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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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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当日用的不错。如今走道的朋友,有个《摇鞭赋》,善断旧坟。那个俱是些外路,弟再不能干那些事。迁不的,如何叫人家迁哩?”

  又走了半里,邓祥道:“胡先生,把这个坟看看。”胡其所见是一个小馒首墓头儿,半株酸枣垂绿,一丛野菊绽黄,两堆鼢鼠土,几条蛇退皮。便道:“这个坟主绝!”邓祥道:“这埋的是小的爹娘。”胡其所自觉失口,急忙说道:“我明天在你大爷哩地里,送你一块平安地,你启迁启迁。”因向绍闻道:“你这个盛价,论相法,是个很使得的人,你要重用他。”

  绍闻点点头儿。

  又走了里许,只见胡其所若有怒气冲天之意,骂道:“呸!呸!呸!这个该死的杀才,还了得么!”绍闻茫然不知所以。

  只见胡其所向徒弟道:“如鹇,你看这个,正是我常对你说的,犯了那了。叫人家子孙当得当不得。”白如鹇道:“他是错认了鬼星禽星了。”胡其所点点头道:“正是呢。”谭绍闻见他师徒指东划西,方晓的是评论一座新葬的坟。坟上招魂纸儿,尚飘飘的向南刮着。胡其所道:“难说咱这一个省会地方,近来竟没一个明眼的,叫这些该死的,都乱闹起来,连龙都认错了,这还了得么!”绍闻道:“这明明是麦地,怎的是龙?”胡其所道:“《易经》上说,‘见龙在田。’我看见,你看不见。”

  正评论间,已到灵宝公神道碑前。谭绍闻急忙下车。胡其所道:“怎的下车去?”绍闻道:“已至荒茔。”胡其所师徒也要下车,绍闻道:“且坐着罢。犁的地,高高低低,不甚好走。”胡其所笑道:“岂不闻风水家,是‘一双神仙眼,两只樵夫腿’么。河南近省城边,原就没山。我那年在山西洪洞县与人家用事,因水俱向西流归汾河,又是一样看法,也不知爬了多少山。这个平地,当了什么。”一面说着,早已下的车来。

  邓祥将车卸了,把牲口拴在路柳。德喜儿提了暖壶,跟定三个,走进坟垣来。谭绍闻逐一墓头儿,都向碑前行了礼。

  德喜儿将茶斟上。吃茶嚼点心已毕,只见胡其所四外瞭望,将身子转着,眼儿看着,指头点着,口内念着,唧唧哝哝,依稀听的是“长生沐浴冠带临官”等字。忽而将身子蹲下,单瞅一处。忽而将首儿昂起,瞭望八方。迟了一会,只见胡其所向西北直走起来。谭绍闻方欲陪行,胡其所道:“你不用来,说着你也不省的。”又走了两三步,扭项道:“你各人的大事,省的省不的,走走也是你分所应当。”三人同行走到西北一个高处站下,胡其所向坟上一望,摇摇头道:“咳!大错了!大错了!”又向白如鹇道:“你看见错了么!”白如鹇也看了一会,说道:“有点儿错。”胡其所道:“你怎的只说一点儿错?书本儿上说,‘差若亳厘,缪以千里。’这错大着哩。你不信,只到穴场,用罗经格一格,便知道错了几个字。”又翻身回来,向德喜道:“你去车上,取那黄包袱来。”德喜不敢怠慢,车上取了包袱。白如鹇展开,乃是一个不及一尺大的罗经。

  只见师徒用一根线儿,扯在罗经上,端相了一会。胡其所道:“何如?如鹇你看,难说这只是一点儿么?”

  收了罗经,三人席地而坐。德喜捧茶来吃。胡其所道:“谭兄,这是你的大事,关系非校若是当日向法妥当,早已这儿埋的几位老先生,抚院、布政俱是做过的,至小也不下个知府。谭兄你如今,不是翰林学士,也就是员外、主事了。总是你这贵茔,左旋壬龙,配右旋辛水,水出辰库,用癸山丁向,合甲子辰水局。如今看旧日用法,水出未库,用乙山辛向,合成亥卯未木局,八下的爻象,都不合了。所以一个大发的地,不能科第,尽好不过选拔岁荐而已。若照我这个向法,说别的你未必懂的,只东南村上那两三所高楼,便是尊茔的文华插天。你看那高高的圪塔,不是一个狮子么?”那长长的一条小岭儿,不是一个象么?这叫做‘狮象捍门’,三台八座都是有分的。若旧日那个向法,把这些好东西,都闪到东边无用之处了。依我说,不如把这几位老太爷墓子,都要改葬。”谭绍闻面有难色,胡其所道:“尽少也要把令祖这墓头,调一调向。”谭绍闻道:“这个还使得。只是泉下向法多差异错落,也不好。”

  胡其所道:“那是讲不起的。”于是,胡其所又重新用罗经格了,钉了木橛八个,号定了两个穴口,又说了些虾须蟹眼的蛮缠话,讲了些阴来阳受的繙绎经。谭绍闻也亳末不解,只是赞先生高明,有事重托而已。

  有诗单笑谭绍闻不事诗书,单好赌博,却将不发贵不发福,埋怨起祖宗来;妄听阳阴家言,选择吉日求之于天,选择吉穴求之于地,皇天后土都该伺候我;为什么“用心读书,亲近正人”八个字,不求诸己呢?谭绍闻太自在了。诗云:

  乱听术士口胡柴,祖墓搜寻旧骨海
  纵想来朝金紫贵,现今赌债怎安排?

  点穴已毕,午时正中,吩咐邓祥套车回去。恰好有西路一位知府进省,前呼后拥,一阵轿马过去。胡其所道:“恭喜!恭喜!今日尊茔点穴,恰有贵人来临,这便是一个大吉兆。”

  说毕一齐上车而归。

  到了半路,邓祥道:“胡爷先说赏小的一块地,这路南麦地便是俺家地,若是看中时,小的便磕头,求俺大叔赐小的一穴。”胡其所又把那酸枣坟儿望了一望,说道:“适才我不曾细看,说是不甚好。如今仔细打量,却也罢了。只宜照旧,不必动移。”邓祥也无可再说的。

  一路进城,到碧草轩。午馔上来,丰盛精洁,不必细言。

  午馔已毕,胡其所道:“谭兄,我看你是个至诚君子。弟爽快再看看府上阳宅。”谭绍闻道:“聆教就是。”即吩咐家中女眷回避。引胡其所到了后楼院、前厅房、东厨房、西马棚,各处审视一番。

  胡其所到了厅后重门,说道:“拆了!拆了!他占的是个木星地位,把这拆了,这堂楼就成了生气贪狼木。可惜这堂楼低得很。总是一家人家,全凭着生气贪狼木,低了如何行呢?”

  绍闻道:“请还到轩上细讲。”又复出了后门,到了轩上。胡其所道:“谭兄,你不晓的这家道理。坎宅巽门,头一层是天乙巨门土,二一层是延年武曲金,三一层是六煞文曲水,四一层是生气贪狼木。这个贪狼木星,最要高大。我所以说叫你把厅后重门拆了。为啥呢?缘有这一层门,你的堂楼便成了五鬼廉贞火了。拆了这座小门楼,登时堂楼就成了生气木星。但这堂楼,毕竟还低些。你叫个泥水匠人,用五个砖,将堂楼上盖一所小屋儿,内用一块木板,我用朱笔写‘吉星高照’四个字,钉在小屋之内,这就算把木星升的起来。管保你家中诸事平安,宗宗如意。”绍闻道:“想是阳宅书上,有此方儿?”胡其所道:“儒书上也是如此说,‘方寸之木,可使高与岑楼。’夫道一而已矣。这阳宅,你就照这法子办理。至于安葬一事,你再将尊先生八字及你的八字写出来,我好替你选择下葬吉日。”

  绍闻道:“要八字取何意思?”胡其所大笑道:“谭兄,你竟是一亳也不懂哩!这个儒书,把人读糊涂了;多亏你遇见我,若是遇见外路走道的朋友,哄你直如哄三岁孩子一般。须知这个选择,要论化命,要论纳音,要合山向,八下凑拢来,都是有吉无凶,这才使得。若有一处不好,葬后便当不住了。”绍闻只得将父亲生辰、忌辰并自己八字写出,求胡其所选择。

  胡其所接看谭孝移化命,放在桌上。又接看绍闻八字,喜道:“谭兄,你这贵造好的很呀!是个拱贵格。乙巳鼠猴香,八柱中不见申字。却有一个未字、一个酉字,拱起这个贵人来,拱禄拱贵,填实则凶。你是个逆行运,五岁行起,五岁,十五岁,二十五岁,现运庚申,未免有点子填实些。近几年事体不甚遂心,是也不是?要之也不妨大事。目下顾不的看你的子平,我先把选择大事替你看就了,改日再看你这个贵造罢。”绍闻道:“胡先生所说极是。”

  胡其所道:“谭兄有事,只管照看去。这个选择,要细细替你查哩。你在这里相陪,我倒要说话儿陪你。论起来各样起手歌诀,我还记得,只怕一时忽了半个字,就了不成。况且我也叫小徒件件儿都经经手,费一番心,他就记住了。谭兄你竟是尊便,请回。”谭绍闻只得告辞,听他师徒掀书选择。

  过了三四日,选择已定。写了一张大红纸,无非是“天乙贵人,文昌朱衣,上好上吉”的一派话头。后边落了一行款,乃是“京都胡星居选择,门人白如鹇缮写。”居然也钤了两个红鲜鲜的图书。

  因东关一家也要请胡其所看坟,遂将此选择帖儿送到内宅。

  谭绍闻急上轩来款留。胡其所道:“这是东关刘宅请弟看坟投的帖,弟只得到那里照应一番。待府上行大事之日,弟还要来送一份薄仪。到坟上看土脉深浅,怕土工伤了龙脉。”绍闻道:“这个更是顶谢不荆”那东关投帖家人,也催上车。

  谭绍闻送至胡同口,胡其所师徒上车,德喜将书袋行囊并那个罗经包儿放在车上,两边各俯身一拱而别。

  看官看此回书,必疑胡星居之术,不足以愚谭绍闻。不知人心如水,每日读好书,近正人,这便是澄清时候,物来自照;若每日入邪场,近匪类,这便是混浊时候,本心已糊,听言必惑。深于阅历者,定知此言不谬也。 

第六十二回 程嵩淑博辩止迁葬 盛希侨助丧送梨园
 
  话说谭绍闻请了胡其所点了新穴,调了向,择定吉日葬期。

  因家中使役人少,办理不来,只得命双庆到城南,复将王象荩叫回,并赵大儿一齐回来。旧憾已忘,一切事体,须得与王象荩商量。但王象荩一向在菜园,心里萦记家事,半夜少眠,又生些气闷,眼中有了攀睛之症。

  一日,叫他上木匠局里唤木匠办理棺椁,果然叫的木匠马师班到了。谭绍闻道:“你是城中有名木匠。我如今要做椁一付,束身棺材三具,俱要柏木。你手下可有这宗物料么?”马师班道:“有。现在木厂中,山西客人贩来一宗柏木方子,油水尽好。”谭绍闻道:“这四宗可得多少价值?”马师班道:“要到厂中亲看,看中了木料,才讲价钱。我不过就中评论,叫两家都不吃亏就是。但今日木客还愿赛神,我还要与他进贺礼。明早或相公亲看,或是叫府上管事的去看,我早在铺内恭候。”马师班说明要去,订下明晨看货。

  王象荩送出。但不知要这三付棺木何用,回来问道:“椁板是所必要。又另讲了三付束身棺木何用?”绍闻道:“王中你有所不知。我为近来咱家事体多不称心,昨日请了一个风水先生,到坟内一看,说是当日葬的向法错了。葬你大爷该另改向法。上边老太爷的墓也发了,也要另改向哩。连前边奶奶的,通共得三付棺木预备。若发开墓,当年棺木不曾朽坏,就原封不动,只挪移在新穴,不过相离三尺之远。若是旧棺已沤损了,须用新棺启迁——就是时常人家说的干骨匣儿。只是咱做的,要顶好髹漆的,极妥当才是。”王象荩一闻此言,心中有几分难为,转念想道:“我才进宅来,开张便说主人做的不是,未免有些唐突,又犯旧玻”只得点头道:“明日先看椁板。”若是启迁时旧棺未坏,无需三付新棺。若果旧的已坏,城内木匠铺内,也有顶好棺木,临时也不至有误,何必预备?若用不着时,这三付棺木置之何处?”谭绍闻喜道:“王中你果然见事不错,就如此去办。”殊不知王象荩乃是欲其中止的意思。若三付棺木做成,其事便难挽回,故以此言婉劝,使主人专营椁板,把三具新棺之说暂且搁住,以图另为生法,阻止启迁。

  单说到了次月早晨,谭绍闻引着王象荩到木厂看了椁板,果然其坚如石,其油如浸。讲明价钱,就着马师班师徒破木做将起来。交与邓祥照料。

  王象荩心中筹画,这阻止启迁的事,非老主人旧交不可,因向谭绍闻道:“葬时行礼宾相,当请何人?”谭绍闻道:“近来城中新进生员,许多与咱交好,择近处央请几位便是。”

  王象荩道:“不如请大爷在日旧交。”谭绍闻道:“年尊不便相烦。”王象荩道:“大爷今日入土,若非当年契交相送,大爷阴灵也不喜欢。况程爷们也非是泛常相交,岂有惮劳之理。”

  谭绍闻道:“你说的也是,就请这几位老人家。我写成帖柬,你就逐门送去。”这句话正合了王象荩的板眼,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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