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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道是古物,我当然不敢去触碰——其实以这模型的形状奇诡,以它相应我梦中、幻中所见,我本就不敢有所接触。我望望昆惋,因为看不清神情,无从判断她是否说的真话,以及是否把所知道的合盘托出了。再转头望望杲航,他也正在望着我,目光中隐含着一丝诡秘的笑容。他并不感到惊愕么?他其实早就见过此物了吧!
人在某些时候,真的会福至心灵,突然间将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统合起来,从而接近真正的大道。我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于是抬起手来,指着杲航的面孔,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孤人岛上,并非毫无遗迹,但不是孤人的遗迹,而是茹人的遗迹吧。你们是从岛上得到此物的吧。”
杲航抚掌赞叹:“闻弦歌而知雅意,卿之谓也。”
“我既已经上船,就不会再离去,”我继续问道,“你们究竟要找些什么,为什么要我相助,就请明言吧。”
事情的真相,在昆惋和杲航两人的叙述中,大致是这样的——
茹人早在威王朝初期就被诸侯彭刚彻底征服了,但这并不是说,所有茹人都甘于接受人类的统治,事实上,茹人多次在王朝内部掀起暴动,直到威朝末期,随着奴隶制度的被废除才逐渐融入人类社会。
今天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茹人了,他们早已被人类同化。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或许也不能说还存在着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我就不敢说自己毫无茹人的血统,昆惋自称是纯种的茹人,这种坚持或者不如说妄想,也肯定要加上大大的一个疑问。
姑且承认她确实是纯种的茹人吧,在她家族中保留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在彭刚征服茹人的时候,有一位茹人长老携带着一族重宝流亡海外,在南海某处海岛上繁衍生息。而昆氏家族正是这支流亡茹人的后裔,他们是因为海啸而在成朝末年被迫重归大陆的。
这种传说其实并不可信。根据古籍所载,茹人原本居住在人类世界之北,背倚着巍峨群山,往东、往西,都距离海滨有万里之遥,他们为何会漂流去到南海上呢?以当时的地形状况和交通状况来判断,出海最近捷的方位是正东——东海上也有很多荒岛,甚至某些要到近百年才得以开发,他们为什么不去东海呢?虽然即便远迁东海,道路也是坎坷的,过程也是艰险的,但总比穿越整个人类世界,再穿越大荒之野,甚至还可能必须攀登萦山,要来得简单得多。
当然,还存在着种种可能性存在,比如这支茹人确实是先到了东海,再转向南海的。然而,即便要躲避人类的进攻,也不必跑得那么远呀。威朝初年,人类所实际控辖的疆域非常狭小,尤其东方的岿、耒、晟三山包夹处,要到两三百年后才有人类迁居,又两百年才在那里封定了郴国。而如果茹人不是由东海而至南海,确实穿越了大荒之野,从陆路来到南方,也大可在萦山周边住下。他们有什么必要贸然下海呢?
或许,这一切其实并不重要,经过千年的流转,很多史事都变成了传说,而很多传说反倒成为了正史。经过多次周期性的改朝换代和其它动乱,昆惋的家系已经无法上溯到哪怕是才回归大陆的那一代了,家族传说也可能变质。
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吧。传说昆氏家族的祖先就是那位带领部分茹人远赴海外的长老,他们曾经在一座岛屿上繁衍生息,并且留下了多件族中圣物。上溯到昆惋的曾祖父,就在南海边定居,从捕鱼到经商,想尽各种方法寻找祖先所居的岛屿,寻找那些圣物。终于,到了昆惋的父亲,他发现了传说中的孤人岛,并且认定,那就是祖先的家园。
“这是令尊在孤人岛上发现的吗?”我指着那座高塔的模型问昆惋,“然而在我记忆中,发现孤人岛的人,并不姓昆。”
“不,家父是在十三年前发现的孤人岛,”昆惋回答说,“但他当时并不认为那与孤人有什么关联,也没有公开消息。”
因为财力所限,昆惋的父亲——似乎已于数年前亡故了——并无法对孤人岛进行全面的勘察,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或许只是凭直觉“认定”那就是祖先的家园。直到四年前,昆惋继承父亲的遗志,再度踏足已被“发现”的孤人岛,才终于在一个偶尔的机会下,找到了这座模型,并且肯定亡父的判断并没有错。
于是昆惋找到了杲航,此人虽然只是重明阁的直学士,但一直致力于对古代茹人的研究,并且颇有些奇思怪想和惊人之语,恰与昆氏千年以来秘而不宣的传说相契合……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座高塔模型,昆惋请我和杲航落座,并且斟上了饮品。我听着他们的叙述和相互补充,眉头不自禁地紧锁了起来。杲航端起自己的琉璃杯来,和我手中的杯子“叮”的一声相碰,微笑着问:“你也想到了,其中有一处绝大的矛盾……”
确实是绝大的矛盾。据昆惋所说,茹人南迁海外,居留两千余年,直到成朝末叶,某次渔汛大起,十七条渔船出海捕鱼,却遭逢海啸,千里漂流,最终七十二人来到大陆,终于得救。即便海岛上的茹人都因此次海啸而死吧,既然两千年定居,总该有遗迹留下,而据近年来对孤人岛的考察,却偏偏毫无所见。
孤人岛真的就是传说中的茹人岛吗?
“我初始也抱有此种疑问,”杲航解释说,“经过昆女士的解说,以及实地勘察,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当日茹人并未深入岛屿,只定居于海岸周边,或许就因为那次海啸,或许其它地形变迁,总之孤人岛已大半沉入海中,今日所见,不过昔日的三分之一而已。”
据说昆惋偶然在海中寻到一条孔道,深入岛之深处,就在那里得到了那具高塔的模型。其后她又携杲航前往,杲航在海中勘测了整整七日,找到多处城市遗迹。“诸城棋布,围绕着那个深穴,如月在中天,群星拱之,”他这样猜测说,“或许那里就是祭坛所在,而重宝藏焉。”
“重宝?”我转头望了一眼那座神秘的高塔模型,“还有什么?”
杲航耸耸肩膀:“准备不足,未敢深入,只得到此物而已。”昆惋也说:“我们相约翌年准备充分了再去,杲学士却说自己才疏学浅,一人难当大任,要再找一位高人前来襄助。”
高人?于是他就找到了我吗?可我算什么高人。岿山上如我之辈,车载斗量,更别说中原广大,宫院众多,我虽然挂着学士的头衔,却不过学界一介小卒而已。我和杲航前此也并不相识,更无往来,他为何偏偏要找上我呢?
我盯着杲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读过了《观照论》?”
杲航一口喝干了琉璃杯中的饮品,“哈哈”大笑起来:“闻一知二,举而反三,卿其谓也!”
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奇思怪想,总想发前人所未发之见,言前人所未尽之言,那时候作了好几部书,《死水论》是其一,《观照论》是其二。不过这些“邪言妄语”大多为座师所责,为同学所病,未能因此扬名,反而几乎因此而罹祸。时至今日,文稿俱已焚毁,抄本不见于市,就连内容,作为着者的自己也只能记得两三成了。
想不到杲航却曾经见过,并且因此想到了邀我同往南海。
“观照”之说,其实并非我所独创,首见于七百年前的玉宸宫炼气士溪峻,此后历代都有人引论。然而此说离经叛道,信者寥寥,七百年敢于生发此论,进而着书的,大概仅我一人而已吧。
《观照论》开宗明义:“大道不可知,所见所感者,观照而已。”人之察觉真实的器官,不外乎眼观、鼻嗅、耳闻、舌尝、身触、心感而已,实在是太过贫乏了,能够真切察知的,也不过人本身所在宇,和所在的宙而已。前人就曾说过,眼、鼻、耳、舌、身,五感是假,唯心感是真,而观照之说则连心之所感也基本否定了。
人心其实只能感应到符合心之所向,符合在此宇、此宙中的,在人经验中的知而已。脱离于此,不见得无法感知,但所得肯定是虚假的,歪曲的。夏虫不可语冰,在我们生命之外的事物,我们是无法感知的,或者即便感知也无法理解,而被迫要用自己的理解去将其主观地,并且是无意识地扭曲之。在此宇此宙之外的一切有,甚至包括无,在我们心中,都只不过一个投影罢了,投影终究不是本体。我心所观者,是外物之映照,故而谓之“观照”。
因此杲航指着那座高塔的模型,对我说:“此即宇宙之观照也。”
第一章
平静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就象我自己的心情似的,刚从惊恐和愤怒中滑脱出来,沉入一片感伤和忧郁中去。
四面很静,我们不过五十多个人,都静静地坐着或者站着,无声地体味悲凉的感觉超级杀手俏佳人。
胸又开始痛了,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真不想打破这沉寂,一生中又能有几回这样的沉寂呢?挪开掩在嘴前的袖子,月光不太明亮,但还是可以看到袖口上多出的几个暗点。是血吗?
“大人,这……”廪的眼睛真尖,我赶紧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这是老毛病了,连巫邑的草药都医治不好。唉,只要不是现在马上倒下去,我就应该知足了。
远远的,波光被几片阴影遮住了。“船来了。”有人低声叫了起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来,穿上鞋子,然后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船头传过来:
“臣耒叩见家主和诸位大人。”
“跳板,快放跳板。”有人在高叫着。沉寂终于彻底被打破了,今生是否还能找到同样死一样的沉寂呢?
走上跳板,粼粼的光就在脚下闪动。耒依旧虔诚地跪着,我摆摆袖子,他这才深深一俯,然后站起来,退后两步,侧过头去:“准备开船。”
船舱里灯烛通明,耀得人眼睛发花。不知道耒用了什么办法,竟能使这光线一点也不透到舱外去。我在正中席上坐了下来,史咎坐在右边,廪坐在左边。
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不开口说话。要没有舱外奴隶们轻然而杂乱的脚步声,也许倒可以算美丽的沉寂又飞回来了。终于,来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在门口就跪下了,磕了个头,膝行到廪的下首,沉声说:“家主,船开了。”
我点点头:“说说情况。”“是,”耒又俯下了身体,“臣是上个月初四接到家主口信的,立刻搜集船只,挑选水手,十三日离开目夷,十九日到的这里。一共是两条海帆船,三条小帆船,十二条桨划船,家臣八十一人,奴隶三百四十五人。”
“把桨划船放掉一半,奴隶裁减四分之一——以后,嗯,以后有许多事情要我们自己动手了,”我垂下眼睛,不去望那三个人的脸色,“把善于航海的、种地的、战斗的……有技能的都尽量留下来。”
“是。”耒又磕一个头,倒退着膝行出去。到了门边,他却又停住了,很小心地俯身下去:“臣……臣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问?”
“问吧精灵剑舞。”“是,”他抬起头,生满虬须的下巴在轻微颤动,“时局不知道究竟、究竟怎么样了?”
“你听到了什么?!”廪瞪着眼睛问。“他们说,帝已经……”耒的声音徒然提高,但随即又降了下去,“已经、已经归天了。”
“胡说!”廪直起身子,按住剑柄,“你不要命了?!”耒赶紧俯伏下去,把脸埋到双手中间。
“算了,他们迟早要知道的,”我此刻的心中,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惶惑,“是的,帝归天了,周人已经入殷,也许……也许很快就会追来。”
耒把头抬了起来:“周人不懂得航海,不用怕他们。”“我听说,”一直没有开口的史咎说话了,声音很和缓,很清晰,“周人一昼夜用四十七条船,载运兵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和甲士四万五千人,渡过盟津。”
“能载车,未必能载人,”耒咬一下牙关,“能渡河,未必能航海。臣自然会用心应付。”
我点点头,耒深深一俯,倒退着出去了。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谁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廪终于忍不住了,年轻人需要的是战斗,而不是思想:“难道殷祀就这么、这么绝了吗?”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说是,给他迎头一棒?还是面对渺茫的未来,轻率地回答不是呢?
“都为帝不听大人的话,没防备周人……”
“住口,”我想喝止他,语声却软绵绵地没有力量,“做臣下的不能私下议论主君的对错。何况,何况他已经不在了。”
廪低下头去。我转向史咎:“殷祀究竟……你能卜一下吗?”“没有沐浴,没有斋戒,也没有牺牲?”那老人固执地反问。
“事急只好从权。”“今天不行,”史咎掐着手指,“今天凶日。等明日昃时大吉,虽然没有牺牲,没有……也许可以得到上天的垂怜吧。”
我点点头,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