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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官妈露出一丝笑:“是吗?也吓坏了,是不是?”
“当然。”小媳妇说:“天塌了呢。”
“谁不是呢?”灵官妈吁了口气:“心里老雾橙橙的。心捏成个酸杏蛋儿,一天也畅快不了。这下好了。”
灵官轻轻叹口气,出了病房。
护士室里无人。灵官取过48号病历,看到一份病检报告单:“肝癌……细胞性肝癌……部分已坏死……有出血状。”
“部分坏死”?灵官产生了新的希望。“会不会全部坏死?”他的心一阵狂跳。
灵官轻快地进了医生办公室,大着胆子问:“我看了病历,说部分已坏死。会不会全部坏死?”医生说:“别天真了,小伙子。那玩艺杀都杀不绝。坏死一个,生出百个。要不,咋算恶性肿癌。”
灵官退了出来,倚在门上,身体发软。病房里传出“肝包虫”的媳妇安慰母亲的声音。灵官真希望憨头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永远不要叫母亲看到他的尸体。
主治医生过来,对灵官说:“这种病,住也没用,出院吧。”灵官铁了脸:“撵。是不是?”侯大夫说:“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说。话不能这么说。回家,好好调养……或者,放疗,化疗。”
灵官问:“化疗放疗,究竟有没有用?”侯大夫说:“难说。这病例……也许好一点,也许死得更快。根据我的经验,象这种病例,化疗放疗,没多大效果,白花钱……就这样,你说服病人,过几天出院吧。”
进了病房,母亲的脸色好多了,看来“肝包虫”媳妇的现身说法有了效果。灵官很感激这个朴实的农家女子。
瞅个空,妈叫出灵官,把引弟死的事告诉他,说是兰兰才告诉她的。妈的眼睛深枯枯的,木着脸,说几句,打个冷颤,却没哭。灵官黑了脸,打着寒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叹口气,叫他别告诉憨头,等他病好了再说。又叫他瞅个空子,开导开导兰兰,“丫头玄乎乎死掉,大夫说,再淌的话,血就淌光了。这丫头,命咋这样苦?连个盼头也没了。”
妈又叫他也劝一下猛子,“那个楞头精,听说了引弟的事,就提个刀子,去找白福,幸好有人报信,白福躲了出去,才没闹出事来。……唉,你说,这几个活爹爹。”
木了半晌,妈又说:“喀的,天塌了……”
第十九章
晚饭后,猛子去了双福女人家。心里聚了太多的火,该泄泄了。双福女人白玉一样的身子,总能使他产生清凉的感觉。
双福女人正在铺炕,见猛子进来,不理不睬,只管干自己的。猛子道:“哟,几天不见,又有了相好的了。”女人不答。猛子进屋,瞅瞅,不见娃儿,知道是去玩了,就从后边搂了女人,揉她的奶子。
女人才说话了:“你还长心不?憨头住院了,你还有这个心思?”猛子道:“住院有啥大不了?不就是肚子上开个小洞吗?就是明天掉头,夜里我照样这样。”女人笑道:“你个没心没肝的。”猛子说:“要心肝干啥?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愁也没用。白愁,不如不愁。”猛子拥女人到炕边,亲个嘴。女人说:“娃来了。”猛子松了手。女人去扣了门,回来,由他折腾一番。
“哟,真想死了。上回,一进沙窝,啥都不想,就想你。”猛子喘吁吁道。
女人开了门,对着镜子梳梳头发,说:“娃大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他托人带了信来,说最好协议离婚,免得闹个满城风雨。他说娃由我带,先一次给二十万,再一月给娃五百块抚养费。我回话了,钱,老娘一分不要,你啥时闲了,啥时办来。这次,最好先给乡上管事儿的打个招呼,免得再白跑一趟”
猛子说:“二十万呀。乖乖,你咋不要?”
女人白他一眼:“要钱不要鼻脸。你以为那是啥?那是痰唾,往你脸上吐哩。老娘活不下去,去捡垃圾,不信还捡不来一碗饭?要他的臭钱干啥?”
猛子认真望一眼女人,说:“你行哩。看不出,你还有这份骨气。”
女人笑道:“你啥时变高帽子匠了?……老娘先给你去个心病:上回,花球来,可是真借钱呀,叫我那样一说,倒把他闹了个大红脸。你别把老娘当成那号见人就松裤带的烂货。”
猛子笑道:“知道。你是真洁烈女的王宝钏,葫萝卜背了几背筐。”
女人狠狠揪猛子几下:“叫你嚼舌。你呀,叫人咋说呢?就知道顾自己。啥时替人想过?以前活受寡,现在,还是活受寡。”
“还活受寡呀?”猛子笑道:“裤带绳还没系好,就说这话。”
“你以为女人只希图这个?你真以为我是乱人尿巴子?你打开窗子说亮话,你待我是真心,还是假心?”
猛子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味。但他从没想过要娶她。心中有股火腾起的时候,就想她;心中的火一熄,就发现她岁数有些大了,便说:“可……是爹爹不同意呀。”
“啥?”女人气恼地转过身,冷笑道:“你爹不同意?当初,你第一次上我的炕的时候,你爹同意了?啊?!你和那个挨刀货死拉活扯要拚命的时候,你爹同意了?现在,你爹就不同意了?谁不知道猛子是个大孝子。”
猛子笑道:“哟,你可是翻脸不认人呀。别忘了,你还是双福媳妇呀,说这话,是不是早了些?到时候了,爹不同意,叫他不同意去。成不?
“没啥。其实你咋样,也没啥。我又没死皮赖脸缠你,上回,乡上文书不在,没离成。我叫他啥时想来啥时来。离婚也不是你的事。我愿意。我想通了,钱是个啥?花纸。我不能眼望他的那些花纸活受寡。你不娶也没啥。世上的男人又没有叫霜杀掉。再说,哪个男人也一样。我算看透了,说穿了,男人只是个,不要把他当成人。只有把他当成时,才称职。别的,哼。”女人冷笑着。
“瞧,我说了啥?我又没说不娶你。你愿意把我当啥是你的事。娶你不就是了。这有啥?”猛子边说边望女人。他发现这婆娘忽然陌生起来。她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大套东西。这婆娘,哼。
女人叹口气,说:“其实,你也是长心的。想过没?丫头大了,懂事了,再这么不明不白地鬼混。我还算个人吗?总得有个着落吧?……其实,你心里的嘀咕我知道。你是童子鸡儿,我是二婚头。”
猛子笑了:“啥童子鸡呀?早踩过蛋了。”
女人笑了,狐媚了眼,望猛子。猛子说:“啥话,等你真离了,再给爹往明里挑,成不?”女人说:“不急。其实,我也不急。只是,话得挑明。不挑明,云里雾里的。我相信,你是个男人,红口白牙说过的话……不过,世上男人又没叫霜杀掉。”
丫头进来,见了猛子,嘟嘟嘴,没打招呼,就出去了。女人骂:“死丫头,书念到驴槽里了。”猛子笑道:“没啥?等当了他的后老子,还由了她?一顿牛鞭,把骨髓给她锤出来。”
“你敢……”女人笑道。
猛子又道:“不过,他给你的,该要的还是要,不要白不要。”
“呸!”女人啐道:“你咋也是这号货色?老娘给你说明白,他的钱,老娘一分不要。老娘赤条条来,赤条条走。老娘连他买的衣裳都不穿。老娘不是那号没起色的货。不信离了他,老娘活不出个人来。”
猛子汕汕道:“我是说,你没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多票老爷,又不是他一个人苦的。凭啥他一人独占?”
女人冷了脸,一语不发。
“再说,”猛子说:“不能便宜了他……”
“行了行了。”女人耸了鼻头,厌恶之极地眯了眼,仿佛猛子忽然成了一堆很臭的东西。“你肚子里的狗屎我知道,你不就是叫我当个带财寡妇吗?去吧,猛子,我错看你了。原以为你是个有骨头有脑髓的汉子。谁知,你才是这号没起色的货。去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娘还有双手呢。就是活不下去,老娘上刀路,走绳路,路数多得很,叫老给他塌个架子?没门!”说完,她拿起鸡毛掸子,唰唰地扫起炕来。
“滚!老娘困了。要睡了。”
那股清凉的充满生命活力的水终于盼来了。
全村的男女都发动起来,护水--防人偷--人们手拿铁锨,象执枪的共和国卫士一样威风。太阳很热,越来越不象太阳,倒成五子了,疯了似喷火,把脸上的水气都烤没了,剩下黑红,剩下焦黄,还有那种木木的呆。这呆,只有浇水这样天大的事才冲得淡了些。
老顺戴了一顶发黑的烂草帽,蹲在闸旁的地埂上,全身心投入地咂那烟锅。哗哗的水声很清凉,老顺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烦。扎在喉咙上的线绳儿因水的到来而断了,怪的是,这等喜事,竟没能冲淡他心头的烦。
毛旦夹个铁锹过来,脸上挂着笑。这笑是毛旦惯有的,老挂着,成了蒙在脸上的一块笑布。
“知道不?瘸五爷上电视了。”说着,毛旦猴酥酥蹲下了。
老顺皱皱眉头。他当然听说了,心里的“烦”也正因了这。听说在新闻里,记者啥的采访了。瘸五爷很理直气壮,一口咬定是为民除害。电视上也没说判不判刑的。自听到这讯息,瘸五爷的影子就在他心头晃了。还有五子。这时的五子,在老顺眼来,早不可恶了。老顺常想起五子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如像牛一样边走边撒尿,像骡马撒欢一样在大路上跑,或拿个木碗盛上坦土拍“馍馍光光”等等。……死了,那娃子,就那样死了。按说,也不是个啥大病,可死了。老顺心里一阵抽动。“上电视哩。”毛旦笑道。
老顺皱皱眉头,但懒得说啥,只狠狠咂那烟嘴。烟锅里早没火了。太阳火燎燎烤。清凉的水声,总进不了老顺的心。
“能上电视,嘿。”毛旦说。
老顺呼地站起,几口横气,下了地埂,摇摇晃晃回了家,打发猛子去水。
猛子扛了铁锹,和“护水”的白狗们打白铁聊天,磨蹭一阵,才到自家地里。远远地,毛旦就嚷嚷了:“天的爷爷,你咋才来?水早到你地里了。”猛子吓一跳:“真的?”“当然是真的,老子骗你干啥?”猛子扭头就往屋里跑,叫一声爹,说挨上水了,又往外跑。
到地里,才发现毛旦骗他。但快挨上了,就索性坐在铁锨上等。狗宝老远喊:“猛子,你爹那个老滑皮溜哪里去了?说好两个人看水,可连他的鬼影子也不见。”猛子说:“又不是叫你到九条岭驮炭。嚷啥哩?挣又挣不死。”狗宝说:“说得轻巧。这毒日头把脑袋都烤糊了。没个说话磨牙的,无聊得很。”猛子说:“没事了,啃几口青草磨磨牙。”说罢大笑。狗宝说:“叫你爹啃去。”
不一会,老顺来了,提个铁锹,见水还隔着几块地,就望猛子。猛子以为自己又要挨骂。老顺却只是叹口气。
“坝漏水了。”毛旦叫了一声。
果然,一股贼水钻了洞,咕咕咕下流。狗宝取了铁锨,用力在漏水处插几下,丢一锨干土,踩两脚。毛旦说:“浇水就浇水,吃了大豆喧屁哩。”狗宝说:“毛旦,你还逍遥。知道不?瘸五爷上电视了。牢是坐定了,你也躲不到哪里去。”毛旦白了脸,望望猛子:“说好不说的,谁说的。”猛子说:“你以为老子是松沟子呀?”毛旦于是又望老顺。老顺黑了脸,鼻子里冷哼一声。
狗宝说:“还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头颠屁脊晃。给这个说,给那个说,说你和瘸五爷如如何何。你小驴娃放屁自失惊。你赖谁哩?谁都知道你干了啥了。”
毛旦怔了半晌,嘿一声,说:“怕啥?头掉不过碗大个疤。”狗宝笑道:“不怕?你失惊啥哩?”毛旦说:“我也没干啥。就算我仰的车子,可那是瘸五爷叫我仰的。他说他当。与我,有啥关系?”狗宝笑说:“谁说没关系?你不仰车子,五子能落下崖?不管咋说,是你欠了他的命债。”毛旦缩了脖子,身后瞅瞅,吐吐舌头:“怪倒是怪。老觉得那死鬼跟着。伸个舌头。怪,他又不是吊死鬼,伸个舌头干吗?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那死鬼。”狗宝说:“瞧,现在,五子还跟着呢。”毛旦惊叫一声,朝前蹿去。狗宝嘿嘿笑了。
挨上水的时候,已近黄昏。西天上尽是红一道白一道的云。悬山的太阳发泄似迸出一道道有形的光。村里人谓之“烧”。早“烧”阴,晚“烧”晴。明日又是一个晒死驴的天。好在能浇到水了。虽说每户先保一亩,但总比没有强。
水进地了,老顺吁口气,仿佛再不怕这水飞了似的。老顺分明听到了禾苗的咕咕喝水声和叽叽喳喳兴奋的嘀咕。渴坏了,真渴坏了。他对禾苗产生了类似对儿子的爱怜之情。不,比儿子还亲。对儿子,他可以喝神断鬼。对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