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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按你的记录方法,你是不是能准确预测出来海明威会自杀?如果忽略时空的话。”
金凤笑了一下,眼睛盯着天花板,嘴唇紧咬着。
我知道她在寻找一些记忆。
“应该能,这可能是你的第六感吧,你刚才看的这一页就是现实生活中一个邻居,我成功预测出来了,当时小伙子很健康,三天后他就出车祸死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很坚定。
“不过,海明威其实已经完成了上帝给他的使命,从一个初中生到记者,再到战地记者,最后带着眼疾、高血压、糖尿病、铁质代谢紊乱、精神抑郁症这一大堆疾病,他选择了死亡,其实那时候,他只是个呼吸机吧……生命结束的方式不同罢了!”
那天半夜,我用一种卑微的口气从金凤那里求来了她写的“死亡日记”,在她的日记中,从头到尾地对“灵魂”有着详细的描述。
比如她看到一个病人目光突然呆滞起来,也就是大家常说的三心二意、魂不守舍的样子;或者,某个病人突然有反常举动,这些举动包括对家人的反常热情,反常残酷等等,这些都是一个个生命可能走向衰败的迹象。
后来,我用了自己一知半解的心理学加以综合,在取得金凤愉快的答应后,在她的日记里,我做了一条条的红色批注。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开始饶有兴趣的算计着我们病区里哪个病人先走的事情。
记得金凤提过门头沟老头的事情:“那老头的肺,早就纤维化了,死是迟早的事情,不信你可以看,老太太也不出一周……小子,到目前你还不听我的话,还给老太太做着心理辅导,您想着给她善终吧,但在这件事情上,你小子要倒霉,不信?你走着瞧!”
我给她解释说,我自己也有预感,但是这老太有点可怜。据我所知,她这段时间已经向儿女及其他亲属们“勒索”了上万块营养补偿费了,还有她家的房契,这些个宝物,她一个半瘫痪的老太能转到哪儿去呢?都是个迷啊!赵大妈是没机会了,郭絮奶奶现在健壮地照顾着郭絮的起居,但估计她也没机会搞到廉价的房契。
问题是,这条浑水我已经淌进去了,再离开,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迟早要出的事情,迟早要去面对,我现在退出来也不是办法。
金凤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盯着我说:
“烂葱,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要不是在医院,我早就跟你绝交了,你太聪明,这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缺点,你知不知道?”
我很无奈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能说什么呢?我到底能拯救多少人的心灵?或者灵魂?
其实,我只是一厢情愿地用自己的所谓口才感化着别人,我只是尽我所能地用自己的真诚播撒着爱心……但这一切,总有结束的时候,或好或坏,结局不重要,但人们尽快淡忘了余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便是你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播撒了希望的种子,教他们耕耘浇灌,一旦收获了,那是别人的成果,余聪只是个过客。
而我一直乐此不疲地充当着这种过客。比如,喜欢一种滔滔不绝的感觉、喜欢别人膜拜地看着我的眼神、喜欢将别人的心事说穿后对方吃惊的表情、喜欢用身体语言及心理学的内容综合起来摸小护士们的手……
所有的这些成就感,是我不断完善某方面兴趣的一个原因,也是我不断刺探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原因。
098
我在强词夺理地和金凤谈到门头沟老太时,她给我举了一个例子,也就是老太太即将消亡的例子。
门头沟老太得的是常见的老年病,比如高血压,糖尿病,还有老年冠心病,这几样病要是在同一时段遇到巨大的情绪打击,一旦接连爆发,基本就没有可以治疗的可能性了,它们像恶魔一样,彼此纠缠着吞噬你的肉体,吞噬你的精神。
那段时间,老太太的精神异常反复,她时常在百无聊赖中将病房的开关线搞断,于是,屋子里的另一个病人被赶跑了,具体说是被吓跑的。
那样一个黑灯瞎火的世界里,老太太大半夜喊要突然叫上那么两嗓子,就是猪,也会哼哼几声,何况是精神极其脆弱的病人。
开关线断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不会把这事看的太重要。
有一天晚上,老太病房的红灯亮了,那是紧急求救的信号,金凤一看是老太太的病房,心里一惊,莫非这么快就挂了?
但她还是去了。
推开门,病房里照旧黑漆漆一片,老太太不到60斤的身体蜷缩在病床上,在黑暗中张望着护士的到来。按金凤的话,其实她太需要交流了,可是一到晚上,病人都犯忌讳,没有一个人跟这个阴森森的老太太交流了,房契或者其他诱惑,放在生命面前,那简直不值一提。
老太太在绝望中想找个人倾诉,她的家人已经在医院里广泛地散播消息,扬言要找到分散她金钱的目标,并要给点颜色看看。
的确,那是一个多事的病房。
老太太在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里,据说聚敛了不下一万的现金,儿女们为了得到房契,认了。可是这些钱到底去哪儿了呢?
郭絮奶奶是怀疑对象。
余聪是怀疑对象。
赵大妈也是怀疑对象。
甚至,她的主管护士金凤,主治大夫老曲都成了怀疑对象。
几个病人倒也罢了,要是金凤和老曲摊上这么个官司,可想而知,他们没法在医院混了,要是事情严重,他们可能没法在北京市的医疗卫生系统混下去了。
这就是事实。
所以,门头沟老太的儿女们将声音传播出去的同时,几乎也切断了老太太本来在医院少的可怜的人脉,只有余聪坚持着。
金凤进去后,就如预料的一样,老太太并没有说什么,黑暗中,她只是在询问护士她什么时候走?
金凤笑着回答:“您不会走的,这病过几天就好了!”
她继续问,要是房契丢了,那房子该怎么办呢?
金凤回答:“这个事情,您得找律师,我真的不知道呢。”
她还想问,却欲言又止。
金凤问她:“大妈,您还有事吗?”
问这话的时候,金凤已经把门开的大大的,走廊里黯淡的光线若隐若现地折射到病房里,那样,更增加了恐怖气氛,金凤怕这种气氛。
老太太从床上摸索到急救红灯的按钮,继续按了下去。
金凤过去关了红灯,因为这个点,在护士办公室只有她值班,她走了,红灯也就没意义了。
“大妈您没事吧,没事我值班去了,有事按红灯!”
说完话,金凤转身想要离开病房,可是,就在她一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护士!”
同时,一把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白大褂。
金凤也失声了,她“啊”的一声,惊出一身冷汗!
099
老太太几乎用尽了生命的力量抓住了金凤的白大褂,那一声“护士”叫的凄凉而悠长。
她还能抓住什么呢?
老太太无法抑止的恐惧在那个无边的黑夜里终于爆发出来,她是想抓住世间的什么东西,那样,她就不至于在黑暗中跌落,但是,那一刻,老太太的灵魂已经三心二意地寻找它下一个该保护的对象了,它在老太太身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如果灵魂也有生命,那个时候的它,应该是悲壮的!
陪伴了一生的生命终究要离开,这时的老太太的生命,真正进入了魂不守舍的状态。
后来,金凤很平静地告诉我,她下意识地惊叫是本能,并不是害怕,那是一把在暗夜里突然伸出的手,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过渡,而且,老太太的叫喊声充满了凄凉和无助。
就在第二天,我还不知道前夜的事情,打完点滴后,一如既往地晃悠到老太太的病房里,坐在她对面的床上,坚定不移地给她讲述着我的故事,或者,她听了后可能开心的故事。
在老太太的病房里,我留下了从记事起的好多好玩有趣的故事,比如养鸟、追兔子、养鸽子、和小狗赛跑、吃鸟蛋、偷鸡蛋等等我认为她可以笑起来的故事。
听了我的那些个故事后,她的确笑了。
正如金凤所言,那天,她已经到了一个极度烦躁的时间。
我在讲故事的时候,她伸出干巴巴的手,不说话,试图够着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就坐到她床沿上去了,然后,双手紧紧地攥着那双毫无血色,青筋暴露的手。老太太睡的很安详,表情也很不错……
下午的时候,我离开了老太太的病房,有点高唱凯歌的样子。
在小树林里,等到了燕子,她给我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席我从来没想过的话:
“聪哥,哥,你是我亲哥!”
我说,你继续说。
“你想过没有,你刚从老太太的病房里出来,有多少人在盯着你!老太太的一万多块钱失踪了,你不是不知道吧?我知道你清高,可是这三四天了,一直是你进进出出,别的病人都不去了,你知道赵大妈她们是怎么议论你的吗?”燕子把一瓶可乐放到我手上,有点激动。
“哦,赵大妈一定是说,小余这小子脑袋瓜子精明着呢,这一下,说不定就成万元户了,对不?”我有气无力地替燕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燕子哈哈大笑:“哈哈,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厢情愿地闭着眼睛开始给燕子上政治课,刚说了个开头,就被这丫头打断,她神情苦涩地央求我:
“亲哥,你别给我讲人生道理好不?我知道你的性格,但你也不能当倔驴不是?咱本来是住院的,就你能折腾,郭絮的事情刚过去,这老太太又阴魂不散了,她死了也阴魂不散,你就当好人吧……”
我和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一直坐到天色昏暗。
想了很多事情,但我更相信冥冥之中支持我的力量,谈判了半天,最后我给燕子说:
“今天的谈判结束了,要是以下几条你能接受,那咱继续,否则,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燕子吃了一惊,半张着嘴,咬着牙齿跟我说:
“你别太把自己当根葱,跟你玩,老子担惊受怕了多少你知道吗?丫从来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在那边春风得意也好,体验生活也好,你知道我在背后付出的努力吗?妈的,赵敏来了几次,不都是我去打发的?赵建国的事情就不说了,这次门头沟老太,你眼看掉坑里了,哥,你知道那一万块钱的去向吗?得到钱的人挖了一个大坑,你义无返顾地跳进去了……”
燕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我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仰望夜空,我的泪水也大滴大滴地洒落下来……
100
除你以外,在天上我还能有谁,
除你以外,在地上我别无眷恋。
除你以外,有谁能擦干我眼泪,
除你以外,有谁能带给我安慰?
——《圣经》赞美诗
那时候,我还不能完全地唱出这首赞美诗,我断断续续一字一句地将这四句话说出来,燕子大喜。
我说,这里的“你”是上帝,我们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是吗?本来想着给你“约法三章”,其实没必要了,我们就这样一路阳春白雪地走下去吧,不给你任何限制了,也别给自己任何限制……
燕子其实是懂我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我交流,她害怕我哪天某根筋出了问题就突然雷霆大怒,但我保证,我从来没给燕子发过含糊不清的牢骚。
于我而言,任何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人的肉体,也许只是驾驭灵魂的一个载体罢了,仅仅是载体。或者,反过来说,人体是灵魂的殖民地,于是便有了“魂归天外”“魂不守舍”“灵魂出壳”“灵魂不朽”等等一大堆跟灵魂有关的成语。
不论我的高调,还是对生命的无所谓,我必须要承认一个前提,我们的生命来自灵魂。当然,你可以把灵魂理解成一种信仰,一种意念,甚至是一种与生命息息相关的有形无形的意识。中国自历代以来,就缺少一个探讨灵魂的环境,大多停留在乡村特色的巫术上,真正的文人骚客则被“八股文”控制,成天摇头晃脑地去读孔读孟,所谓“学而优则仕”的观点扎根心底……
我的不羁让很多人不满,但让他们不满的这些角色却从来没理解过灵魂对一个人自信的力量有多大的影响。
在医院里,周围一帮子人,不论老少不论男女,有时候,我看着他们的躯体,甚至能看到他们卑微的灵魂。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对生命的意义来说,一尊肉体可以屈服,但你的灵魂,你的信仰,你的意念却万万不能卑躬屈膝。
没有了这样一种信念,就没了个性。
这不是原始社会,也不是奴隶社会,独立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