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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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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又勾引他的儿子赌博,还加上哄。所以老豆腐自江南贩卖黄豆回来,晓得儿子在夏家被哄去一百二十两,偷的柜中银子还讫,真正切齿之恨。争乃自己是个卖豆腐发家,门低身微,不敢争执。况且富者贫之怨,一向被街上无赖欺侮惯了,原不敢口说半个不字。今日半夜里,夏家吵嚷起来,一墙之隔,听了个清清白白。因此偷跑至王少湖家,说知此事,暗暗的先与了十两贿赂,说明开发了这一起游棍走了,还有十两谢仪。事完—一清缴,不敢放短。所以王少湖直到夏家,不容分说,将貂鼠皮带在县署。

  宅门上说明回话,边公是勤政官员,黎明即起,正在签押房盥漱吃点心,怕词证守候,将王少湖叫进去。王少湖跪下,把貂鼠皮在夏家所为之事,—一禀明。边公见事关风化,即刻坐了二堂,着头役将貂鼠皮叫到公案,讯问起来。

  貂鼠皮道:“青天老爷在上,小的不敢欺瞒。这夏鼎家原是蒙头土娼,小的为他家把家业丢穷,如今他见小的没钱,所以诬赖小的,无非把小的开发远离的意思。”边公大怒道:“你这个刁头东西,明系赌博,有甚别事争吵,公然敢噀血喷人!”

  先喝了一声打嘴,皂隶过来打了二十个耳刮子。直打的两腮边继长增高,满口中恶紫夺朱。边公命唤夏鼎,夏鼎早在仪门外伺候。进的二堂跪下,边公道:“临潼一案不曾起解你,本县已是格外施仁。你如何不改前非,又开起赌场来?”夏鼎道:“小人原是晚间请他们吃酒,这刁卓醒了,做下非礼的勾当。”边公大怒道:“明系赌博,除此而外,还有别的什么非礼?不知耻的奴才,还敢另外胡说!本县与你们一个证见,叫你们死而无怨。”仍差头役协同保正王少湖,向夏鼎家搜寻赌具,作速快来。吩咐二人在甬道东边跪候。

  到了夏鼎家,一切赌具在桌上摆列,还未曾收抬。那盏大灯到早饭时还点着,明晃晃的。头役把一切赌具收拾包了,飞跑回署,呈在公案。边公叫二人近前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们有何理说?”貂鼠皮又才说“他家女人”四个字,边公怒上加怒,如何肯等貂鼠皮说别话,早已把刑杖签丢在地下,门役喝了声皂隶打人,皂隶过来扯翻,三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撵下二堂去。边公问夏鼎道:“你每日开场诱赌,聚一起无赖之徒,昼夜在家,还被这刁卓以污秽之言相加,若不按开赌场打你,显见刁卓非礼便是真的。本县只打你们同赌争吵。”把签丢下五根,也打了二十五板,撵下二堂。

  那“无端夤夜入人家”七个字的律条,边公总不叫毫末粘着。非是糊涂完案,正是边公满腔中名教,为民存耻之意。

  嗣后王少湖得了老豆腐谢仪。老豆腐又拿出银子,在钱指挥家将夏鼎所赁房子转当在手,俱是王少湖往来一人说合之力。

  这貂鼠皮后来改邪归正,佣工做活,竟积了几两银子,聚了一个老婆,生男育女,成了人家,皆边公三十板之力也。白鸽嘴、细皮鲢不曾挨打,只得另寻投向,依旧做帮闲蔑片去,后来在尉氏县落了个路死贫人结局。

  单说夏鼎得了房子当价,向西门内另赁了一所小宅院去祝先时二堂候审时候,正是双庆儿来请之时,见前院中没一个人,进二门内问声:“夏大叔——”只听得内有哭声,不敢再问。

  出门时,见头役及王少湖来搜赌具。街上打听,才知是夜里闹出事来。只得回去,将所见所闻,—一述与谭绍闻。正是:从来赌与盗为邻,奸盗相随更有因;只恐夜深人睡去,入门俱是探花人。 

第六十一回 谭绍闻仓猝谋葬父 胡星居肆诞劝迁茔
 
  话说双庆到夏家,来请商量还赌债一事,不见夏鼎。不多一时,就听得夏鼎因开赌场,半夜里刁卓竟成了“入幕之宾”,丑声播扬,在衙门挨了二十五板。回来把这事学与绍闻。这绍闻还债,本是怯疼之人,况乃又是赌债,况乃索债之人又弄出丑事来,心中一喜。只想这宗赌债,将来或者可以糊涂结局,或者丢哩人家忘了也未可知。因此把王隆吉送来的四百两银子,视为己有,且图手头便宜。

  惟有王隆吉因中表之情,代揭银两,喉中如吃蝇子一般,恐怕绍闻因穷赖债,心中着实牵挂。过了一日,忍不住又来探望。到了轩上,谭绍闻把夏家新闻,说了个梗概。又说了想赖这宗赌债,勒掯不与的话。这话正合隆吉心意,便道:“表弟不还这宗债,是正经主意。赌博账有甚关系,不与他,就白不与他了。这混帐场儿,不拿出钱来的,便是有本领的人。什么叫光棍?输了与人厮打,赢了泼上死要而已。你这主意极高。况且揭的这宗银子,文书上写的成色,其实包瞒着不足,秤头也怯,每月十几两利息,何苦一定使他?不如我带回去,原物缴回。若是别人揭的,目下就要利息。我料对门郑相公,一向与你鼻还在相好一边,原物送回,未过五日,尚难遽说利息的话。”争乃谭绍闻手中窘乏,正图目前顺手,遂说道:“既然拿的来,怎好骤然送回去,翻来复去,不成一个事体。只过了两三个月,加些利息奉还,表兄脸上也好看些。”王隆吉呵呵笑道:“生意行中动了揭字,还讲什么脸上好看不好看这个话。我只怕你将来——”王隆吉住了口。谭绍闻道:“你就说完何如?”王隆吉接住说道:“只怕表弟将来穷到不可究结地位!”这句话把谭绍闻说的脸红了,强说道:“表兄有所不知,我是打算殡埋你姑夫哩。停柩多年,毕竟以入土为安。所以我心里筹度,要用这宗银子营办葬事。况且办理葬事,虽平素正经欠债,人家还不便上门催讨,何况赌博账?越丢越松,怕不将来一笔勾销了事。”王隆吉道:“你说的一发不是话。难说你殡埋姑夫,只图杜赌账么?再休如此说,传出去不像个话。俗话说,亡人入土为安。你说殡埋姑夫,极为有理,但平日毫无积蓄,全指望揭借办这宗大事,将来家道必至亏损。休说我今日不曾劝你。”谭绍闻因说出一个葬字,难以改口,坚执不肯退回原银。

  到了午时,留王隆吉吃饭,二人到了楼下。吃饭中间说及葬事,王氏道:“我心里正是这般打算,省的放哩久了,成精作怪。前日竟在后书房显起魂来。这些时,孩子们都是害怕的,日夕就不肯多出来。”王隆吉笑道:“姑娘说错了。岂有此理?”王氏道:“我说你不信,你问德喜儿,就是他见哩真。”

  隆吉只是笑,因徐徐提起四百银子话头,王氏道:“正好。福儿这个打算不错,埋了罢。你没听说,这城中谁的阴阳高些?

  叫他择个上好日子,发送你姑夫入土就是。这四百两银子花费尽了,喘过气儿来,一本一息清还。彼时如不足用,你还得替你表弟周章。”王隆吉道:“殡埋姑夫,原是正事。但贫而不可富葬,只要酌其中就罢了。铺排太过,久后还着艰难。比不得姑夫在日,节俭的手头宽绰。如今只得将就些儿。”王氏道:“他一辈子的大事,也要邻舍街坊看得过眼儿。你只说如今城中,数那一个阴阳?”王隆吉道:“我不在行。只是前日我在北道门经过,见北拐哩一个门上,贴个报条儿,依稀记的上面写着京都新到胡什么,‘地理风鉴,兼选择婚葬吉日’,还有啥啥啥大长两三行小字儿。听说有许多人请他,或者是个阴阳高的。依我说,朝廷颁的月朔书上,看个好日子,也就使的了。”

  王氏道:“你说这胡先生就好。但凡京上来的,武艺儿必高。他既通风水,我家连年事不遂心,想是祖坟上有什么妨碍,一发请他看看。福儿你记着,去书房看看皇书,拣个好日子,咱就备席请这胡先生。”隆吉自悔多言,又生出一段枝节。过了午后,只得回去。只是这四百两银,同了姑娘说明,私揭弄成官债,心中也有几分爽快。

  隆吉已去,王氏即与绍闻说起请胡先生的话。叫双庆儿到书房取来皇书一看,第三日便是会亲友良辰。家中商量厨事。

  及到次日,王氏早催谭绍闻上北道门请胡先生。

  且说这胡先生,名星居,字其所,原是本县黄河岸胡家村人氏。自幼原有三分浮薄聪明,也曾应过祥符童试,争乃心下不通,因曳白屡落孙山。他外祖宋尔楫,是个本县阴阳官,病故之后,胡其所将外祖所遗阴阳风水选择诸书,捆载而归。十年前黄河南徒,把胡家村滚作沙滩。胡其所日子难过,遂把所捆载书籍翻阅演习起来。邻人田再续在京都做司狱司,胡其所上京投任。田再续因刑部狱内犯官自缢,遂致罢职。胡其所流落京城,每日算卦度日。后来搭了南来的车,又回本籍。收了一个没根蒂哩幼童,做了徒弟。遂在北道门赁了一所房子,写了“胡其所风水选择”报单,贴在门首。浑身绸帛,满口京腔,单等人来请他。

  这日闲坐翻书,只听车声辚辚,到门而止。进来一个少年,跟了家人,展开护书,将帖放在案上。胡其所展开一看,乃是“翌吉候教”,下边拜名是谭绍闻。二人为礼坐下。胡其所道:“弟久客京师,旋里日浅,未得识荆,尚未曾投剌贵府,怎敢当谭兄先施。”绍闻道:“久仰胡先生高名,兼且有事聆教,明日率尔奉邀,仰希过我,曷胜忻感。”胡其所道:“好的很!你我相交,一见如故。府上有何事见教,爽利对弟言明,愿效微劳。”绍闻道:“本当明日奉爵之后,跪恳过了,方可徐申本意。今既蒙下问,只得以实告禀。原是先君涂殡已久,今谋归窆,祈先生择个吉日。还想邀先生到荒茔一看。”胡其所道:“哎呀!这是谭兄一生大事,要着实谨慎。书本儿上说,‘惟送死可以当大事’,是了不成的。若是遇见个正经朋友,山向利与不利,穴口开与不开,选择日子,便周章的百无禁忌。若是遇见他们走道的朋友,胡闹三光的,也不管山向、化命。叫看风水,他就有好地;叫选择,他就有吉日。只图当下哄人家几个钱,其实不管人家的祸福。这个便未免造下自己的罪孽。那年弟从京中到山东济南府,一家姓田的乡绅请弟。原是一个走道的朋友,与他用的山向,选择的日子,自从葬后,家下伤小口,死骡马,遭口舌,打官司,丢财惹气,弄的受不哩。听说弟到了,一定要请。弟到他坟里看了一看,原是亥龙入首。这个该死的朋友,把龙都看错了。葬的日子,又犯了飞廉病符。弟彼时被京中一个徒弟——现做钦天监的漏刻科,写书来催弟进京,那里讨闲工夫与他用事。这田乡绅再三央人留弟,弟不得已,与他调了山向,选了一个天上三奇日子。登时家下平安。本年瞿宗师考试济南,公子就进了学,他令弟也补了廪。谭兄,你看这殡葬大事,还了得么?”绍闻道:“自是先生高明。”

  胡其所道:“弟也不晓的什么,何敢当这个高明,只是不欺这个本心就罢。”谭绍闻告辞,胡其所道:“天还早哩,说话儿很好。”绍闻道:“明日及早来请,望先生光降。至舍下,再聆大教。”

  及至次日,邓祥驾车,双庆带了速帖往请。胡其所师徒二人,鲜衣新帽,坐车而来。到了胡同口下车,绍闻躬身相迎。

  进了碧草轩,为礼坐下。只见椅铺锦褥,桌围绣裙,胡其所满心欢喜。说些寒温套话。少顷整席上来,谭绍闻献了币帛贽见礼儿,又奉了四两登山喜礼,胡其所推让一会,命徒弟如鹇收讫。绍闻行了安席叩拜大礼,宾主坐下。少时酒席吃完,胡其所便问道:“尊茔在何处,咱同去望望。”绍闻道:“荒茔在城西不远,明日坐车同去。”即设榻留他师徒在碧草轩上住下。

  晚景略过。

  次日饭后,邓祥来说,车已套妥在胡同口。谭绍闻便请胡先生前往。师徒离轩,出至胡同口,绍闻陪的上了车。德喜将暖壶细茶,皮套盖碗,以及点心果品,俱安置车上。邓祥催开牲口,一径出了西门。

  只见路旁一座神道碑楼,碑楼后一座大茔,去路不远。谭绍闻道:“胡先生看看这茔,何如?”胡其所道:“这就是尊茔么?”绍闻道:“不是。此处去荒茔还有四里。”胡其所在车上把这茔一望,丰碑高矗,墙垣密周,那些松柏树儿,森绿蔽天。因说道:“这个坟是旧年发过的。只看大势儿,就好的很。这个龙虎沙,也就雄壮的了不成。环围包聚,一层不了又一层,是个发达气象。”绍闻道:“先生看的不错。但他家如今因不发科,有起迁之意。”胡其所道:“迁不的!书本上说,‘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这坟当日用的不错。如今走道的朋友,有个《摇鞭赋》,善断旧坟。那个俱是些外路,弟再不能干那些事。迁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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