯温撰,后录是其续书。
  ⑨《石林燕语》十卷,《藏海诗话》一卷,均宋人诗话。
  ⑩《栾城遗言》:宋苏辙言,苏籀记,一卷。
  ⑾《匏庐诗话》:清沈涛撰,三卷。
  ⑿全谢山:清全祖望字。撰有《鲒埼亭集》三十八卷,外编五十卷。
  ⒀《渭南文集》:宋陆游撰,五十卷。
  ⒁茶山:宋诗人曾几,号茶山居士。靳向:指追求向往。
  古今中外谈艺者论诗,均以“流转圆美”为佳,正像谢朓所说“好诗如弹丸”,这不单是声律上的最高境界,还包括情思的曲折,吐辞的婉转,风格的柔美。吕本中论诗“讲活法”,是指作诗既要按照诗体的规矩,又不受规矩的限制,能有出奇的变化,而又不违反规矩,他以为“如弹丸”正是真活法。刘克庄以谢朓的诗为例,认为他像雕玉工一样,经过穷工雕琢,而后达到“流转圆美”的境界,并非易事。陆游以为“弹丸之论方误人”实在是一种误会。这里指出:诗的圆活不是轻滑,而是赵蕃所说的“琢刻见玲珑”,是要经过一番锤炼的功夫方能达到。陆游作诗,正有轻滑之病,他好仿作别人的诗,而其中以仿古朴质实的梅尧臣诗为最多。陈振孙说,梅诗为当代人所喜欢的较少,唯独陆游喜欢仿作。这一则中举引了若干陆游显仿梅诗的例子,甚至有的诗句仅是稍加变换,如将梅诗“湿萤依草没”仿为“萤依湿草同为旅”等。陆游仿梅诗,确实觉得梅诗好,在《读宛陵先生诗》中称梅诗“源流正”、“气象尊”,“诗律擅雄浑”;《读宛陵诗》中将梅诗与李杜诗相比,称梅为“解牛手”,于诗“锻炼无余力,渊源有自来”;《书宛陵集后》更将梅集比作价值连城的赵璧、随珠,只要“粗窥梗概”,便“足慰平生”;他认为梅诗不是学而能,有人即便学,也无法超过他,因为梅诗对每个字的选用安排“如大禹铸鼎”稳重扎实,对每句诗的锤炼“如后夔作乐”巧于变化,对整篇诗的布局“如周公致太平”周密妥切,想学都学不到手。而陆游对杜诗的评价,多是一般性的泛泛称赞,没有具体评论,唯独对梅诗细细咀嚼,赞叹不已。欧阳修曾初喜梅诗之清丽与怪巧,陆游也附合此说。梅尧臣认为自己“苦词未圆熟”(《依韵和晏相公》),崇尚平淡的诗风,认为古今之诗作,平淡亦是难于达到的境界。陆游推崇梅诗,认为他的平淡之意正在于脱俗,不凑热闹,不杂羶荤,不尚雕琢,不造奇险,也正是邵博所谓“尧臣诗到人不爱处”。苏轼更以诗做到众人不爱、可恶处,方为工。所谓“众人不爱”,就是沈涛说的“俗人不爱”,陆游在诗中屡用此语,如“诗到无人爱处工”,好诗绝不迎合一般人的口味。钱先生在这一则里提出的这个问题,可用宋玉《对楚王问》来说明,即“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曲调有高的,一般人听不懂,要有能欣赏高曲调的人才能听得懂。梅尧臣的诗追求平淡,不易为人们所欣赏,陆游的诗流易工秀,与梅诗的深心淡貌不同,但陆游却能赏识,这很难得。他要用梅诗的深心淡貌,补救他的不足,故竭力推重梅诗。韩愈也有类似的创作体验:每每自己满意的作品,人说不好;自己不满意且不敢出示于人的作品,反而人皆说好,总是小惭小好,大惭大好。对此,韩愈悟到了作文的道理,要“弃俗尚”,“从于寞寂之道”,切忌“争名于时”。此意真可谓寄托深妙的远见卓识。
  法国诗人贝莱说他喜欢的都是惹人讨厌的那种东西,英国诗人查普曼也不以没有人喜欢他的诗而感到不满足。都是悟到了作文的道理,不去争名于一时。
  总之,无论是梅尧臣追求的平淡,苏轼所谓“众人不爱、可恶处,方为工”,还是韩愈总结的可贵经验,都未离“弹丸”之说。严羽论诗法强调“造语须圆”,“须参活句”,与他反对的江西诗派的吕本中“讲活法”是一致的。可见,艺术上的圆活是各种艺术流派所追求的至高境界。《谈艺录补遗》还讲到作诗有贵活句,贱死句的问题,读诗亦有活参死参之分,如对苏轼《惠崇春江晓景》:“春江水暖鸭先知”句的理解,清人毛奇龄在《西河诗话》中提出:“鹅也先知”,便是死在句下。作诗切题而无寄托是为“死句”,读诗过泥亦为死参,所以说读诗也有圆熟的问题,不能过于拘泥于字面的阐释。
  《谈艺录》读本(一二)活路与死门
  《沧浪诗话》曰:“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终非古人之诗。”陆仲昭《诗镜》曰①:“古人佳处,不在言语间。气太重,意太深,声太宏,色太厉,佳而不佳。诗不患无材,而患材之扬;不患无情,而患情之肆;不患无言,而患言之尽;不患无景,而患景之烦。”王渔洋《居易录》论《唐贤三昧集》引洞山云②:“语中无语,名为活句”③,又达观云:“才涉唇吻,便落意思。并是死门④,故非活路。”(274—275页)      ①陆仲昭:明陆时雍字,在辑《古诗镜》、《唐诗镜》的基础上,撰有《诗镜总论》一卷。
  ②《居易录》:清王士禛(号渔洋山人)撰,三十四卷。又辑有《唐贤三昧集》三卷。洞山:瑞州洞山悟本大师俞良价。
  ③禅宗有死句活句之说。意路不通无义味句,谓之活句;有义味通意路句,谓之死句。洞山又云:“语中有语,名为死句。”
  ④死门:绝路。
  严羽《沧浪诗话》上的这段话是有针对性的,他不满意宋人多发议论、爱用典故的通病,所以才说这番话。他是把“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作为诗之患提出来的,很有意义。他反对作诗过分追求造句新奇、议论说教、卖弄学问,这不但是对诗歌内容的要求,也包括对形式的要求。
  明陆时雍提出好诗必忌“气太重、意太深、声太宏、色太厉”,也就是在气势、立意和声色上主张不要过分,适可而止。他另在《诗镜总论》里讥笑晋人的华言巧语,“专寻好意,不理声格”,可见,他比较注重诗的韵味和声调,不十分注重立意和情思要有多深。他所谓的诗之患也是从这个角度着眼,在材、情、言、景方面,主张不可太露、太滥、太尽、太乱,强调留有余地者为佳。这个看法是正确的。王士禛编选《唐贤三昧集》的原则是“神韵”和“妙悟”,特别重视神韵与声调的结合,不求立意和情思的深切,很着重全诗的韵味。他引悟本大师和达观的话,是用禅说诗,强调的是欲言又止的含蓄风格,如果是“语中有语”,便是死句,当是指诗要含蓄不露说的,言外之意要各人自己去体会。
  《谈艺录》读本(一三)诗中理语
  子才所称“诗中理语”,皆属人事中箴规。贺黄公《载酒园诗话》卷一以驳严沧浪“诗有别趣非关理”开宗明义①,曰:“然理原不足以碍诗之妙,如元次山《春陵行》、孟东野《游子行》、韩退之《拘幽操》、李公垂《悯农济》②,真是六经鼓吹。”是亦只以“理”作道德解会。黄白山《载酒园诗评》卷上驳之曰③:“沧浪理字原说得轻泛,只当作实事二字看,后人误将此字太煞认真,全失沧浪本意”;卷下论陆鲁望《自遣》七绝又曰④:“此沧浪所谓无理而有趣者,理字只如此看,非以鼓吹经史、裨补风化为理也。”其驳黄公解“理”字太隘,是也。然于“沧浪本意”未知得否。沧浪以“别才非书”、“别趣非理”双提并举,而下文申说“以文字为诗,才学为诗”,“多务使事,必有来历出处”,皆“书”边事,惟“以议论为诗”稍著“理”字边际。所数诗流之“江西宗派”⑤,亦只堪示以“书”为作诗之例。南宋诗人篇什往往“以诗为道学”,道学家则好以“语录讲义押韵”成诗(参观第87页补订二);尧夫《击壤》⑥,蔚成风会。真西山《文章正宗》尤欲规范词章⑦,归诸义理。窃疑沧浪所谓“非理”之“理”,正指南宋道学之“性理”;曰“非书”,鍼砭“江西诗病”也,曰“非理”,针砭《濂洛风雅》也⑧,皆时弊也。于“理”语焉而不详明者,慑于显学之威也;苟冒大不韪而指斥之,将得罪名教,“招拳惹踢”(朱子《答陈肤仲》书中语)。方虚谷尊崇江西派诗⑨,亦必借道学自重;严沧浪厌薄道学家诗,却只道江西不是。二事彼此烘衬。余姑妄揣之,非敢如沧浪之“断千百年公案”也。(544—545页)      ①贺黄公:清贺裳字。撰有《载酒园诗话》一卷及又编多卷。
  ②元次山:元结字。孟东野:孟郊字。韩退之:韩愈字。李公垂:李绅字。均为唐代文学家。
  ③黄白山:清黄山字。撰有《载酒园诗评》二卷。
  ④陆鲁望:唐代诗人陆龟蒙字。
  ⑤江西宗派:宋代诗歌流派。宋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谱》,将反对西昆体,主张“无一字无来历”的黄庭坚、陈师道等二十三人称作江西诗派。
  ⑥尧夫《击壤》:宋邵雍字尧夫,有《击壤集》二十卷,是道学家的诗。
  ⑦真西山:宋代作家真德秀。撰有《文章正宗》二十卷,续二十卷。
  ⑧《濂洛风雅》:有两种,一是宋金履祥辑,六卷,选收周敦颐、程颢、程颐、邵雍等道学家的诗;一是清张伯行辑,九卷,也是选收宋道学家的诗。濂,濂溪,指周敦颐;洛,洛阳,指二程。作为道学家的代表。
  ⑨方虚谷:元代作家方回号。
  这一则举引袁枚的看法已很明确,即“‘诗中理语’,皆属人事中箴规”,也就是袁枚认为“理”就是人事中的规诫。贺裳认为“理原不足以碍诗之妙”,并举元结、孟郊、韩愈、李绅属于教化类的诗,意在说明“理”不能废,也就是贺裳以“理”作道德解。黄山不同意袁枚和贺裳的看法,他认为严羽《沧浪诗话》所谓“诗有别趣非关理”,不是很强调理,并举陆龟蒙的《自谴》七律三十首为例,这三十首诗各有各的意思,相互不连贯,亦不如题目所云非“自谴”不可,而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如“五年重别旧山村,树有交柯犊有孙。更感卞峰颜色好,晓云才散便当门。”“多情多感自难忘,只有风流共古长。座上不遗金带枕,陈王词赋为谁伤。”他认为这类诗是属于“无理而有趣者”,不一定非得“鼓吹经史”,以教化为理,这是对贺裳“六经鼓吹”对“理”解释过于狭隘的批驳,驳得有理,但不知是否合于严羽本意。
  严羽的原话是:“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沧浪诗话·诗辨》)强调的是“别材”“别趣”,是诗的艺术,而不是不要“书”、不要“理”,是在说明诗不同于文。若联系到他申明这个主张的话看,便很清楚他是针对什么,他说:“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显然,他提出“别材”“别趣”是针对宋诗的这些缺陷而说的,宋诗“爱讲道理,发议论;道理往往粗浅,议论往往陈旧,也煞费笔墨去发挥申说”(《宋诗选注序》),所以严羽提出“非关书”、“非关理”,主张诗“吟咏情性”、“惟在兴趣”、“言有尽而意无穷”,不必追究所作是否“务使事”,用字是否“有来历”,押韵是否“有出处”。而这些缺陷在江西诗派中便很典型。南宋诗人又以道学入诗,将诗变成了押韵的公文或“语录讲义”,真德秀更进一步提出词章的规范必有义理。所以,这里认为:严羽的所谓“理”,正是“指南宋道学的‘性理’”;所谓“书”,正是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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