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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嘛,难说。”齐神婆终于望了他一眼。“你信吧,虚虚幻幻的。看不见,抓不住。谁也没见死人身上有谁克下的伤疤。不信呢,也有一个一个叫人克死的。你不见嘛?做寡妇的,不多是属羊的女人吗?”
“我是说……”
“不用说。我知道你说啥。娃儿也一样。娃儿,煞气最大呢。鬼也怕童身娃儿呢,一团火,忽喽喽的。眼睛开的人能看见。你看,要是人家一克人,那个劲候,就象旋风一样,劲大得很……不过,这话,我是不常说的。明理的,相信我的话。不明理的,还骂我骗钱害人呢。”说到这里,神婆抿抿嘴,打出一个蒜性浪气的饱膈。
“就说那几年挨斗。你说我骗钱啊,害人呀,可偏偏那些斗我的人最后求我。就象死了的黄胡子,欺也把我欺了。临完了不照样求我。浑身淌黄水,唉呀,那个恶心劲儿,没一处好的地方,不还得求我?我收了个魄就好了。嘿,你猜,我咋着?我把他的魄给他拨了,一脚踩进刺丛里。不淌水?浑身不淌水才怪呢,还由他哩。还斗我呢……斗完,回来,见了面他还吱吱唔唔。我那个气呀,就给他拨了一下。临完了,他还得求我,哈。”神婆已将吊胃口的心思全忘了,完全沉浸于对自己“当年”的回味之中。
白福几次听她谈过这些,但他还是装出第一次听的样子,脸色随叙述情节的展开或惊或喜,竟似完全给迷住了。
“我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对不对?不过,我轻易不欺负人。逼急了,当然少不了给个一下两下的。还有个人……名字我不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在农业社时,把我挤到地里,欺负我。那个气呀,我也把他的魄给拨了下来,踢到斗坝里,用乱石头砸散。他当然不知道,回去就迷迷瞪瞪不清干,不到半年,死了。查当然查不出病的……这事我可没给人喧过。你轻易不要给人说。”
白福唯唯喏喏,边点头边哼哈,心里却发笑。因为这个她“轻易不给人喧的谎儿”他也听了好几遍了。但他却不敢对她有丝毫的不敬。因为他相信她说的事是真的。村里人也相信。他们甚至知道她“不说名字”的那人是谁。那人确实死了,不明不白。死前象没了魂,到处游荡,最后冻成个紫蛋蜷曲在斗坝底下了。谁都说是神婆惩罚了他。
“魂是啥?”神婆忽然发问。白福慌了手脚,象突遇教师提问的差学生一样茫然不知所措。他确实不知道魂是啥。但神婆却不希望他回答。“魂就是魂。”她道。白福遂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魂有三个。魄有七个。知道不?”神婆问。
“七个魄七种颜色。知道不?”神婆又问。
白福不敢说知道,也不敢说不知道。
“最爱掉的是红的,一惊一吓,它就掉了。掉在地上,象个人。谁的象谁。人就得病了。我收了不知多少个魄呀。救的命也象羊粪籽儿一样多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呀。”
“当然,当然。”白福口里的唾沫都干了。“可……干妈,我的那个有治没?”
神婆一下住了口,望着白福,盯得他心里发毛。许久,才吁口气:“咋不能?你说咋不能?干妈我啥不能?”
“求你给想个法儿。”白福只差磕头了。“没治了。我可真正没治了。心里都不想活了……我还蒙在鼓里--谁知道……”
“你找我是找对了。说实话,这事只有我能,别人……一旁去吧。”神婆撇撇嘴,又说:“我的法儿,灵着呢。一试准灵。要是我的法儿再不灵的话,那……就谁也不用找了,认命吧。”说着,眼望白福,似笑非笑。
白福忙掏出五十元钱,放到桌上:“干妈,你别嫌少。等成了,再重谢。”
“瞧,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拿走,拿走。亲戚道里的,谁还好意思收你的钱。拿走,拿走。”她把钱推了过去。
白福拨开她的手,又将钱推过去:“干妈,你不收,可就不对了。我不是孝敬你,是孝敬神。”神婆才说:“你一说这话,我也就不好说啥了。也好,先替你收着,买个香呀,啥的。”然后,她正色道:“就这一次。我收你的钱也这一次,我禳解 这事也这一次。成了,托神的福。不成,那也是你的造化。不过,我的法儿很厉害,只要命中不该绝子绝孙的,没啥问题。这是最厉害的法儿。也就是你,别的人,我不会用的。”然后,说出法儿:
“桃木七根,钉在院里中官。用七苗新针,埋在睡房门坎下。桃木弓,柳木箭,挂在门上头。在孕妇头旁放一件刀口家什。”
白福一听,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抽泣道:“完了,完了。没治了。干妈,去年,用的就是这法儿呀。”
白福晕头晕脑进了门。灵官妈迎了上来,一见女婿脸色,就觉得天塌了。“完了,完了。”白福说:“还有啥意思活呢?”“她究竟咋个说法?”妈急急地问。“咋个说法?说了半天,拿出最厉害的法儿。谁知还是去年的那套。要是顶用,去年不就见效了,能等到今年。”灵官妈吁口气:“我还当啥了不起呢?天下大着呢。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她不成,还有别的人呢。急啥?怕啥?”白福说:“她还说了些话呢。”“啥?”“你还记得那个白狐子吗?就是叫夹脑夹住的那个。”
灵官妈当然记得。那时兰兰刚过门。白福和憨头在狐子常饮水地方下了夹脑。早晨,一开庄门,一个白狐子带了夹脑,立在门旁,眼里淌着泪。它的腿折了。白福一棒子就打死了它。老顺狠狠骂了他一顿:说:“千年白,万年黑。这狐子有千年道行,知道来寻夹脑的主人。不容易。就是吃屎的人,也不会干这事。”
“神婆说,不是她的法子不灵。是引弟克她的法。她降不住。还说她小小儿就会唱,会跳,会妖妖道道,定是狐子转世的……我估摸,她真是那个白狐子转生的。来报仇的。不然为啥一有了她,就养一个死一个?”
“把嘴夹紧。”灵官妈说:“我不信那么灵丝丝的人是狐子转生的。”
“狐子才灵呢,比人灵。你不见电视上的白娘娘,蛇精,不照样俊。你看封神榜上的那个狐子精,那点不比人强?”
灵官妈瞪了白福一眼,想狠狠回敬几句,不知想到啥,神色忽然恍惚了,坐到炕沿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憨头、莹儿、灵官从地里回来,灵官妈才梦醒似地进了厨房。灵官见姐夫神色不对,料想还是那个话题惹的,但假装不解的样子,问:“咋?又烧包啥呢?”
白福长叹一声,望一眼灵官,索性垂了头。憨头说:“有啥话,说出来的好,憋到肚里,会闷出病的。”白福才说:“完了,齐神婆也没治。她说……我也那样估摸……引弟是那个白狐子--就是那年我一棒打死的那个白狐子转生的。”灵官正喝水,一听这话,口中的水都喷了出来,笑道:“我当又是啥事?为这没头没脑没影子的事,你颠个啥脸啊?”憨头也笑道:“我还当发生啥大事呢,吓我一身冷汗。原来……”
白福却板了脸,一本正经说:“啥?你们以为这是小事?你想,自生下她后,没一个活的,不是怪事吗?要是真是那白狐子转生的话,我不焦尾巴断后,才怪呢。”灵官笑道:“没影子的事。哎呀,你真是鬼迷了心窍。这往那儿扯呀。”憨头说:“就是。那丫头自小就心眼儿好,说个天女下凡我倒还信。”白福望二人一眼,不再吭声。
这时,老顺领引弟回来,一听老伴的述说,就怒了:“他天生就是个吃屎货。该叫他动脑筋时,砸上十猛榔头也不开个窍。这号屁事上却死钻牛角尖。狐……子屁……”他想狠狠骂几句,摆点儿实事,讲一点道理,但苦于他也不知道咋反驳对方。哼几声,进了书房,蹲在炕沿上,谁也不望,说:“人是吃五谷的。吃五谷就要说人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把嘴夹紧。不要把自个的心搞乱。一个狐子,不管你该打不该打,死了已死了,不要硬往别的上扯。孟八爷打死的狐子有多少?哪个投啥胎了?……也许那个狐子前世欠了你的命债,这辈子还来了。还上,它才能转个人身。”白福接口道:“就是。神婆也这样说。所以它才转成……这……人身。”老顺怒道:“行了。别磨牙了,我不爱听。”
灵官说:“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啥事总有个原因,说不定是受了啥感染。电视上说有个医院里就常常死婴儿,一检查,说是感染了。”憨头说:“检查一下也好,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白福说:“检查啥?检查大人,大人好好儿的。检查娃娃,娃娃还在肚里呢。”
吃过饭,灵官妈悄悄叫过老顺,说:“白福说的,怕是真的。我可真作过梦,就在他打死白狐子的那天夜里。我梦见那个白狐子在庄门上呜呜地哭。哭一阵,就一溜风扑进兰兰怀里,不见了……后来,就生了引弟。”老顺瞪她一眼说:“不要动不动梦不梦的,嘴夹紧些,不要让那个楞头知道。”
出了门,老顺心里也嘀咕起来。脑中的引弟,就真带了那尖嘴猴腮的狐相了。放羊时,仍领着引弟去。一见孙女,却仍是活蹦乱跳的可爱模样,边笑自己荒唐,边问引弟:“沙窝里好玩不?”“好玩。”“狐子好玩不?”“好玩。”“怕不怕?”“怕啥呀?那么好的东西。我一见就喜欢。”“你见过?”“见过呀。八爷爷打下的,嘴尖尖的,毛红红的。那么好的东西。人太坏……爷爷,狐子又没惹他,为啥打死?”“它的皮值钱。”“要是没皮就不打了?”“当然,没皮打他干啥?”“要是我有皮,人也会打我?”
这最后一句话,令老顺暗吃一惊,心想:“这丫头莫非真是狐精不成?”低下头,引弟正天真地望着爷爷笑。那份天真烂漫,使老顺为自己此刻浮起的念头惭愧。
老顺把家里带来的水和馍递给瘸五爷。瘸五爷说:“我不要。我有呢。”老顺说:“那样的毛疙瘩还能吃吗?会伤胃的。”瘸五爷说:“就这个命,能吃上这些就不错了。喂牲口吧,太可惜。再说,人吃的都不够,哪有喂牲口的。”老顺说:“到我家来取一些。”“不了。迁就吧,活一天算一天。借的多了,说不定那天一蹬腿,死了也叫人骂。”老顺说:“谁又叫你还呢?拿去吃就是了……谁家不遇事呢?”说着,夺过他手中发霉的馍馍,扔给羊。
老顺叹口气:“不知五子这次好些不?”
“我估摸老婆子也该回来了。不管好些还是没好些,都住不起了。好了,是他娃子的造化。不好,也没法。该卖的都卖了。木头,粮食,树,再就剩下砸锅头了。借也借了几千。反正心是尽到了。好不好,由天断吧。”老顺问:“不管咋样,住了这么长时间,总会好些吧。”“比以前好多了。但大夫说,要完全治好的话,还得几个疗程。可哪有钱?看起来是好一点,但得吃药。尽是西药片片,一次吃一小把。吃上,人就好些,瞌睡也来了。药性一过,又和以前差不了多少。话多得很。--唉,反正麻缠得很。”
老顺望一眼在沙坡上摘酸刺果的引弟,说:“那样吃药,还不把胃吃坏?” “谁都这样说。可……中药贵,死贵……反正,由天断吧。到哪站说哪的话。”
老顺想到了憨头,心里也毛了,就说:“这老天也真没长眼睛。瘸腿上拿的棍敲。像那些电视上判刑的贪官呀,坏蛋呀,反倒健康得很。”瘸五爷说:“就是。没治。总得活。老天给,就得受。除死无大事。”老顺说:“这是啥话?天不杀无路之人。忍吧,它总得给开个缝儿。”瘸五爷说:“我也这样想。可有时,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名堂。你说,人活着,受这个,有啥意思?”
引弟忽叫道:“爷爷,蚱蚱爷。”老顺说:“你玩就是了,叫啥?”引弟叫道:“蚱蚱爷吃虫子呢。”“叫它吃去,别管。”“虫子叫唤呢。喊救命呢。”老顺说:“那你救下不就是了。”
瘸五爷说:“到这个岁数还要跟上羊颠颠。跑一天,死猪似的。可不跑能成?不管咋说,一角也罢,两角也罢,总能贴补一下家里。”老顺说:“今年该长长了。放一只羊五毛,实在不划算。”瘸五爷说:“算了。有五毛总比没五毛强。一多要,人家干脆宰了。连五毛也没了。”
引弟忽叫道:“爷爷,狐子。”老顺惊叫道:“哪里?”顺引弟指头望去,但见满目黄沙,并无一丝狐子迹象。老顺说:“没有呀,这丫头眼花了。”瘸五爷说:“我也看不见。”引弟叫道:“那么大个狐子,白的。那么大个圆溜溜的眼睛,正望我呢。”老顺斥道:“别胡说。”“没胡说,走了,跑了……不见了。”瘸五爷望老顺一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