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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是二楼,是大一区里的小六区,也就是说,楼下叫一区,楼上叫六区,一区和六区合起来就是一个苏联模式的两层小楼,叫大一区,每到晚上,值班的大夫和护士都到楼下一区去悠哉了。
那天还不算晚,也许是羊肉串的功劳吧,刚吃完饭不久,胃部就感到剧烈的不适,躺在床头打灯,没人理我;鬼哭狼嚎一番后,还是没人理我,于是,我只能到楼下自己找大夫去了。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沉寂的大夫办公室里并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值班的赵大夫,扁平鼻梁国字脸,额头的发型像葛优似的,年轻轻的模样却老气横秋,另一位虽然穿着白大褂,但感觉很陌生,那就是韩大夫了,只是我当时没有注意而已。
我顺势坐在大夫办公室里的椅子上,一边描述病情,一边观望着两位沉默的大夫。一个是哼哼哈哈想草草了事的赵大夫,另一个是正襟危坐满脸认真的韩大夫……
因为胃部的剧烈疼痛,还因为赵大夫不是我的主治大夫,所以,我讲的很详细……但讲了半天,最后的结果倒跟我预料的一样,赵大夫让护士给我拿了两粒胃复安后起身走人,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护士是张美丽。
张美丽很殷情地给我拿过药,在我耳边说:“赵大夫就这样,跟个外星人似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瞧他那德行!”
“唉,他奶奶的,这帮狗屁大夫……”我从走廊里瞪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韩大夫后,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大夫办公室,但我不能说什么,这只能是心里骂骂,过一下干瘾而已。
张美丽在我后面吃吃地笑了。
在我讲自己的病情的时候,那个可恶的赵大夫没听进去多少,而进修的韩大夫却全数吸收,虽然,在我描述的时候,他的表情几乎跟木头一样,木讷、乏味……
既然是进修大夫,就不能太嚣张了,所以,那天晚上,韩大夫来敲我门的时候鬼鬼祟祟的。
也许,韩大夫给了我足够的尊重和理解吧,我们的谈话很投机。
韩大夫是内蒙古海拉尔一个市级医院的第二把手,今年40多岁了,为了争取到来京进修的名额,他苦苦奋斗了10年!这10年,也是等待着的10年;这10年也是他想尽了办法的10年,当然,对平常人来说,10年的等待是不可思议的,但对韩大夫来说就不一样了,就像中国足球梦想进入32强的44年一样,多少球迷虽已命归黄泉,对中国足球来说,仍然是处女之作,一切,只是一个简单的信念,所以,对韩大夫来说,10年也不长,因为有信念在。
他还是个相信佛教的人。
从他的眼神中,别人似乎无法找到他的欲念,他也很小心、很敏感。韩大夫几乎是以一种充满哀怜的口气在给我讲述他的遭遇:
“聪,我的机会不是很多,就算这次我能来北京,也是和这家医院的大夫换的指标,上面要求地方大夫进修了才能评职称,上一级大夫,也就是大城市里面的大夫下了基层以后才能评职称,我让那位女大夫吃住在我家,到海拉尔实习,也算是双赢吧,可那女大夫还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聪,话虽这样说,我真的不容易啊,在这里,我觉得带我的赵大夫真不是东西,他已经做了好几次手术了,可每次,等我从护士口中知道并赶到现场时,却只有收拾残局的份,来这里一个多月了,我还没有观摩过一次手术,对我来说,这家医院就像坟墓一样可怕,没有人正视我的存在,没有人理我,虽然,每天早晨我都在给他们扫地、打水、擦桌子,这些原本是护士或者护工干的活我全干,可是,我自以为是的努力是徒劳的,在内蒙,这些事情我都不敢想,可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学生,一个农民,是一个没有脾气的学生,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农民。”
韩大夫在描述过去时的眼神很执着,眼睛一直盯着门上方的玻璃,说话声音不大,但句句扣人心弦,我不想打断他的诉说,也许,他需要倾诉。我两手拖着腮帮,示意他讲下去。
“在我们家墙上,我供了整整一面墙的佛爷,现在我感觉到了,心诚则灵,今年我出乎意料的成功,这是我第一次来北京,领导就让我给10个人带队,还给了我随便处理2000块钱的权力,我家供的佛爷真的没让我失望,佛爷老人家倒是很多次的给我点燃了一个个希望,继而变成现实……”
韩大夫依然沉浸在他怀才不遇的悲痛中,我应付的成分居多,毕竟他的身世与他的与众不同跟我并没有多大的联系。
~041~
我就纳闷呢,我住个医院怎么比天涯的斑竹还忙呢?
这里倒没人找你删除帖子或者更改帖子的标题,但总有人找余聪诉说个家常,谈谈子女的不孝,再说说自己的感情,像韩大夫这样,也算是正事了,毕竟跟人家谈的是我的身体,他的灵魂,要是碰到那个国民党老兵找我写书的事情,那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那天早晨,住在楼下的国民党老兵晃荡到我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过渡就信誓旦旦地说:
“小聪啊,我的事情,本来就是一本书,你只要写出来我在国民党当连长那八年的事情,你就能成名了!”他说话的时候,背着双手,在我屋子里颠来颠去,一点儿也看不出这个老家伙已经80多岁了。他颠了几步,继续说,“前几天,他们不给我养老金,你猜怎么着?我跑到海淀区区长办公室去了,我只问了一句话就把事情办好了!”
我那时候早就成了病区“名人”,关于余聪的信息,黑的红的都有。老兵能知道我会写几个字倒并不奇怪,因为这老头跟郭絮她奶奶混的很熟。
他那么一忽悠,我立马来了兴趣:“哪一句!”
“咳,我问他,你是国民党的区长,还是共产党的区长?那小子像茄子一样,你猜怎么着?蔫啦!我什么市面没见过,我扛枪的时候估计他妈都没出生呢……”
这老兵尽说英雄的事情,而他的英雄,全在国民党的那一个连里。
我心说,你这不是扯淡吗,现在是谁的天下你都不知道还在那里吹英雄。但老人就这样,你没法改变他们的思想,要不是蒋老头失了民心,说不定现在的中国又是另一个样子,可怜这老头给老蒋不清不楚地卖了大半辈子命,最后还要拿共产党的养老金,有点滑稽。
他吃着共产党的饭,侃着国民党的英雄。
这样一来二去地跟国民党老兵一忽悠,我这半天时间算是没了,我还要给燕子写600页的求爱信呢,信纸买了一堆,却只开了个头:
“亲爱的燕子,你让我如何开头呢?”
写完这句话,我的思路就被国民党老兵打断了,你说这事搞的。
~042~
跟马崽下楼的时候就感觉有点问题,他问我脸色为什么那么苍白。
我感觉头隐隐有点眩晕,开始站不住,每走一步都显得艰难。
“马崽,帮我打饭,送到病房,我不行了……”说完话,浑身虚汗已经淋漓,眼前直冒金花。
马崽知道我的身体,他二话没说,背着我就进了病房,然后按下红灯,去打饭了。
红灯是紧急求助信号,像我这样活蹦乱跳的年轻病号按下红灯,那就是重大危机。所以,老曲和金凤风驰电掣地赶到病房里了。
进我病房的时候,我发现老曲嘴上还挂着一粒米饭。
“是不是头晕?肚子很痛?走路没劲?出虚汗?”
“是,是,是,是!”
我有气无力。
“金凤,赶紧查血色素!”
这时候,他们俩的脸上看不出一星半点儿的玩笑。
抽血,送急诊加急化验。
10分钟后结果出来了,血色素3。4g。
老曲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你个臭葱,你个破葱,死葱,烂葱,昨天干什么了,这是大出血,血色素7g已经是医学上的警戒线了,你这是3。4g啊,随时都能见鬼!快,金凤,准备输血!一个手先输液,另一个胳膊准备输血,准备氧气,喊楼下江小川上来,再找韩大夫到血库,快!”
我躺在病床上开始回忆这是第几个人的血了。
高中是7个人的血,上大学后,开始住院以来,先后输过8个人的,这是第16个人的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一折腾,体力已经透支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马崽的饭送来了,送血库拿来的血也到了,但我动不了。一个胳膊输血,另一个胳膊输液,旁边的氧气“扑哧扑哧”地冒着水泡,源源不断地灌到我鼻子里。
这形象,我就操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马崽要喂我东西吃,刚想喂,却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找燕子?”
“马崽,你疯了吧,别找她了,那不是合法夫妻,死了也不能找,路过而已……”我说完这句话,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043~
这是一个美女的血。
我见到了那个女的,她从很远地地方慢慢地向我走来,顷刻间,她的玉貌花容,她的粉妆玉琢尽数展现在我眼前。
她将手交给了我。
“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我就这样念叨着,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大喊了一句:
“你的血,我的血!别走……”她还是走了。
我被喊声惊醒,已是一身大汗。
胳膊上放着一块热毛巾,这样多少舒服一点,那个输血用的针头比给猪打针的针头还粗,长有10公分,胳膊还是不能动。
顺着针眼看下去,我的那只手里,麻木地抓着另一个手,再顺着手的方向看上去,是燕子。
点滴已经撤下来的,氧气也没有了,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燕子。
我苦笑了一下,都这样了,你还来干什么?你走吧!
燕子也笑了,她笑的很干涩:
“我为什么要走?”
“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任何人,他妈的,我这辈子不知道还有几天,你别折磨我了,你要不走我跳楼……”
燕子哭了,她是流着泪离开我的病房的。
她出去后,我将病房门插上,将自己重重地扔在病床上,眼泪却很不争气地喷涌而出!
044
输完血后的第二天早晨,血色素化验是6。2g,属于正常上升,我这次输了两个人的血,两袋,也就400CC的量,算人头,是第16,17个人的血。
按每200CC可升高1。5g计算,还能接受。
接下来的几天里,奇怪的事情开始在我身上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那天晚上,我闲得抓风,反正急查也不是我出钱,查一次血常规10块,公费医疗就这点好处,我随时可以验血、验尿、验大便,而且都是急查。
那次急查的结果让我绝望到顶。
本来早晨的6。2g要是能维护下去,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玩世不恭了,但是这一次,就一个白天的时间,血色素又降到4。7g了。
老曲摇头晃脑地盯着我,牢骚满腹:
“我说余小聪,你这个怎么办?我干了这么多年医生,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做了同位素扫描、核磁共振连个屁都查不出来,江小川老说一句话,‘针眼大的窟窿,簸箕大的风’你现在明白了吧?你这个出法,不行,还得输血!”
我绝望地瞪了老曲一眼,这次,他们将我转到了24小时病危观察室。在医生办公室的病人牌上,我的病床牌号颜色由蓝色变成了红色。那是重症病人的标志。
一直以来,我的脑子都很清醒,我很本能地以为脑子清醒就是没病。
但各项数据已经证明我的病到了一个边界,稍微跨一小步,我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当天晚上,我享受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高干待遇:心电24小时监控、血压24小时监控!我的身上,装了两个可实现远程监控的设备,屋子里回响着机器有规律的滴答声,我只要一动身,或者转一下,那些机器就会很自觉地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这个声音会扩大到无数倍后回荡在护士办公室里。
到了查体温的时间,张美丽发完表后似乎忘记收表了,我一看体温是37。5,心里平静了一下,但又想恶作剧,反正横竖大不了就是个死。
我将体温表拿下来,打开暖壶盖,稍微过了那么一下,体温表的值瞬间就上升到42度了。
还好,当年的24小时病危观察室里没装摄像头。
将体温表放在桌子上,开始等待护士的尖叫。
045
张美丽用一种尽量缓和气氛的表情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余聪啊,余小聪啊,现在感觉还好吗?我来收表了……”
我躺在病床上,默不作声。
她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