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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呢?他攻破郕邑,一定会杀死我……如果我这样死去,是否郕邑之主,又有什么分别?空汤所展示的虚幻的未来,虽然有所偏差,不是基本上照应了现实吗?
真实,虚幻,两者间确实存在着可怕的神秘联系呀!
郕扬非常热情地招待了我,安排我住在他官邸附近的一所豪华住宅里。他一定是认为我既然和剧卿闹崩了,就只有投进他的怀抱中来。虽然我名义上是国君派驻郕邑的监督者,但实际上不过来此处避祸而已,因此不敢不对郕扬堆出笑脸,并且帮助他整顿兵马、巩固城防。
郕扬这个家伙,志不在小,他肯定想积聚实力,等国君一死,就立刻竖起反旗,抢夺继承者的位置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不仅无力阻止,在目前情况下,还要成为他的帮凶,这真是使人无比烦闷的事情。我只有盼着国君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千万别在三五年内就两腿一蹬,去见了祖宗。
可惜,世事总不因人的愿望而转移,甚至往往故意要与人的愿望相悖逆。我来到郕邑不久,六月初,突然传来了国君薨逝的消息。郕扬立刻派人前来请我,要与他共商大事。
共商的“大事”,当然不会是回去奔丧,而一定有更深刻的内涵存在,这是轻易就可想到的。对此,钟宕劝说我:“郕扬定要谋叛,以篡夺君位。家主若去与他商议,赞同就变成帮凶,反对定为所害!”我点点头:“这我很清楚,那你认为我应该拒绝去见他喽……可是拒绝见面没有理由呀。”
“现在还需要什么理由?”钟宕一摆手,“请家主立刻收拾东西,咱们逃出郕邑去!”我微微苦笑:“逃出去,又往哪里去?国都有剧卿在,他一定会把我当作郕扬的同党捉起来的。除此之外,我还能往哪里去?”
弧增却劝我说:“家主现在只能去见郕扬,暂时虚与委蛇。等到查探清楚了他的图谋,再禀报郴邑,到那时候,家主就是平逆的功臣。婚姻不协,终究是小事,与国有大功,剧卿也不好明着为难家主吧。”
弧增的话给了我信心,我要家臣们做好准备,一旦发觉郕扬有对我不利的举动,立刻保护我逃出郕邑去。然后,让钟宕护卫着我,驾车去见郕扬。
郕扬身披斩缞麻服,伏在地上放声大嚎,可是却似乎不见眼泪。他的重臣们围拢在旁边,不住劝解。见到我进来,郕扬推开众人,连滚带爬地扑到我的面前:“峰……峰大夫……家父薨逝了……”我急忙扶住他:“臣下也听说了……公子节哀,必须立刻回去郴邑奔丧啊。”
“家主不能回郴邑去,”一名郕氏家臣走过来说道,“剧氏控制了国政,要对家主不利。家主这时候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我瞪他一眼:“剧卿确实与公子不和,可是不致于在国丧期间对公子不利吧。你哪里听来的消息?”“到处都在传说,”另一名郕氏家臣急忙说道,“不可不防呀。”
我在心里冷笑。这是前奏了,下面一定会商议起兵谋反的事情——当然,名义上是为了驱逐剧氏,还政于公室。“公子必须立刻回去奔丧,”钟宕在旁边厉声说道,“如果不回去,反而给剧氏以口实!”我拂了拂袖子,要他别多话。
郕扬急忙说道:“大夫的家臣说得有理。我现在是处于两难的境地呀……如果回去奔丧,势必遭了剧氏的毒手,如果不回去,他又有借口讨伐我。我该怎么办?请峰大夫教我!请峰大夫救我!”
教你?你心里早就拿定主意了吧。确实现在站在郕扬的立场来考虑,前往郴邑实在太冒险了,唯一的道路,大概也只有掀起反旗。为了国家的稳定,剧棠本应该隐瞒国君去世的消息,先骗郕扬回去郴邑的,至少也应该派人来好言抚慰。他没有这样做,分明是在逼郕扬谋反。此人的心肠竟然如此毒辣!
可我作为郴国的臣子,而不是郕扬的家臣,当然不能向郕扬提出谋反的建议。郕扬早就拿定了主意,只是不愿意背负千载恶名,所以希望我主动向他提出来吧——这个当,我是不会上的。于是我揉着下巴,装出仔细思索的样子,却很久都不发一言。
郕扬终于年轻,他忍耐不住了,抽噎着打破了沉寂:“家臣们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要请峰大夫帮忙……”我心中暗笑,表面上却装得极为严肃而认真:“但有驱使,敢不从命。”“请峰大夫先回郴邑,去探听剧氏的口风……”然而我没想到郕扬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不禁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样应承才好。
“剧氏与大夫有仇,”郕扬解释他的要求,“但他更想杀我。他若是放大夫安然归来,定是为了诱我上钩。他若是囚禁大夫——国丧期间,不能擅杀大夫——则必然对我没有恶意,那时我回去郴邑,以公子的权威,自然能救大夫出来。大夫是没有危险的。”
这小子,策划得如此周密,竟然把我当作试探剧氏的棋子。大概一来他也还没有做好夺权的准备,二来也知道我未必愿意真心跟从,所以才暂时不提谋反之议吧。很明显的,如果我被剧棠安全放回来,郕扬就必然会掀起反旗了。这确实是一条万全之策,我要不要答应他呢?
郕扬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连这条计策也反对,恐怕不能活着离开郕邑。暂时答应他吧,走一步算一步,只要安全离开了郕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经过这样一番思索以后,我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公子所言极是。既然如此,臣下就先往国都一行吧。”
回到住处,和弧增商量,弧增说:“这是个好机会。家主不如趁此暗中与剧氏修好,了结往日的宿怨,也为讨平郕扬立下功劳。”我苦笑着回答说:“国君才薨,就要杀他的儿子,情理上说不通呀。就算郕扬真的谋反,那也是剧氏逼的,我在其中二三其德,将会为天下人耻笑呢……”
钟宕“哼”了一声:“先君在时,宠爱郕扬,自然不好违逆先君的意志。先君薨逝,作为臣子的应该忠诚于新君,哪怕新君是被剧氏控制着。护君平乱,这是大义,在大义之下,个人的荣辱,真的很重要吗?”
哈,这家伙,倒会讲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是,似乎我真的没有别的道路可走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预想中那样顺利。我回到郴邑,剧棠竟然不肯见我,只是派人来对我说:“请大夫回去郕邑,催促公子扬来国都奔丧。父丧不奔,还算是人子吗?!”弧增希望藉此行先和剧氏搞好关系,以作为日后的退路,这一图谋彻底破产了。
我想要就此逃离,可是又没有可去之处,犹犹豫豫地,竟然又回到了郕邑。郕扬这次果然撕下了伪装,立刻点集兵马,以讨伐乱政的剧氏为名,号召国内各城邑一起向郴邑进兵。这小子,原来这段时间内下了不少功夫,号令一起,竟然超过三成的城邑雀跃响应,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遭剧氏谗言而失势的离氏一族。
被裹在变乱中,身不由己,我也只好跟随郕扬一起出发。郕扬倒是很看重我,任命我做统率五十乘战车的左军大夫。各处谋反的城邑,总共聚集了兵车一百二十乘,骑兵两千,徒步四千,浩浩荡荡地开往国都。
剧棠亲自领兵,在国都郊外摆开了阵势。剧氏的兵马要略少于郕氏,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仗郕扬是赢定了的。战前,钟宕和弧增前来找我,问:“究竟是跟随郕氏,还是临阵倒戈,以归剧氏,请家主尽快拿定主意吧!”
我左右为难。在感情上,自己倒宁可郕扬得胜,这样起码可以把剧氏赶下台,我就不必要再整天提心吊胆地怕剧棠和剧谒的报复了。可是在理智上,我知道谋反则必遗臭,郕扬也许会因为继任郴国国君,而被后世的史家秉着“为尊者讳”的原则开脱出去,我却一定会背负所有恶名,遭到万世唾骂的。何去何从,真的很难抉择呀。
弧增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劝解说:“正道大义,从来只有胜者才有资格谈论呀。如今郕强剧弱,家主若是站错了阵营,连性命也保不住,还谈什么正义呢?况且,扬和新君都是先君的儿子,废长立幼,虽然有悖于礼法,却也并非没有先例呢。”
这分明是催促我拥护郕扬了。现在站在郕扬一边,似乎是稳操胜券的,若我背叛郕扬,剧氏还有赢的希望,可叹竟然无法和剧棠事先达成协议,那么即便剧氏因我而取胜,也很可能抹杀我的功劳,仍加以从逆之罪。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呀,为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呢?
我看着两名重臣苦笑,仍然拿不定主意。弧增只好说:“那么暂时拥戴郕扬吧,若战局有变,请家主再考虑投靠剧氏……”也只好这样了。人生道路的选择,往往在一念之间,可这一念所下,真的是难如登天呀!
第一部,历劫在心第五十二章族
更新时间:2008…6…2410:45:40本章字数:4472
史载:檀王二十年秋七月,剧氏入郕,尽族郕氏。
战斗在辰中开始。双方所排布的阵列相同,都以战车为左右翼对冲,而用徒步、骑兵以实中军,中军按兵不动。我统率五十乘战车在左翼,看郕扬发布进兵的信号,立刻擂起战鼓。鼓声震天,御手策动驷马,向敌阵冲去。
钟宕和弧增并不在我的车上,我让他们各乘一车,率先突敌。如果这仗终将以郕扬获胜而告终,我也得多少立点功劳,以免遭他的猜忌。敌军相对于我的右翼,兵力相当薄弱,不过才二十多乘战车,再加上千余徒步。钟宕、弧增大呼酣战,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敌军逼退了。
有消息传来,我军的右翼也已击败正面之敌,正向敌中军侧翼发起进攻。于是我招呼御手侧转车向,也开始攻击敌方中军。左右夹击,剧氏看起来已经回天无力了,也许不用等到未末,我们就可以取得彻底的胜利。
弧增的战车冲杀一阵,斜刺里跑开去,兜个圈子来到了我的身边。“家主,”弧增左手挽弓,右手向前一指,“您看。”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敌阵之中,剧棠高高立在一乘革车上,正气喘吁吁地拼命擂鼓。“待我坚家主之心!”弧增喊了一声,招呼御手直对剧棠冲了过去,然后弯弓搭箭,瞄准了这个大饼脸的敌军统帅。
在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喊杀声的掩盖下,根本听不见弓弦响,但我分明看到弧增右手一松,剧棠向后就倒。“逆贼剧棠已死,我军大胜!”弧增高高举起左手的木弓,大声喊道,同时招呼附近的士兵全都随声应和。
我松了一口气。战斗似乎可以就这样结束了,不管剧棠是否因这一箭而死去,他都没有反击,甚至也没有防御的实力了。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剧氏全面崩溃,狼狈地逃回郴邑,牢牢关上了城门。
然而,转折只在瞬间。郕扬还没下令攻打郴邑,突然有哨探来报:“剧棠使大夫孟诹间道以围离邑,使其子剧谒间道以围郕邑!”郕扬大吃一惊,如果老窝被敌人端了,而自己这里又一时三刻攻不下国都,形势就会变得相当棘手。
离氏的军兵害怕离邑被攻破,匆匆前来告别郕扬,收兵回去了。离氏足有六千人马,他们一撤,我军的数量减少了三成还多。郕扬知道用剩下的这点兵马,是很难攻破堞高城固的郴邑的,万般无奈,只好暂且退兵。
昼夜兼程,三天后,我们就回到了郕邑附近。哨探来报,剧谒已经在昨晚撤兵离去了。郕扬这才松了口气,拉着我并车进城。可是才刚走到城门口,我突然听到弓弦响,郕扬“啊哟”一声,向后倒在了车厢里。
我大惊失色,抬头向弓弦响处望去。只见城堞上站着一个人,身着戎装,左手挽弓,右手戟指,正在向我冷笑。这个不是别人啊,此人正是剧谒呀!原来他已经攻破了郕邑,却做出退兵的假象,引诱郕扬来到城边而射杀之。
我的心中一下子凉了半截,我知道剧谒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自己了,于是也不顾身为贵族的尊严,双手抱头,一个跟斗翻下车去。果然,耳边“嘣”的一声,一支箭插在车厢里,箭羽还在不住颤动。
四周喊杀声徒然响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从城里城外的埋伏处露出身形来。只听他们都在大叫:“郕扬谋逆,只诛首恶,并杀从逆的峰氏,余者放下武器,皆赦不论!”只诛首恶是对的,可干嘛要把我也连带捎上?剧谒分明是公报私仇啊!
钟宕驾车来到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拉上车去:“家主休惊,臣为家主杀出一条血路去!”我四周望望,就看郕氏的将兵们纷纷放下武器,跳下战马或者战车——是啊,家主已经被射死了,他们继续顽抗还有什么意义呢?
“大势去矣,”我仰天长叹,“杀出去又能如何?想不到我将背负骂名死于此处……”耳边传来弧增的声音:“是我误了家主,该死的是弧增啊!钟兄,就拜托你保护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