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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谒终于退兵了,郕燃留在素国,暂时还算安全,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我想前往沌山,去寻找素燕,希望他可以对我目前的处境有所了解,并协助我寻找回到过去的方法。
我去向郕燃告辞。钟宕有些依依不舍,其余家臣看我的目光也变得尊敬起来,但我没有想到,郕燃竟然会这样勃然大怒。她叉着腰,紧盯着我,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一个女子如此愤怒的。
“你以为救了我的性命,就可以一走了之吗?”她怒喝道,“我还没有答应让你走,你怎敢起意离开?!”“可我……我并非郕氏的家臣呀。”我被她的喝骂,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是我从野外捡来的,你就是我的家臣!”郕燃的讲话,简直是蛮不讲理,“家臣怎可背主而行?!”
这孩子怎么长成了这样不招人喜欢的性格?我不禁心头火起,反驳说:“就算在地上捡了一样货物,也要交还给主人,怎能据为己有?何况是人呢?”郕燃冷笑着说:“你衷国已灭,你已无主。我捡到了,自然归我。”“我是彭人,衷国已灭,只有彭君可称我主,”我气得微微颤抖起来,“你不过一个女子,也想当我的主人?!”
其实过后想起来,就算她再不讲理,我也不必要这样愤怒。大概因为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而女儿竟然用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语气对父亲讲话,才使我怒不可遏吧。没想到这句话换来的结果,竟然是被牢牢绑了起来!
钟宕在一旁连声劝说,郕燃却毫不理会。她命人把我绑在庭院中的一棵大树上,自己提着马鞭,来到我的面前,冷笑着说:“你不是想走吗?我看你现在还能走到哪里去?”“好威风的小丫头,”我以更阴冷的笑声来回应她,“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是啊,而且我还要更好地还报你!”说着话,她竟然举起马鞭来,向我身上狠狠一鞭抽下。我愤怒到了极点,不由得抛弃了一切礼仪,破口大骂起来:“郕氏就是这样的家教吗?难怪你父亲会被人杀死了。骄横跋扈,不死何为?!”
郕燃那张美丽的面孔,因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她又狠狠一鞭抽下,打得我全身抽搐,想要蜷缩起身体,却因为被麻绳绑着而无法行动。“你还想走吗?”她冷笑着问我。我大声回答说:“要走!我要离开你这个疯子!”嘴硬的结果,是狠狠的一顿鞭子。
一连抽了我十几鞭,我的衣裳碎裂,身上满是血痕。但我不肯改口,也不肯告饶。在我的心目中,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哪有父亲向女儿告饶的道理?最终,郕燃似乎是打累了,扔下鞭子,气哼哼地跑回屋去。钟宕走过来,想要查看我的伤势,却被郕燃在屋内大喝一声,制止住了。
钟宕离开了,没有人再理会我,我就这样满身是血地被绑在庭院里。竟然被自己的女儿鞭打成这般模样,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也是人生最悲惨的遭遇。我慢慢垂下头,在心里问空汤:“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未来吗?”但是,我并没有得到回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靠在庭院的树上,垂着头,一声不吭。身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痛,嘴唇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干燥起皮。真想大声呻吟,但每次吐气来到喉边,却都硬生生地止住了。我不是一个很看重尊严的人,但同时,也不愿意畏死贪生而被他人耻笑。
郕燃还在屋中吗?她在观察我的反应吗?她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吧。而如果她并不随时盯着我,钟宕你就不能过来给我口水喝吗?这个家伙,我还以为他是一名勇士,没想到这样惧怕主人,甚至惧怕主人的女儿!
我并不寄希望于其他家臣,我对他们并不了解,但我曾经寄希望于钟宕。然而现在,我在肚子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我实在看错你了,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我先要请你也吃一顿鞭子,并且不告诉你理由——其实也完全无法告诉他理由。
我垂着头,闭上眼睛。夜晚的寒风阵阵袭来,我开始不断地打哆嗦。这样悲惨的遭遇要持续多长时间啊?我不会就这样冻死在庭院里吧?如果我死去了,在未来死去了,还能够回到我所应该身处的时代吗?空汤会把我送回去吗?
我开始在心中咀咒这位仙人。什么上人、仙人,我的生命中就因为遭遇了他们,才变得混乱无比,人生找不到目标,看不清前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死在大荒之漠里好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我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接近。是钟宕来了吗?是他来查看我的伤势吗?我想要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却似乎连这一点点气力都没有了。
脚步声来到我的身边,我感觉有光亮在身旁晃动。他点着蜡烛来了啊,他看到我身上的伤势了吧,拜托先给口水喝,我的咽喉比身上更加火辣辣的疼痛。
但是,我突然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那绝对不是钟宕的声音——那个粗豪男子,若能发出如此哀惋的叹息,才叫可笑呢。对于这种叹息,我并不陌生,我曾经听到过,并且经常听到。那是在哪里?那是谁的叹息?
突然醒悟,那是惋的叹息啊!
第一部,历劫在心第三十二章见
更新时间:2008…6…2410:45:24本章字数:4501
史载:厘王六年春三月,须厉见于沌山。
听到这样哀惋的女人的叹息,我猛然睁开眼睛,并且努力抬起头来。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我看到一张清秀的面孔,看到凝雪般的面庞上紧蹙的眉头。真的没有料到她会来,更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叹息。她是来嘲笑我的吗?她是来听我告饶的吗?但听这声叹息,却又不象。
“你还要走吗?”郕燃一只手端着烛台,一只手扶在我的肩膀上。我很想对她大叫一声:“是的,我越发想要离开了!”但根本没有这种气力,我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无法阻止你,”她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知道无法留下你,用绳索不行,用鞭子也不行,但用……我无法用其它什么东西来羁绊你。然而研究道法,追求道德,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你还年轻,有必要把自己的大好青春,浪费在看不到前途的事情上吗?”
前途?我在此世并无前途,我根本就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但我当然无法向她解释,我只是再次缓缓地点了点头。
郕燃慢慢绕到树后,把绳子松开,失去束缚的我立刻滑倒了下来。但还没等我倒地,先被她扶在了怀里。我感觉自己头部所触,绵软温暖,急忙挣扎着偏到一边。
郕燃扶着我,慢慢地向屋中走去。我全身乏力,被迫依靠她的臂膀——想不到她的臂膀竟然这般有力,并且温柔……这个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呀?鞭打了我,然后再解放我,以为这样我就不会离开了吗?
我爱她,她是我亲生的女儿,并且是我唯一有印象的孩子。据说郕扬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但那些我都毫无印象。我唯一记得的妻子,只有惋,唯一记得的女儿,只有郕扬。但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要离开,这里并非我所应在之时之处,我必须回去自己身处的时代。
郕燃把我扶进她的卧室,放在席子上。她自己去打了一盆水,洒了点盐,解开我的衣服,帮助擦拭身上的伤口。盐水碰到已经凝结的伤口,疼得我几次蜷缩起身体。“忍一忍,”郕燃安慰我,“就快好了。”
“你真的还是要走吗?”处理完伤口,她又喂我喝了点水,然后抖开一床被子,盖在我身上,同时再次询问。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心中的怒气已经完全平息了,我就象面对一个虽不肯告饶,却已经知道自己错了的顽皮的孩子,有些无奈地说道:“每个人,都有他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走的路,你无法留住我。”
她坐在我的身边,头向黑暗的一边偏着,我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只是隐约看到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没有可能的……我无法留下你。如果学道无成,你还会回来吗?”
学道无成?是的,如果素燕也不能指引我离开此世的道路,也许我还会回来。我在此世,只有两个亲人,一个是远在彭国的骄横跋扈的浈远,还有一个就是面前的郕燃了,如果不回到郕燃的身边来,我还能到哪里去?
突然想到了惋,我并不着急回答郕燃的问题,却斟酌着询问:“你的亲人都不在了吗?你的母亲呢?”郕燃似乎有些诧异我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回答说:“亲人?还有一个叔父在彭国,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我的母亲,她三年前就病故了。”
这样说来,惋并没有在剧谒的袭击和屠杀中丧命,这多少算是个好消息。对于我有印象的惋和郕燃来说,没有遭逢那样的不幸,没有遭逢那样不幸的横死,那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妻妾子女,我不会对他们有任何感情,甚至前此根本不知道有他们存在。
“也许吧,”我这才回答郕燃的问题,“我去见素无始,不是学道,是要他帮助解开我心中的一个谜团,如果成功了,也许我不会再回来,如果他也无法……我似乎也只有回来了。我无处可去。”
郕燃竟然在我身边就这样端坐着,守了一夜。朦胧中,我似乎感觉自己已是一个垂暮的老人,而心爱的女儿就这样坐在身边,陪伴我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天快亮的时候,郕燃突然把我叫醒,扶着送我回自己的卧室。我知道,把一个男子留在自己的房间里,若被他人知晓,会影响郕燃的名誉的。
我在自己的卧室里歇了五天,郕燃再没有出现。五天后,伤口开始结疤,体力也基本恢复了。郕燃派钟宕前来,送给我一套崭新的衣服,以及一盘钱作为路费,催促我尽快上路。“‘要走就快走’,”钟宕有些尴尬地对我说道,“小姐是这样说的,并且要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你。”
我微微苦笑。心中怒气早已平息,我也不想再责怪钟宕,为何那天没胆子把我放下来。我穿上新衣,带好盘缠,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居处,也离开了素邑。素君所说的沌山,就在素邑东北方向四十里外,第二天中午,我终于来到了山下。
找到一名土人打听,据说此山原名叫做缘山,共有两座山峰,素燕在十五年前入山隐居,把这两座山峰改了名字,一座叫沌山,一座叫荦山。听了这话,我突然心中一动,素燕莫非是为了纪念上人之王蒙沌和仙人忽荦,才起的这样奇怪的名字吗?
据说素燕初入山的时候,每三个月还会下山一次,回素邑处理一些事情,但最近十年来,却不再露面了。他还活着吗?不会是死在山中了吧。我在心中祈祷,但愿他还活着,若他已死,谁来指引我回去的道路?曾经也打听过深无终的消息,但他的踪迹比素燕更为渺茫,和十八年前一样。
是的,我突然想起来,深无终曾把许多弟子送往渝国,小小的渝国能有今日的局面,可以取阵国‘北伯’的地位而代之,想必他或者他的弟子们出了不少力。如果沌山之行一无所获,我不如再往渝国去碰碰运气。
我在山下买了一些干粮,休息了一晚,就进入沌山。沌山并不算大,也不高峻,但却相当幽深,山道盘旋曲折,洞窟交错相连,我边走边搜寻素燕的踪迹,连转了四天,还没走到山腰。虽然自己的体力有些吃不住劲了,双腿酸软无力,干粮也快吃尽,但每当想起彭刚攀爬天柱时的艰难,却总觉得这些困苦根本算不了什么。
第六天,我开始采摘野果为食,偶尔吃了个半烂的果子,竟然腹泻了四五次,泻得我差点躺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眼看天色将晚,我挣扎着走进曾搜寻过的一个洞窟,拣些树枝,燃着堆火,裹着毯子慢慢坐了下来。
一阵寒风袭来,我不由打了个战抖。心里开始责怪自己过于操切,早知道山中如此寒冷,不如等到春夏之交再进来。脑中回想起在素国的卧室中那温暖的被褥、熊熊燃烧的火盆,刚煮开的热菜汤,不禁越发后悔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鼻中突然闻到一股腥气。这种腥气并不陌生——对于峰扬来说也许陌生,但对于曾经驰骋山野、猎杀无数猛兽的彭刚来说,一定并不陌生。是有野兽进洞来了!它也是来躲避黑夜和寒冷的吗?
我急忙跳了起来,但因为身体的虚弱,脚下一滑,重新又倒在了地上。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一只相当大的野兽慢慢走了进来。
这是一只奇怪的野兽,长得象虎,却又略小,毛色是灰白的,竖纹却是棕色的,嘴下有一丛长长的白毛,仿佛是胡子一般。我在古书上见到过这种野兽,它的名字叫“须厉”,别看它体型比虎要小,实际却比虎豹还要凶猛得多!
这个洞并不深,我后无退路,一定会成为须厉口中的食物的!没想到会在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