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绍闻回家安顿款待席酌,原是怕二人拉扯再入匪常但既以礼来,也难叫他二人空过。殊不知二人来意,并不是仍蹈前辙,原来二人身上有了急症。只因王紫泥老了,告了衣衿,家无度用,把儿子挂出招牌来,上边写着“官代书王学箕”,门上垂个帘儿,房内设三四个座儿,单等着乡里婚姻田产人,写衙门遵依甘结纸,或是告的,或是诉的,或是保人的,或是自递限状的,全凭这一管软枪头子,一条代书某某戳记印板儿,流些墨水,籴米买菜。张绳祖将产业废弃已尽,年已老惫,那盘赌诱嫖的场儿,也上不去,也笼不来,每日吃什么呢?全凭讹骗卖过产业的买主,今日呈告某人买我田地当日欺瞒弓口,多丈量了我的地有三十亩;明日呈告某人买我房屋,当日是私债准折利上加利,并不曾收过他的银两,他是盘剥我的宅院;今日坐到人家客屋里,说这房子我原是契明价足卖与你家,我不骗赖,只是我家是进士,我家做过官,卖与你房子,不曾卖与你脊兽,你家是白人,许你家住房子,不许你家安兽,我要搬我的兽哩;明日把人家牛马牵到他家里,不放与人家,说我家坟里,有蛟龙碑,怎许你撒放牛畜作践,等着当官牵的你去。
这一宗说合解和是一百两,是五十两;那一宗说合陪情是十两,是八两,甚至也有三百钱、五百钱就清的。这二人此一回来,是什么缘故呢?原来张绳祖把乡里一个土富,讹诈哩受不得了,真正是孟获经过七纵,孔明又添上八擒,同乡颇为旁忿,受主不免情急。那谭道台上任伊始,早已有不徇情、不受贿清正严明之名遍满省城,这个土富就告了拦马头一状,告的张绳祖欺弱叠骗、王紫泥唆讼分肥。这道台状榜上批的严厉,两人早吓的终夜不寝。不料夏鼎亲口送个信儿说:“前日观风时,我亲眼见把谭绍闻请到内宅,待了席面,还与了兴相公纸笔银二十两。或者能进后堂替你说一说,松活些也是有的。”所以张王两人,趁着绍闻县考案首,父子前列的光彩,治一份水礼,只求居间缓颊,批到县衙,这县衙书吏衙役,是他们喂熟的,就不怕了。这是二人叩喜的隐情。
却说绍闻回家安顿午饭,叫双庆提茶来,斟了分送。绍闻道:“双庆你回去罢,厨下攒忙。”并叫篑初一同回去。这也是一日被蛇咬,十年怕麻绳的意儿。却不料双庆出书房门,忽的跑回来道:“程爷、苏爷来了。”绍闻躬身往迎。苏霖臣手中拿了四本新书。进书房,同为了礼。篑初见两位老先生进来,又回来恭恭敬敬为了礼。让座时,却只有三个座儿,大家且站着,绍闻忙叫双庆回家,再取两条长凳来。
这张、王二人,尚未及说明深衷,好不扫兴讨闷。大凡小人见正人,有两幅面孔:当全盛时,他的气象是倔傲的,言语是放肆的,极不欲正人在座;当颓败时,他的面貌是跼蹐的,神态是龌龊的,又只欲自己起身。这张、王二人,与程、苏二位,虽说一城居住,原是街上撞见,只有一拱不交一的相与。
今日熏薰莸同一器,本来万难刻停,况且衣服褴缕,虽说绸缎,却不免纽扣错落,绽缝补缀,自顾有些减色。程、苏二公,虽说大布之衣,却新鲜整齐,看来极其稳雅。就要告辞而去。绍闻见椅凳齐备,极为挽留,以答来贶,那里肯放。张绳祖道:“念老,你出来,我对你说句话。”
绍闻出书房,王紫泥也出来。只见张绳祖向绍闻卿哝了片时,绍闻就不挽留,一直送到西蓬壶馆来。吩咐菜肉茶酒,张绳祖道:“不用你调停,我们拣着吃得饱,喝得醉,明日打只打发钱罢,管保不至太破费就是。”绍闻想着鸱鸮不敢与祥凤并栖,稂莠不得与嘉禾为伍,自己也少了东顾西盼的作难,一拱而回。
及回到书房,只见桌面上四本新书,二位老先生与儿子篑初说话。绍闻坐在杌上,篑初下移在凳。苏霖臣道:“老侄呀,你这位好学生,考案也取得极高。”程嵩淑道:“对幼学说话,千万休要夸。大成之人越夸越怕,小就之人见夸就炸。十四五岁的人,县考挂了名子,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不是礼部门口放了榜文。况且礼部门前放的榜,那二十岁内外的也不少。这何足为奇?就是那礼部门口有名的,也要名副其实。不然依阿阉寺,招权纳贿,也算不的一个进士。既如咱这祥符最相好的朋友,当初有咱五七位。戚公中了进士,拉了翰林,听说他如今在京里,每日购求书籍,留心考核,这算一个好秀才。娄公中后,在山东做官,处处不爱钱,只实心为民,至一处落得一个祠堂,这也算一个好秀才。谭兄拔了贡,保举贤良方正,只这四个字上,他都站得住脚,方完得一个士字。类村兄,明经岁荐,专一讲‘阴骘’二字,劝人为善,这个土字,被他一片婆心占得去。落下咱两个,我一向看得你不胜我。论存心之正直忠厚,咱两个是一样的,但我比你亢爽些,虽出言每每得罪人,要之人亦有因我之片言,而难释祸消者。这算也不好也好的人。我一向把你看成唯诺不出口,不过一个端方恂谨好学者而已。前日你送我这部书,方晓得你存心淑世,暗地用功,约略有二十年矣。一部《孝经》,你都著成通俗浅近的话头,虽五尺童子,但认的字,就念得出来,念一句可以省一句。看来做博雅文字,得宿儒之叹赏,那却是易得的。把圣人明天察地的道理,斟酌成通俗易晓话头,为妇稚所共喻,这却难得的很。”苏霖臣道:“后二本二百四十零三个孝子,俱是照经史上,以及前贤文集杂著誊抄下来,不敢增减一字,以存信也。一宗孝行,有一宗绣像,那是省中一位老丹青画的,一文钱不要,一顿饭不吃,情愿帮助成工。”程嵩淑道:“这个好的很。古人左图右史,原该如此。难得此老所见远大,并不索值。人性皆善,圣人之言不诬也。但坊间小说,如《金瓶梅》,宣淫之书也,不过道其事之所曾经,写其意之所欲试,画上些秘戏图,杀却天下少年矣。《水济传》,倡乱之书也,叛逆贼民,加上‘替天行道’四个字,把一起市曹枭示之强贼,叫愚民都看成英雄豪杰,这贻祸便大了。所以作者之裔,三世皆哑,君子犹以为孽报未极。像老哥这部书,乃培养天下元气,天之报施善人,岂止五世其昌?”苏霖臣道:《金瓶》《水浒》我并不曾看过,听人夸道,笔力章法,可抵盲左腐迁。”程嵩淑笑道:“不能识左、史,就不能看这了;果然通左、史,又何必看他呢?一言决耳。万不如老哥这部书。”
少刻,双庆揩桌子,蔡湘奉盘碗到了。奉酒下箸,程苏二位先生首列,绍闻打横,篑初隅坐,有问则对,无答不敬。这程嵩淑仔细端相,不觉叹道:“令器也!”苏霖臣道:“你也怎的夸起来叩程嵩淑点头道:“真正的好么!孝移兄不死矣。为之再进一觞。”衔杯高兴,又向着篑初道:“我心内极爱见你这个小学生。不是单单要你中举人,成进士,做大官,还想着叫你在家为顺子,在国为良臣,你爷爷的名子及表字,都有了安插的去处。”转而向霖臣道:“我之言孝,非世俗陋儒卧冰、割股、啗蚊、埋儿之谈,令人可怖、可厌。姑不说割股、啗蚊、埋儿之行,使人心怵。即如王祥求鲤一事,据史籍所载,乃破冰而适逢冰解,非卧而求之。若果裸卧以求,岂不冻死,何孝之有?要之,孝之理极大,孝之事无难。恭敬了,便是孝,骄傲就不是孝;老实了,就是孝,欺诈就不是孝。恭敬老实便集福,岂不是孝?骄傲欺诈便取祸,岂不是不孝么?我如今老而无成,虽说挨了贡,不过是一个岁贡头子,儿子又是个平常秀才,还敢满口主敬存诚学些理学话,讨人当面的厌恶,惹人背地里笑话迂腐么?直是阅历透了,看的真,满天下没人跳出圈儿外边也。是咱城里,我们五六个自幼儿相与,实实在在的是正经朋友,不是那换帖子以酒食嫁游相征逐。今日见贤侄务正,小相公品格气质都好,就像我姓程的后辈有了人一般。”
苏霖臣点头道:“这是我们几个老头儿真心。”
这程嵩淑酒助谈兴,谈助酒兴,不觉得酩酊,向苏霖臣道:“我竟是醉了,咱走罢。”苏霖臣道。:“考试将近,休误了他们这半天书。他们进场,是要写文字哩,不是写话。”程嵩淑笑道:“他们不写这话,却写的是这个理。”说着早已起身,绍闻父子后送。苏霖臣道:“小学生送客只到门口,不许再往前去,回去罢。”
绍闻送至胡同口回来,到西蓬壶馆看张、王二位。进馆一问月收账的说:“走的早了。这是他两个亲手上的账,一百二十文钱。”绍闻道:“我慢待了客了,他两个没吃什么。”管账的说:“四碟子莱,两碗面,一壶酒还没吃完,就走开了。”
正是:
人遭词讼怖追呼,公子秀才胆共酥;
回首旧年嫖赌日,翻成蓬岛与方壶。
第九十一回 巫翠姐看孝经戏谈狠语 谭观察拿匪类曲全生灵
却说绍闻回到书房,只见兴官摊着霖臣所送《孝经》在案上翻阅。父亲一到,即送前二册过来。前无弁言,后无跋语,通是训蒙俗说,一见能解,把那涵天包地的道理,都淡淡的说个水流花放。及看到二百几十宗孝子事实,俱是根经据史,不比那坊间论孝的本子,还有些不醇不备。凡一页字儿,后边一幅画儿,画得春风和气,蔼然如水之绘声,火之绘热一般。这父子也住了书声,手不停披。
傍晚回家,点起烛来,同母亲王氏、巫氏、冰梅,都看起书上画的人人来。这个问月个也问,父子就指着像儿,指陈当日情事,个个喜欢。老樊也上楼来,听的讲说,忍不住也叹道:“真正好,真正难得!”这不是苏霖臣作的书好,只为天性人所自有,且出以俚言,所以感人之速,入人之深,有似白乐天的诗,厨妪能解。并可悟古人作书右史必佐以左图也。
这巫氏还要带有图像的两本到东楼下看。绍闻道:“放下罢,明日再看。”巫氏道:“这比看戏还好。”绍闻道:“怎能比看戏好?”巫氏道:“那戏上《芦花记》,唱那‘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那《安安送米》这些戏,唱到痛处,满戏台下都是哭的。不胜这本书儿,叫人看着喜欢。”绍闻道:“你除了看戏,再没的说。”巫氏道:“我不看《芦花记》,这兴相公,就是不能活的。”绍闻听得话儿狠了,说道:“你自己听你说的话。”巫氏道:“从来后娘折割前儿,是最毒的,丈夫再不知道,你没见黄桂香吊死在母亲坟头上么?”绍闻道:“你是他的大娘,谁说你是他的后娘?”巫翠姐道:“大妇折割小妻,也是最毒的,丈夫做不得主,你没见《苦打小桃》么?”
冰梅着了急,向王氏笑道:“奶奶,你看俺大叔与大婶子,单管说耍话,休要耍恼了。”兴官也拉住悟果的手说:勺去读书罢,明早背不熟,爹要打你这小手儿。”王氏道:“天晚了,你们各人都睡去。老樊与我收拾了床,也走罢,小心厨房的火。”
于是各嘻嘻分散而去。正是:
乖情已被柔情化,喜气还从正气生。
却说谭绍闻日在书房中父子课诵,心中挂牵着观风一事,不听有一点子动静。
忽一日王象荩送来菜蔬,还带了女儿与奶奶做的鞋。王氏道:“小手儿还算巧,扎的花儿老干淡素,是我这老年人穿的。配的线儿也匀,针脚儿也光。怎的把我的鞋样子偷的去了?这小妮子,也算有心。”老樊看见,接在手里道:“哎哟!我明日央这小姐也与我做一对。”冰梅道:“你需与他撕下布,人家娃娃,陪起工夫,赔不起布。”老樊笑道:“只是鞋样子去不得。”巫氏道:“也不用撕布,也不用送鞋样,只叫王中在鞋铺取一对就是。”老樊笑道:“我这几日穿的踏泥鞋,通是兴相公的。”
这王象荩那里听这些闲话,只在堂楼门边,问大叔与小相公近状。王氏道:“天天在书房念书。你打算极好,全亏你撺掇哩买下这攒院子。”王象荩道:“那是奶奶的主见。”即向书房来看少主人。
绍闻认的声音,即将钥匙丢出,王象荩开门进去。绍闻道:“王中你来的正好。前日道台观风点名放牌,看来都有关照之意,却含笑不语。我差你上道台衙门前,打探观风榜出来不曾。”王象荩道:“丹徒族大,未必就是长门请大爷那位,由得大人罢了。小的自去瞧榜。”王象荩依旧锁门而去。
去了一大晌回来,仍旧领得钥匙开门,进来说:“并不曾放榜。道台观风当日半夜时,得了抚院大人密委,带了二十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