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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金银、财帛、段匹……等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不在话下。
时光迅速,却早又是八月中秋。张都监向後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张都监唤住武松,问道:〃你那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却要回避?〃便教坐了。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
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张都监那里肯放,定要武松一处坐地。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下。张都监着丫环养娘相劝,一杯两盏。
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问了些枪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赏锺斟酒与义士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锺。
看看月明光彩照入东窗。武松吃得半醉,却都忘了礼数,只顾痛饮。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出来唱曲。张都监指着玉兰道:〃这里别无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你可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唱道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
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个万福,立在一边。张都监又道:〃玉兰,你可把一巡酒。〃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副劝盘,丫环斟酒,先递了相公,次劝了夫人,第三个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叫斟满着。武松那里敢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
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亦且极能针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时,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张都监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负约。〃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杯酒。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厅廊下房门前,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了巾帻,拿条哨棒来,庭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莫三更时分。
武松进到房里,却待脱衣去睡,只听得後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来。武松听得道:〃都监相公如此爱我,他後堂内里有贼,我如何不去救护?〃武松献勤,提了一条哨棒,迳抢入後堂里来。只见那个唱的玉兰慌慌张张走出来指道:〃一个贼奔入後花园里去了!〃
武松听得这话,提着哨棒,大踏步,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周遭不见;复翻身却奔出来,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条板凳,把武松一交绊翻,走出七八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把武松一条麻索绑了。武松急叫道:〃是我!〃那众军汉那里容他分说。只见堂里灯烛荧煌,张都监坐在厅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
众军汉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本是贼眉贼眼贼心贼肝的人!我倒抬举你一力成人,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武松大叫道:〃相公,非干我事!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般的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看有无赃物!〃
众军汉把武松押着,迳到他房里,打开他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下面却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也自目瞪口呆,只叫得屈。众军汉把箱子抬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军!如此无礼!赃物正在你箱子里搜出来,如何赖得过!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你这厮外貌像人,倒有这等禽心兽肝!既然赃证明白,没话说了!〃连夜便把赃物封了,且叫送去机密房里监收。〃天明却和这厮说话!〃
武松大叫冤屈,那里肯容他分说。众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在厅上。张都监家心腹人赍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武松却待开口分说,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一定是一时见财起意!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的打下来。
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窃取入己。〃与了招状。知府道:〃这厮正是见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押下死囚牢里监禁了。
武松下到大牢里,寻思道:〃叵耐张都监那厮安排这般圈套坑陷我!我若能够挣得性命出去时,却又理会!〃牢子狱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将他一双脚昼夜匣着;又把木杻钉住双手,那里容他些松宽。
话里却说施恩已有人报知此事,慌忙入城来和父亲商议。老管营道:〃眼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必然是他着人去上下都使了钱,受了人情贿赂,众人以此不由他分说。必然要害他性命。我如今寻思起来,他须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押牢节级便好,可以存他性命。在外却又别作商议。〃施恩道:〃见今当牢节级姓康的,和孩儿最过得好。只得去求浼他如何?〃老管营道:〃他是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他,更待何时?〃施恩将了一二百两银子,迳投康节级,却在牢未回。施恩教他家着人去牢里说知。
不多时,康节级归来,与施恩相见。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诉了一遍。康节级答道:〃不瞒兄长说,此一件事皆是张都监和张团练两个同姓结义做兄弟,见今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却央张团练买嘱这张都监,商量设出这条计来。一应上下之人都是蒋门神用贿赂。我们都接了他钱。厅上知府一力与他作主,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要当案一个叶孔目不肯,因此不敢害他。这人忠直仗义,不肯要害平人,以此,武松还不吃亏。今听施兄所说了,牢中之事尽是我自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後不教他吃半点儿苦。你却快央人去,只嘱叶孔目,要求他早断出去,便可救得他性命。〃
施恩取一百两银子与康节级,康节级那里肯受。再三推辞,方才收了。施恩相别出门来,迳回营里,又寻一个和叶孔目知契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他,只求早早紧急决断。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着;只被这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嘱他不要从轻;勘来武松窃取人财,又不得死罪,因此互相延挨,只要牢里谋他性命;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知是屈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了武松,只待限满决断。
次日,施恩安排了许多酒馔,甚是齐备,来央康节级引领,直进大牢里看视武松,见面送饭。此时武松已自得康节级看觑,将这刑禁都放宽了。施恩又取三二十两银子分俵与众小牢子,取酒食叫武松吃了。施恩附耳低言道:〃这场官司明明是都监替蒋门神报仇,陷害哥哥。你且宽心,不要忧念。我已央人和叶孔目说通了,甚有周全你的好意。且待限满断决你出去,却再理会。〃此时武松得宽松了,已有越狱之心;听得施恩说罢,却放了那片心。施恩在牢里安慰了武松,归到营中。
过了两日,施恩再备些酒食钱财,又央康节级引领入牢里与武松说话;相见了,将酒食管待;又分俵了些零碎银子与众人做酒钱;回归家来,又央浼人上下去使用,催趱打点文书。
过得数日,施恩再备了酒肉,做了几件衣裳,再央康节级维持,相引将来牢里请众人吃酒,买求看觑武松;叫他更换了些衣服,吃了酒食。出入情熟,一连数日,施恩来了大牢里三次。却不提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了,回去报知。
那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了其事。张都监却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府,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见闲人便拿问。
施恩得知了,那里敢再去看觑。武松却自得康节级和众牢子自照管他。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得知长短,都不在话下。
看看前後将及两月,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早晚说开就里,那知府方才知道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自心里想道:〃你倒赚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捱到六十日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定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着家人当官领了赃物。当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巾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健壮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
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原来武松吃断棒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後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傍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
武松看施恩时,又包着头,络着手。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小弟自从牢里三番相见之後,知府得知了,不时差人下来牢里点闸;那张都监又差人在牢门口左近两边巡着看;因此小弟不能够再进大牢里看望兄长,只到康节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夥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痛打一顿,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话,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绵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了两块去。〃
施恩便邀两个公人,请他入酒肆。那两个公人那里肯进酒店里去,便发言发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
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与他两个公人。那厮两个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这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做盘缠;也有两双八搭麻鞋在里面。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意!〃武松点头道:〃不须分付,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你自回去将息。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不在话下。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到数里之上,两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见那两个来?〃武松听了,自暗暗地寻思,冷笑道:〃没你娘鸟兴!那厮到来扑复老爷!〃
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睬那两个公人;又行了四五里路,再把这只熟鹅除来右手扯着,把左手撕来只顾自吃;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
约算离城也有八九里多路,只见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各跨口腰刀,在那里等候,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做一路走。武松又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睃见,自瞧了八分尴尬;只安在肚里,却且只做不见。又走不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