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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常常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在学校里肉麻得要死的粘腻,明明清晰得还可以勾起脸红心跳,可是一睁开眼睛,却全都消失不见了,难不成那些生命中最最难忘的东西,其实根本没有出现过?
赶着回到公司后,早就黑灯瞎火人去楼空,好在还有个别监守岗位的同志,才没被锁在外面,我翻来覆去差点没把办公桌给拆了,方圆十米之内的桌子、抽屉、地板、字纸篓全被我来了个清仓大搜查,最后连合同书的尸体都没见到。
我知道丢东西的时候不管你怎么找它都绝对不会现身,要等到你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千方百计地跑到你面前晃悠,可我没这个闲工夫去等它粉墨登场了,要是今天晚上找不到我只有等着那姓刘的扒我三层皮差不多,于是在几个小时的搜索没有结果后,我英明地意识到只有投案自首才是犯罪分子最后的出路,也许先打个电话承认错误还有转圜的余地,结果等我找到电话号码打过去对方居然关机,估计是正在做什么不想让人打扰的事情,再三考虑之后,我照着名片上的地址决定亲自登门请罪。
出了公司天都快黑了,我拦了个的士朝刘总的龙潭虎穴奔去,走到半路上手机却响了,是小冰打来的,我接通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特激动地说,锐哥你快过来,刚才他的脑波有反应,医生说有可能会醒过来了!
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61】
挂上电话后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早不知把合同书的事忘在哪个角落里发霉去了,即刻勒令让司机改了行车路线,风风火火地开到了医院。
在电梯里我清楚地听到心跳声捣蒜似的剧烈回荡,它快要撞开胸膛跑出来,我的双脚竟然开始打颤,我知道自己是太激动了,激动到害怕的地步,我恨不得瞬间移动到他的身边,但不知为何又有逃得远远的冲动。
我闭上眼睛伸展了一下肺活量,然后说服自己要安静,我想说不定等我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已经醒过来,坐在床上朝我没心没肺地打招呼,把这个我日思夜想的时刻当成一个懒觉后的无聊下午来处理。
结果事实证明我在他面前又计算错误了一次,我忘了这种让我如愿以偿的出场方式是绝对不符合他喜欢整人的恶趣味的,他并没有睁开他的金眼,他甚至和平常没有任何的不同,我站在房间的门口,突然感觉今天的消毒水味道尤其刺鼻。
医生的意思我很明白,毕竟这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出现大脑活动的迹象,就算只是一瞬间,那也是很值得各位大惊小怪的,反正我都等了他这么久,我也不吝啬再等他一个晚上。
我熬过不计其数的通宵,一晚上不合眼的话,天亮的时候会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仿佛黑夜和白天是没有界限的,或是一个轮回的过程,非常短暂而艰难,特别是微光把夜幕照成乌兰色的那一瞬间,似乎可以湮灭掉所有的东西。
我的手再一次抚摩过他的脸庞,轻笑着说,喂……你是在玩儿我吗,陈旭阳?
然后我发现他的睫毛有一些湿润的痕迹,我于是猜测,那微弱的反应是他在沈睡中做的一个小小的梦,也许梦到的是我,原谅我这么自恋,我需要这样才能心理平衡。
他梦中的我在做什么呢,也许那个我也站在他的面前说了那同样一句话,对他说再见,然后他的心就不自觉地抽痛了一下,牵动了我们最敏感的仪器,记录下这最后一次的伤心。
现在一切恢复平静,我的胸膛里就像刚被台风光顾过,一片空荡荡的,我想鼓励鼓励自己,他今天不醒明天也会醒,明天不醒后天也会醒,反正总有一天会醒,无所谓什么奇迹,什么希望,失望或绝望,自然现象是客观存在的,是不随人的意志所改变的,会醒的那是一定没变数的,当然,不会醒的话……那也会是一定的……
真傻啊,我。
小冰自始至终闷不吭声,我知道他觉得是自己害我扑了个空,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我便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站起来说我该去上班了,他微微点头,说,如果他醒了,我会给你电话的。
小纯见我要走,忙拦上来说,要不你睡一会儿再去吧,你一晚上都没休息啊,不然……也吃点东西好了,我去买。我笑笑,不麻烦了,我去公司吃就行。
去公司吃啊……没准儿还能尝到时令海鲜呢,例如暴炒鱿鱼之类的。
火药味是一进公司就闻到的,因为常小芹百年不遇地站在门厅里殷勤地恭候我,不过她的脸色难看得像抹了紫色的粉底,看见我来更是迅速氧化成黑色,说,你跑哪儿去了,刘总正发火呢。
我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跑到楼上去,会议室的门开着,里面差不多坐满了交头接耳的人,除了顾鹏飞,曹莹莹也在,真是稀客啊,她一般不会出现在这种无聊的场合里,估计今天是特地来看好戏的。
我脚刚踏进去一只,所有人的目光便跟听了指挥似的刷一声射过来,盯得我直想把脚再缩回去,姓刘的蹭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也顾不得面子了,冲到我面前气势凶凶地说,你跑到哪里去了,让这么多客人等着!合同书呢?我不是叫你亲手交给顾主管吗?怎么搞的?!
我咬了咬嘴唇,尽量吐字圆润清晰地说,对不起……我好象把那东西弄丢了……
说完我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芸芸众生,刘总的眼珠子都快要滑出来了,顾鹏飞则是轻微地皱起了眉头,而妖孽小姐理所当然地勾起嘴角,其余人等的表情也是各有千秋,精彩不容错过啊。
姓刘的握紧了拳头,估计是很想当场灭了我,说,丢了?亏你有脸说得出口!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和废物有什么区别!我听得心头一阵窝火,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说,这次是我的错,我来负责还不行吗?他说,你有什么能耐来负这个责任,现在人家等着签约,你把公司的脸面都丢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一言不发地搭拉下脑袋,彻底放弃了做无谓的抵抗,倒是顾鹏飞有些耐不住了,说,刘总,算了吧,不过是一张合同书,印好了我们找时间再过来就是,何必发那么大火?
姓刘的转过脑袋,语气放和缓了些,说,今天实在对不起,让你们白跑一趟,不过公司自有公司的规矩,我也要对你们负责,所以就请你不要插手这件事。话音刚落,曹莹莹就说,那是,如果贵公司是一个认为丢了合同书都是小事的公司的话,我们也没有信心与你们合作是不是?
有她的加油添醋,刘总更是坚定了为民除害的决心,转过来就跟我说,这次你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你现在在就收拾东西回家吧,这个公司不需要你,待会儿我就给人事部打电话,这次谁要是再敢护着你,我连他一起开!
一听又被勒令下岗了,我立马急得快要掉眼泪,顾不得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赶快可怜巴巴地说,别这样!你原谅我这一次不行吗,我又不是故意的,他不理我,转身就要走,我慌忙之中拉住他的袖子,脱口而出,求求你,我不想去别的地方!你扣我工资好了,我不要钱,请让我留在这里!
我想我真是学乖了,生性要强的苏锐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低声下气地求人,更何况顾鹏飞在,曹莹莹也在,他们都十分了解过去的我,我的骄傲曾经被他们击得支离破碎,以后每走一步就掉下一块,直到今天,已经连昔日的轮廓都看不见了。
不过顾鹏飞也许是习惯了过去骄傲的我,他比我更加不能容忍我在他面前全副武装,却在其它人面前如此软弱的样子,所以他再也看不下去,站起来说,请等一下,刘总,这不关他的事,其实昨天他已把合同书交到我手上,是我不小心弄丢的。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他,眼睛里的泪水还在继续打转来不及收回去,曹莹莹刚想要说什么,顾鹏飞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成功关紧了这话匣子,不愧是即将夫唱妇随的一对,若是放在以前,他是没什么能耐管得住曹莹莹那三寸金舌的。
刘总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一桌子人面面相觑,仿佛跟不上这出戏的峰回路转,顾鹏飞抓紧机会再补上一句,他是因为要顾及我的面子,才说是自己弄丢的,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完他主动走到姓刘的面前,笑着说,刘总息怒,都是误会而已,有什么问题我来负责,今天中午我们公司请客,我就多喝几杯向你赔罪如何?
姓刘的面有难色地看了我几眼,好象还不是很相信顾鹏飞的话,可既然对方都客客气气铺好楼梯请他下了,再追究也就是不给面子,于是只好牵强地笑笑,说,哪里的话,我们也合作过不只一次两次了,既然是这样的话,合同延迟几天签就行。顾鹏飞赶快趁机再拍拍马屁,说刘总果然是通情达理,今天我们浪费你这么多时间,公司里也还有事情等着处理,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双方又寒暄了几句,满桌子一干人等开始作鸟兽散,顾鹏飞看我还呆立在一旁装雕塑,便打发曹莹莹先下楼去,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走到我面前刚想开口,却被我抢了个白。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在可怜我吗?你以为我会感激涕零,会谢谢你吗?我锁紧眉头瞪着他,是个完全不领情的小恶魔。
他的眉毛垮了下去,无奈却十分宽容地笑着说,呀,怎么又变回来了,我还想着可以多看一会儿你楚楚可怜的样子呢。
我鸡皮疙瘩一下子就窜上来了,脸涨得通红,说,那就快滚啊,碍眼!
他还是苦笑着,抓抓后脑勺,说,看来我又做错好人了,说了惹人讨厌的话呢。
我不再跟他罗嗦,转过身就朝外走,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两三步跟上来,我俩沉默着走过空荡荡的走廊,要到电梯的时候,我突然停了下来,他也跟着刹了车。
我站在原地没有转身,吸口气慢慢说,这个工作我不能丢……我不是缺钱,以前的积蓄还足够我用很久……只是不呆在这里的话我就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哦,顾鹏飞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表示他听到,是的,其实这些都是废话,和我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毫无关联,或只起铺垫作用。
我停了一下,最后说,今天很谢谢你。
刚说完这句话,我便急忙迈开步子,快速地逃掉了。
窝在办公桌前紧张了一下午,好在直到下班刘总似乎都没有秋后算帐的意思,我于是磨蹭着最后一个走出公司,看见一辆陌生的车子招摇地摆在正门口,咂咂嘴正想绕过去的时候,车窗摇了下来,顾鹏飞坐在里面朝我打招呼。
呀……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家伙呢。我表情轻微扭曲地望着他.
他简洁明了地说出目的,上来吧,我送你。我打量了一下眼前漂亮的进口货,说,你的?他笑笑,你以为我是爆发户吗?是公司的车子。我还是不动,说,你有驾照吗?他更是笑,你未老先衰怎么,我们不是一起去考的吗?
是啊,我怎么忘了,我曾经把教练车当碰碰车开的辉煌岁月,我的教练因此悔恨自己为了贪图那一点可怜的报名费而误收了我这个赔钱客,好在顾鹏飞在我尚还手脚完整时说服我放弃了驾御汽车的野心,借口是反正我们以后都是一起行动,他一辈子当我的代步工具就行了,不管是用坐的,骑的,背的还是爬的。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门误上了贼船,他满意地笑笑,发动汽车的同时问我,回家还是去医院?
我反问,去医院做什么?他说,你不是每天都去看他吗?他怎样了,好些了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他试图关闭陈旭阳的输氧通道的画面,顿时打了个寒战,汗毛全都警觉性地竖了起来,冲口而出,不要,你会杀了他.
他立刻讶异地看着我,片刻之后十分无辜地说,你说什么……我怎么会……?我毫不退让,说,你想这么做,不是吗?
他微微低下头,眼睛几乎没有焦距,接着突然失笑,说,……没错,我是想,可惜没这个胆子。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继续说,我以为如果没有他的话,你就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了。
我摇摇头,叹口气说,你真是越来越可怕了。他还是笑,说,我还不想坐牢,我接着说,放心,如果你干了,我会在你坐牢前灭了你。
他听了渐渐收起笑容,似乎无意于跟我继续这个亦真亦假的玩笑,而是转头认认真真地盯着我,清楚地说,他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我胸口一阵酸痛,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冰冰地望着他,你觉得那样你就有机会了吗?
哈,他笑着轻轻摇头,不,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