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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道:“靠着我,慢慢走过来。”
来人是一队手执兵刃的大汉,打着灯笼火把,约莫有十几个,那个领头的正是叶开甲,显然是在宅中久候无人,率人出来巡视的。
古秋萍压低帽帘迎了上去,先开口道:“叶老管家,你来得正好,府上好像是失了火……”
叶开甲一见是两个穿官服的,怀疑地问道:“二位……”
古秋萍笑道:“我们是地方上的,不久前府台钱师爷来打过招呼,说是要对府上特别照顾一点。
我们想府上这么多人,还会有什么事,钱师爷又刚好赏了十两银子,我们贪嘴去喝了几杯,哪知府上就出了事。”
叶开甲道:“没什么,不过是厨房上的人不小心,已经救下去了,这位贵同伴是怎么了?”
古秋萍笑道:“他多喝了几杯,是我硬拖着来的,管家见了钱师爷可千万包涵一点,我们就去看看吧!”
叶开甲忙道:“不必了,没什么事。”
古秋萍道:“还是看看好,我们对钱师爷也有个交待。”
叶开甲闻见一股扑鼻酒气,还有一股油味,乃笑道:“不敢劳驾了,贵伙伴的酒也喝醉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说着又递了一块银子过来笑道:“辛苦二位了,买碗茶醒醒酒吧,钱先生那儿,我会替二位美言的。”
古秋萍装出一副贪婪之状,将银子往袖里一拢,手法十分熟练,好像是个老公事,然后才低声笑道:“那就多费心了,实在说我们这样子也不便前去,但公事在身,又不能不来,钱师爷那儿,可千万请包涵。”
由于古秋萍收银子的手法太逼真,叶开甲连心里一点的疑念也消除了,因为这套手法是公事房中的绝技。
银块翻手入袖,不着痕迹,那是混成精的差油子才有的功夫,殊不知古秋萍只身行侠,任何一行中都有熟人手下,任何一套手法都下过功夫。
叶开甲既然不怕官,也不想惹事生非,尤其是宅子里草木皆兵,戒备森严的情形,也不能落入官人眼中,巴不得他们早点离开。
聂红线因为紧张过度,连腿都软了,古秋萍挟着她走了几步,眼看左右无人,忙道:
“线娘,我们要快点走。”
聂红线忙道:“我自己能走。”
可是她走不到十几步,双腿又是一屈,古秋萍一把托住,将她抱了起来,飞快地窜上一家矮房,然后穿过屋脊。
他利用屋院的遮掩,向前疾行,虽然带了个人,他的身形依然十分矫捷,落瓦无声,显示他的轻功卓绝。
聂红线还在挣扎道:“古大侠,你放下我。”
古秋萍轻叱道:“线娘,第一关闯过了,还有第二拨人,我们可不能再落形迹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为佳,你身子又撑不住,何必客气呢?是不是我碰痛了你?”
聂红线扭了一下道:“不,不痛,我根本就忘了痛。”
“那又为什么呢?”
忽然他感到聂红线的腿弯处有湿润的感觉,连忙问道:“是不是又流血了,抹上油不应该如此的呀!”
聂红线以极低的声音道:“不是血。”
古秋萍一怔,借着一处楼窗中透出的余光,他看见前面衣服也有一处湿润,这是不着肉的地方,血水也不该在此处渗透,稍作思索,他才明白聂红线何以坚持不要他抱走了,才笑道:“线娘,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那点小场面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聂红线知道他已经晓得了,羞得无地自容,顿了一顿才低声道:“我也不晓得,李光祖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也没哼一声,可是刚才我……我恨不得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古秋萍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挨打的时候,你一心求死,自然没有什么可怕的,刚才你却志在逃生,心清跟着紧张,就失去控制了,幸亏我给你抹了猪油,否则伤处沾上了咸的,不痛得你跳起来才怪。”
给他这么一说,聂红线的脸皮也老了,腼腆地笑道:“古大侠,你怎么知道是咸的呢?
莫非你尝过?”
古秋萍笑道:“岂止尝过,而且还喝过。”
聂红线一怔道:“你真喝过?”
“是的,整整三天,每天一罐。”
聂红线想了一下道:“那是什么呀,童尿可以治痨,但也不需要一大罐,何况你不会得这种病。”
古秋萍一叹道:“说来也难以相信,但我真喝过,那是为了学武功,我跟王大光同是一个乡里的人,从小就听说他传奇性的故事,发誓也要学武,结果终于给我碰到了一个机会,遇到了一个怪女人。”
“一个怪女人?是谁呢?”
“不知道,我从没有听她说过名字,我只是在野地里玩,看见她用树叶打飞鸟,一发七八丈,叶叶不落空。”
“那到了飞花却敌,摘叶伤人的境界,这是很高的内功境界,武林中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女人呀?”
“是的,她从未在武林活动,可是她的武功真高,我看见了自然不肯放弃机会,上去求她收容我。”
“她起先不答应,还不住地用树叶打我,当然她出手很轻,可是也打得我很痛,然而我一直咬牙忍着,跪着不动。”
聂红线忍不住道:“她是磨练你的心性,这些隐名高人择徒是很严格的,后来她答应收容你了?”
“没有,她见打我不退,才答应我跟她学武,却不肯收我为徒,不过授技之前,她又提出个考验,她把我带到一所密闭石室中要我替她倒尿罐,而且规定我不准出门,不准泼在地下,不准洒在墙上。”
“不是存心难人吗?”
“是的,我想她是借这个办法来拒绝我,如果我办不到,她就可以把我赶走,我为了要学武,一咬牙,只好忍着脖子喝了下去,接连喝了三天,她总算可怜我,取消了那个规定,我拿到外面去倒了。”
“这份苦,真够你受的了。”
古秋萍苦笑道:“苦的事情多着呢,她身上有病,脾气十分古怪,每天都想些方法来折磨我,幸好只有三年,她就病死了,如果再久一点,我一定被她逼疯了。”
“大侠跟她学了三年,一定学了不少吧?”
“三年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做苦工,真正跟她学武的时间还不到十分之一,不过我也很遗憾,三年中我只学了她武功的四成,如果再多几年,我就不会怕三魔了。”
“那女人的武功如此之高吗?”
“高得难以想象,我学成离山,也会过不少高手,没有一个比得上她一半的。”
“她有多大年纪呢?”
“我十六岁时遇见她,十九岁时她死了,现在不过是十年吧,她活着不会超过四十五岁,比李光祖他们还年轻得多。”
聂红线愕然道:“这么年轻,却有这么高的武功,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大侠始终不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她不准我叫她师父,要我叫她主人,所以她死后,我只好给她立个碑,写着主人无名女侠之墓,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苛待你呢?”
“不知道,也许她是受了什么刺激,对男人特别怀恨,在她病重时,一跤摔在地上,我要去扶她,被她一掌摔得老远。
后来又还骂我一顿,说她绝不准臭男人去碰触她,直到她临终前,她才拉着我的手,流着泪说我是个好孩子,她后悔没有好好教我。
她又说她如果早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了,她为了补偿我,叫我去找一个人,可是她还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就咽了气。”
“她真是的,难道连三个字都撑不住了吗?”
“她说那是一个女人,可能这女人给她的刺激太大,她想到这个名字,一激动就咽了气去了。”
“知道是个女人,总算有点迹象可追。”
“我不想追了,最多还是授我一点武功而已,如果那人也跟她一样古怪,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女人。”
聂红线笑笑道:“大侠一直讨厌女人,也许跟她有关系吧?
多少大侠也染上了她的一点怪毛病了。”
古秋萍笑笑又一叹道:“或许是吧,所以我怕见美丽的女人,因为她长得可真美,美得令人眩眼。”
聂红线颇感兴趣地问道:“有多美呢?”
“无法用言辞形容,我见过不少美的女子,像天香玉女游天香及铜琶仙子林绰约,跟她都是同一年代差不多先后的人,但都还差得远。”
“武林双美呢?听说她们比乃母还要娇艳动人……”
“那只能算明月边上的星星。”
“陶小姐呢,她虽然瞎了眼睛,却是我见过最美的一个女孩子,跟你那个女主人比较如何呢?”
古秋萍想想道:“很难说,她们之间是无法比较的,一个像寒梅,傲骨挺拔,陶小姐则像深谷灵芝,完全是两种气质,说不上是哪一种较为美。”
聂红线想想道:“大侠以花喻人,倒是别有见地,无怪乎武林双美在大侠眼中黯然无光,她们最多只是两朵水仙而已,美得缺少风韵,怎堪与寒梅争娇。‘’古秋萍忙道:“我对那授技的女杰,全无别的心思,跟她相处三年,我完全把她当师长一样尊敬。”
聂红线笑道:“我知道大侠不是这种人,可是眼中已有国色,对寻常花草不屑一顾,这种情形是难免了。”
古秋萍笑笑道:“可以这样说吧,最主要的是那三年的日子把我害够了,因此我再见到骄气凌人的女孩子也好,女人也好,不管她多美,我已倒足了胃口。”
说着他们已到码头附近,古秋萍果然看见有一条小船,孤零零地泊在一边,桅杆上扯起两盏红灯,有两个中年打扮的夫妇,正在引颈企望。
古秋萍飘身落地,慢慢走过道:“船家……”
那男的忙道:“公爷,小的船已经有人包下了。”
古秋萍低声道:“是钱兄吗?在下古秋萍。”
那男的一怔,仔细打量一下才道:“人已救出来了?”
古秋萍一指聂红线。
那男的忙道:“那就请上船吧!家兄已吩咐过了,这儿还有对方爪牙,上船再说。”
语毕又朝船尾的妇人道:“老婆子,雇船的客人还有一会儿才到呢,这两位公爷要到吴江去公干,我们赶一赶,天亮前还来得及回来,你扯篷开船吧。”
古秋萍扶着聂红线上船,那妇人已扯起风篷,男的使篙点岸,顺风趟水,向下河开去,岸上虽然有人监视着,因为古秋萍是从房屋上下来的,也没有惊动别人,而且他们一身官服,也不会引人起疑,所以毫无阻碍地离开了。
船行里许,那男的才过来道:“古大侠能从龙潭虎穴中把人救出来,真是不简单,我们正在替大侠担心呢。”
古秋萍笑笑道:“多得令兄之助才侥幸成功,借问……”
那男子忙道:“在下钱斯同,船尾上是拙荆晏小倩。”
古秋萍笑道:“原来是绿杨侠侣,久仰,久仰。”
钱斯同苦笑道:“说来惭愧,愚夫妇在江湖上浪得虚名,一事无成,怎及大侠年轻有为的呢?”
聂红线呻吟道:“这位是江湖前辈了,这次多蒙仗义援手,晚辈感激莫名。”
钱斯同忆道:“不敢当,聂女侠弃暗投明,我们应该效劳的,听说女侠还受了伤。”
聂红线忍不住呻吟一声,钱斯同忙道:“拙荆颇晓医理,聂女侠的伤假如不重,可以先叫她调理一下。”
古秋萍道:“伤倒不重,全是外伤,只是受伤的部位太多,元气折损甚多,需要休息一阵才行。”
钱斯同道:“外伤虽然不足以致命,但极易溃烂,幸好现在天气冷,疗治比较方便,也不需要天天换药。古大侠聂女侠先到舱里去,我去换拙荆进来。”
古秋萍想想道:“那倒不急,贤夫妇有多余的旧衣服请借我们两套,这两身老虎皮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钱斯同不明白他何以急着要换衣服。
古秋萍笑道:“钱兄,小弟为了救人,才不得已弄了这两身官衣穿上,心里却别扭极了,真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脱下。”
这不是个很好的理由,但钱斯同知道江湖人都有一些怪脾气,尤其是这位飘萍剑客,以古怪出了名。
他干的虽是劫富济贫的侠举,到底与官府是敌对立场,痛恨官人与讨厌官人也是人之常情的。
于是钱斯同在舱板下取出两身旧褂裤,一男一女,虽是粗布缝制,倒洗得很干净。
古秋萍连声称谢,钱斯同为了他们更衣方便,自动地退出了,古秋萍将聂红线轻轻放下,首先替她更换衣服。
当他脱下湿淋淋的裤子时,聂红线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低声道:“古大侠,我自己来好了。”
“你动不了,否则我就不会替你代劳了。”
“让它去好了,反正我现在也不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