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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的衣襟,原本白皙的双拳上青筋暴起,“惊雷闪电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一切全都是虚假的,你也是,我也是,咱们身边的一切全都不应该存在,并且即将消亡,整个世界都将崩溃!”
“大劫吗?”我突然想起了狐隐所说。苹妍有些茫然地望着我,我发现她已经止住了啼哭,神情逐渐稳定了下来:“你在想那只狐狸?不,连它也都是虚假的,毫无真实可言……”她慢慢松开了揪着我衣襟的双手,然后缓慢但是坚决地从我的怀中挣脱出去。我感觉有些失望,感觉有些空虚,但也只好缓缓松开了双臂的环抱。苹妍踉跄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了身,她用衣袖抹一下眼睛,然后又拂一下散落在额前的乌黑的头发:“过去了……只有刚才的一刹那……”
她缓缓地转过身去,缓缓地举步,往门口走去。我的双臂依旧保持着半环抱的姿势,我渴望臂弯间有些什么,这一瞬间,连我自己也仿佛感受到了无尽的空虚,仿佛身周一切都是虚假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即将崩溃了似的——当然,我很清楚地知道,这种感受,肯定和导致苹妍恐惧哭泣的感受截然不同。
苹妍走到门边,突然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发现她的神情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但就在打开门,即将离开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再度转过身来,并且紧跑几步,再次伏入我的怀中。“我害怕……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她低声说道,“抱着我,再抱一会儿……”
我合拢双臂,再次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不再僵硬,她的娇躯柔弱无骨,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爰氏,那仍是苹妍,是那个连所谓天地开辟时化生的老狐都不放在眼里的妖物苹妍。她竟然会感到害怕?她所说的“消亡”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搞不懂,但对于这一刻来说,那些疑问似乎都并不重要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书房中醒来,妻子已经不在身边了。我就一直这样倚案坐着,双臂保持环抱的姿势,这种情况下竟然能够睡着,并且连梦也不做一个,实在是诡异莫名的事情。我抬起头,望望窗外,早晨的阳光温和地从窗缝间投射进来,在竹席上描绘出斑驳的光影。案头的油灯已经熄灭了,因为灯油彻底耗尽,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油香味……
虽然一夜无梦,但昨晚的遭遇朦胧模糊,倒反而象一场大梦似的。我隐约记得读到过某篇文章,内中提到至圣与元无达者的辩论,也提到过几样古代祭祀用的器物——是什么呢?我感觉头脑有些昏沉,完全想不起来。
仆佣送来了清水和青盐,我洗漱已毕,前往侧房和妻子共进朝食。妻子没有再提到昨晚所发生的事情,仿佛这些事情并不存在似的。但我知道,那终究不是一场幻梦,我从妻子的眼神中很明确地读到一条信息:她是苹妍,彻底的苹妍,而非爰苓。
用过朝食,我回到书房去,在摊了满地的简册中寻找那篇文章——隐约记得昨晚一阵狂风,把我所有读过和正准备阅读的简册都从案上扫落下地,横七竖八地堆在了一起。然而很奇怪的,我却始终找不到那篇文章,招呼下人来询问,除了妻子和今晨送来清水、青盐的仆佣外,也没人进过我的书房,更没人夹带什么东西出去……我询问苹妍,她并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文章,那卷简册,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第二部,龙池劫灰第五十一章大化
更新时间:2008…6…2410:46:22本章字数:4518
古诗云:大虚濛濛,大化沛沛。大象无止,大道无缺。
我做了司徒以后,四方士人纷纷前来投效,聚拢了门客两百余人,其中四十多名是靳贤硬塞给我的寒士,我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免得他们和那些世族出身的门客起冲突。他们起居的地方,是我宅邸西侧的一所别院,我穿戴整齐,前往别院去询问他们,看谁还记得这样一篇文章,谁还能默记出来,或起码找到原来的底本。
然而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记得相关内容,有名寒士递上来一卷竹简,说:“小人们呈与明公的简册,篇目均记录于此,请明公过目。”我大致翻检了一下,也找不到相关信息。
仔细回想昨晚所见,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仿佛那真是一场大梦,或者根本是发生在数十年以前的事情。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于是我岔开念头,去想昨晚读那些简册所引发的感想——是的,我隐约记得一个奇特的名词:大化之珠。
我询问这些寒士,看谁对这个名词有所印象:“卿等饱览群书,熟识旧典,可有人知道吗?”寒士们面面相觑,没人敢于答腔。我环视一圈,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开,突然看到其中一人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
于是我招呼他到面前来。此人年方而立,身材矮小,肤色黧黑,颌下无须,唇上略有短髭,高高上翘,显得有点滑稽。问他的姓名,回答说:“小人渝安郡谈邑人氏,姓谈名商,草字喻之。”我问他刚才是否有所怀想,谈商回答说:“小人祖上原是威王室记言之臣,留下一些简册,内中似有明公垂询之词。然小人生性粗疏,所记诚恐不实,因此未感答言。”
我点点头,命令他说:“如此,卿速归乡里,访查确实了再来禀报。”转身嘱咐仆佣给他开点盘缠。谈商深深一揖:“小人领命。”
离开那些寒士,我刚走到前厅,就有仆佣前来禀报说:“门外有位朗山炼气士求见大人。”说着话,递上来一张名刺。我展开看一眼,只见上面写道:“朗山嚣宙宫广宗真人门下鸿蒙,再拜。”
这名炼气士的名字好生奇怪,所谓“鸿蒙”,本是天地开辟前混沌一片的意思,是专有名词,很少会有人用它来做自己的名字。看他在“鸿蒙”一词下并没有跟写头衔,不是真人,顶多是名炼气师,竟敢直投大司马大将军的府前,不知道身有要事,还是根本是名狂徒?
我问仆佣:“此人多大年纪,作何打扮?”仆佣回答说:“年约四旬,服饰华贵。”嗯,既然说服饰华贵,想必是名炼气师了,左右我闲居无事,不妨召他进来,聊上几句,看看他是否真有要事,或者真有什么道行。
说了个“请”字,然后我坐下来等待。时候不大,仆佣引进来一个人,此人的相貌好生奇特,面黄如金,眉高目陷,长颐无须。他的仪态也很奇特,见了我竟然不肯跪拜,只是随意朝上一揖:“山人鸿蒙,拜见大将军。”
我身为朝廷柱石,除了天子和五山真人,没人敢见到我而不跪拜的,这人如此缺乏礼数,按道理就该乱棒打他出去。然而我看此人相貌,隐约感到似曾相识,并且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好象夜行荒坟般,内心生出了无端的忧惧。他究竟是谁?鸿蒙这个名字,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看我并没有什么表示,鸿蒙微微一笑:“山人奉家师之命,前来拜见大将军。家师知大将军近为妖物所扰,故叫山人前来襄助驱除。”他的声音有如金属交碰,说不出的刺耳,可是隐约又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使人虽然全身发冷,却不由自主地期盼着再听下去。
“妖物所扰”,他指的是什么?是那老狐狸,还是指我的妻子……不,是指苹妍。若是前来驱除狐狸的,我衷心感谢——虽然此刻对狐狸的恶感已经消退了许多——若他是想来驱除苹妍的,那岂止一顿棒子打将出去,我恨不得立刻就要了这个古怪的炼气师的性命!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鸿蒙突然摇一摇头,冷笑着说道:“大将军额头灰暗,已为妖物所困而不自知。我是来唤醒你的,不是来害你的,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说到这里,他左右望望,继续说道:“你若终不醒悟,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可否屏去左右,我有几句心腹话,要和大将军说。”
此人出言虽然很不恭敬,更不中听,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茫然无措,似乎根本不敢违拗他的意思。于是轻轻挥了挥手,仆佣们纷纷退下。待到最后一名仆佣也跨出门坎,鸿蒙突然轻轻摆一摆袖子,立刻连门带窗,全都无风自动,訇然合拢——看起来,此人真的颇有道行。
立刻,屋中变得昏暗起来,但鸿蒙的面孔如同散发着淡淡金光似的,依旧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往前迈了一步,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大劫即将到来,你不想着扭转乾坤,倒在俗世中辗转,还被一个千年女鬼迷惑得魂魄出窍……”
听他直言“千年女鬼”,我不禁大吃一惊,瘫软在坐榻上动弹不得。鸿蒙又往前迈了一步,目光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说道:“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救你,因为宇内之人,无能降伏宙外之妖。你要担心的,只是她而已,那只狐狸本属宇内,又何足虑哉?”
什么“宇内”,“宙外”,他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我佯作彻底不解,笑笑说:“先生说什么她,什么女鬼,我不明白……”“你确实不明白,”鸿蒙轻轻摇头,“总是要我指点你,从前如此,今后也是一样。”说到这里,他突然把右手伸入左手衣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来,在我面前一展:“你且看,这是什么?”
我看见鸿蒙的掌心里托着一颗玉球,直径不到一尺,通体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灰蓝色光芒。刹那间,我整个人都仿佛被那颗玉球吸引了进去似的,我仿佛被那种神秘的灰蓝色整个包围住似的,我仿佛置身于空濛的宇宙中,无数星辰从我身边飞过……这,这是什么?大化之珠吗?!
“这正是大化之珠,”耳旁传来鸿蒙奇特的声音,“你还不悟吗?”悟?他究竟要我悟些什么?萦山上那个老修道士也要我悟,这个炼气师也要我悟,我悟与不悟,真的对他们如此重要吗?我在尘世间辗转,正在春风得意之际,又何需悟什么大道?
突然之间,眼前种种幻象都消失了,只剩下鸿蒙愤怒、失望的表情。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可教也。”突然把手中玉球往地上狠狠一砸,那球撞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却不见碎片飞溅,它竟然如同石块投入水中似的,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嘭”的声音响起,合拢的门窗又再度打开,恢复到它们先前的状态。我还在讶然不知所措,鸿蒙突然一声不吭地转过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厅外,很快就从我眼前消失了。这个炼气师的言行如此诡异,他究竟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我心中一片茫然,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又似乎根本摸不着头绪。
也不知道这样瘫软在榻上,愣了多长时间,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谁?你在想谁?”我定定神,直起腰正襟端坐,只见苹妍正站在榻前,用略显奇特的眼神望着我。
“一名炼气师,好生奇怪。”我知道她能猜到我心中所想,所以也不必把整桩事情的经过再加详细描述。苹妍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此人有非常之行,料有非常之能。丈夫还应该把他请回来,好好询问一番。”
她说的话有道理,如果鸿蒙那家伙可以帮我消灭狐狸,我必须有所仰仗,如果他执意要消灭苹妍,我也该将其拘禁起来,不能放他到处乱走,以免留下后患。于是我招呼一名侍从过来,向他大致描述了一下鸿蒙的长相,要他找到此人,速速请将回来:“此炼气师料还未出都邑,”我这样关照说,“若在城中寻不到,就往朗山嚣宙宫去打听他的行踪——此人乃广宗真人的门徒是也。”
说实话,鸿蒙的突然出现,使我从昨晚开始的满头雾水更加浓厚了。苹妍再度苏醒,奇特简册的失踪,诡异的相关大化之珠的念头,以及炼气师鸿蒙,这种种奇特事件,总使我心惊肉跳,难以安寝。况且当晚歇在内室,想到躺在身边的女人不再是人类爰苓,而是妖物苹妍,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更睡不着了——虽然她们本就是一体二化,分裂不开的。
约摸天快濛濛亮的时候,我才小寐了一会儿。等到辰时起身,感觉头脑昏沉沉的,双眼发涩。才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正考虑着要不要再假寐一会儿,突然宫中有宦者前来传告,说天子召我入宫。
那个傀儡皇帝,呆在后宫里钟鸣鼎食,外加姬妾环绕就好了,他有什么急事要召我进宫?然而天子虽然失去了权柄,也终究还是天子,非关重要国事,我是没必要和他起摩擦的。于是强打精神,披上朝服,戴好进贤冠,把笏板插在腰带上,我匆忙乘车往皇宫方向驰去。
先进皇城金台门,又进宫城贞义门。照理百官到此必须下马弃车,步行而入,但我当然是例外中的例外,我有资格在宫城跑车,可以大摇大摆直往天阳殿去。大约巳时二刻,我来到天阳殿前,跳下车来,昂首而入。有宦者前来招呼说:“拜见大司马大将军,陛下在天安殿等候。”
虽说如非朝会,天子一般不会御极天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