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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今天看着徐家镇那个案子发了好久的呆。”阿四叹着气说,“因那命案中死去的少年郎就叫徐小白,哎,好可怜哟。”
宋悲言看看他:“阿四大哥,你真闲啊。”
“我刚从外面查案回来,哪儿闲了?”
“甘令史说,爱说八卦的人最最闲了。像甘令史这样的忙人,别说讲八卦了,连听的时间都没有。”宋悲言说得头头是道,“你没见到每次我俩说八卦的时候,甘令史都一脸愤愤么?”
阿四嘿地一笑:“你懂什么!他可喜欢听八卦了,可我们不乐意带他一起讲。”
宋悲言顿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正捣药的锤子:“为啥为啥?”
“八卦呢,不是我和慕容大哥和你的八卦,应该是这家里所有人的八卦。虽然这八卦往往只关联我少爷和迟少爷,但这府上所有人都能听,所有人都能说,对不对?”
宋悲言连连点头。
“可甘令史不同,他特别过分。”阿四似是有些愤愤,狠狠拍了宋悲言肩膀一掌,“他光是听,他不说啊!”
宋悲言:“???”
阿四:“你这小孩果然不懂。八卦是要一同说、一同听的,这样才有抱团的感觉。比如我今儿跟你说我少爷思念迟少爷,饭都吃不下了,你明儿跟我说甘令史也思念迟少爷,药都捣错了,这就叫互通有无,对不对?你有了我的八卦,我也有了你的八卦,我们才算是有了情谊,对不对?换言之,我说过了少爷的八卦,你也说过了少爷的八卦,若是少爷真责罚起来,我俩一起受打,对不对?”
宋悲言:“甘令史没有思念迟少爷到连药都捣错了的地步。”
阿四:“就一个比喻,你这小孩……”
宋悲言:“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我还想听你和慕容大哥说八卦,我就得与你分享一些别的八卦。”
阿四大喜:“你这孩子可真是聪颖,就是这个道理。”
宋悲言也十分高兴:“那我懂了。”
阿四:“懂了就好。你随我去买些瓜子松子吧,咱们边吃边说。”
宋悲言:“阿四大哥,我很忙的。一会儿还要随甘令史出门去验尸呢。”
阿四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垂头走了。
宋悲言继续咚咚捣药,一边咚一边想着,甘乐意有什么八卦可以跟阿四分享的。
自从跟着甘乐意学手艺,他就不止一次被念叨“你若和迟夜白一样聪明就好了”“你若和迟夜白一样记得牢就好了”“你若和迟夜白一样好看就好了”。甘乐意对迟夜白的欣赏和喜欢着实是毫不掩饰,当着司马凤的面也这样说。
宋悲言跟他去验尸的次数多了,渐渐也没那么怕了。他身边的巡捕和司马家的人都十分坦然认真,无人把那些尸体当做恶心之物,全都仔细探查,不漏掉一丝痕迹。
宋悲言之后还见过边疆几次,他倒是记得这个年轻又热情的小巡捕。起先边疆和他一样也是不忍看那些尸体,但边疆毕竟是巡捕,不能不出现场,于是硬着心肠搬被褥到义庄和乱葬岗那里守了几夜。据说吐了几回之后,胆子就练出来了。
甘乐意对边疆这方法嗤之以鼻,只跟宋悲言说尸体腐化之后成了泥土里的养分,天地万物都是如此生息往来,循环不休,实在不需畏惧。宋悲言紧紧闭着眼睛大嚼红烧肉,用意志阻挡甘乐意形容焦尸的话语。
药粉捣好了,甘乐意也从自己房里钻了出来。
“小宋,走了。”
“去哪儿?”宋悲言一愣。
“城外不是死了三个乞丐么,似是被人鞭打致死的,官府跟司马家求助,想让我去帮忙验验。”甘乐意十分不满,“你脑袋里装的什么?说了几次都记不住,你若和迟夜白一样记得牢就好了,我也不用天天都把口水说干。”
宋悲言不敢反驳,连忙收拾了东西,随着甘乐意出去了。
城外草木葳蕤,正是长得最好的时候,野花野草都蓬勃着。
边疆和两个巡捕守着现场,一直等到甘乐意和宋悲言过去。
“你们的仵作呢???”甘乐意不喜欢骑马,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汗出如浆,“什么死人都要我们帮你验???”
三个巡捕都很尴尬:“府里的仵作……前两天辞工了。说是工钱太少,干不下去。他准备娶亲了,以后有了儿子还想让他读书和参加科举的,也不好再干这一行了。”
“工钱少你们就给人加钱啊!”甘乐意气哼哼地从箱子里翻出手套和各种工具,“仵作这行本来就低贱,后代还不许当官儿,谁愿意干。”
边疆等人连声诺诺,也是不敢反驳。宋悲言突觉有些好笑,忍不住动了动嘴角面皮,换来边疆一个奇怪的眼神。
三个乞丐尸身遍布鞭痕,尸身发紫,甘乐意翻来覆去验得很快,宋悲言在一旁也记得飞快。
“这个死于十二个时辰之前,这两个死于六个时辰之前。两个被呕吐物噎死,这位倒是有点儿稀奇,是被活活鞭打而死的。”甘乐意说,“三人都十分瘦弱,手脚无反抗痕迹,但手腕和脚踝都有被绳子捆绑留下的淤痕……”
他说一句宋悲言就记一句。边疆手里也有个本子,也在飞快地记着。
日头渐渐西斜了,甘乐意摘了身边的几片柚子叶让宋悲言搓手。
“好了,我们回去了。”他也搓了搓手,跟边疆等人告别。
边疆拉着宋悲言:“小宋,甘大哥验尸记录都是你记呀?”
宋悲言:“对呀。”
边疆:“能借来看看么?”
宋悲言:“那可不行。你要是想看,就到家里来找我们。这是甘令史的记录,我只是替他写了,不能随意给你看的,你得问过他才行。”
回家路上,甘乐意对宋悲言这句话赞赏有加,终于夸了他一句。
宋悲言有点高兴,走着走着,忍不住冲甘乐意问出自己一直很想问的一个问题:“甘令史,其实我觉得,你也可以跟司马大哥他们一样去断案的。你做仵作做得那么好,像刚刚你说那三个人手脚被捆绑,又没有反抗,显然是被人挟持和困住了,为什么不继续再推敲多几句呢?”
甘乐意瞥他一眼:“断案是断案,仵作是仵作,两个是不同的。”
“有相通之处嘛。”宋悲言说。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蠢呢?”甘乐意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觉得我验尸厉害当仵作厉害是吧,你知不知道司马凤也会验尸,老爷也会验尸?而且水平绝不在我之下?可为什么还是要让我去?”
宋悲言一愣:“不知道。”
“因为每一个工作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不同工作的人,他看到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甘乐意认真道,“司马凤和老爷专长断案擒凶,他们看到尸身上的伤痕想到的是凶手是什么样的体格,力气多大,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残伤他人,凶手心里头在想什么,凶手可能是什么样的人,他的下一步举动可能是什么。我专门验伤、验尸,专门研究各类药毒,我看到尸身上的伤痕,我想到的是这种毒要多久才能发生作用,这种药在什么时候才能制成,为什么这两种毒药混合起来会有这样的作用,为什么尸身明明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变硬?其中是否有什么我还没发现的关窍影响了我的查探?”
宋悲言听得一愣一愣的,甘乐意拉着他走到路边,一边被路过的行人撞了。
“一个人做仵作做得好,他不一定就能断案。同样的,一个断案特别厉害的人,他也不一定就能做得了好仵作。世间三百六十行,行行似乎都有相同,但行行又如此不同。其中的道理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说清楚的。”甘乐意见他听得认真,于是也破天荒地,说得十分认真,“小宋,你还小,等你再学得多一些,你就能知道每一行都很深,不是外行人看去那么简单的。”
宋悲言点点头。
“我只是觉得,司马大哥他们好威风,甘令史你只验尸,太……太……”宋悲言结结巴巴,不敢再往下说了。他想到方才边疆说的话,在官府之中仵作确实是个低贱至极的工作,世间和甘乐意一样可得到尊重的仵作着实太少太少。
甘乐意却笑了,在宋悲言背上重重打了几巴掌:“要断案,就要去现场查探,去翻验尸体,去打探情报,去抓人。抓了人还得文书写状纸,要定案,还得官老爷审案,最后要送进牢房还得行刑。你知道这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宋悲言福至心灵:“是翻验尸体!”
“那是自然。没了仵作验伤验尸,巡捕们再懂查案,对着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尸体,他做得了什么,对不对?”甘乐意说得高兴,脸上有些兴奋的红,“这行当是低贱,可做到了极致,那也是极其了不得的。”
宋悲言莫名地被他鼓舞了,连连点头应和。
甘乐意今时今日才觉得这个蠢头蠢脑的小徒弟十分合心意,心情大好,拉着宋悲言要带他去摊子上吃馄饨。这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街巷上处处挑起灯,照亮街面寥落的行人。两人正寻找着馄饨摊子,忽听城门嘎嘎作响,缓缓关上,随后从大道上传来马蹄的急促声音。
“甘令史?”
马上的人已经越过甘乐意和宋悲言两人又勒了马头转回来,甘乐意眯起眼睛去瞧,发现这人是鹰贝舍的信使。他肩上停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鹰,看那瞧不起人的眼神就知道定是慕容海亲自调教出来的。
“出了什么事?”甘乐意问。
“这是荣庆城分舍的鹰,它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年轻信使拱了拱手,快速地说,“荣庆出了件大案子,正被那边的官府压着。分舍的人打听到这件事,觉得不太寻常,于是传了讯息回来,我这就带去给司马家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
以下是上一章忘记发了的、在别处发生的小剧场,看过江湖人可以看哦。
小剧场(1)
当年的武林大会开了三天三夜,丐帮的郑大友和七叔带着几百位帮众,跟武当的风雷子与少林的性海也连打了三天三夜,打打歇歇,歇歇打打。
郑大友和七叔来参会,就是为了打架。丐帮对辛家堡的归属毫无兴趣,只守着风雷子和性海。
风雷子和性海被这帮不要脸也不要命的乞儿打得生气了,匆匆拍案结了辛家堡这件事,生着气跑了。
小剧场(2)
林少意把桂花酿用来接待司马凤和迟夜白了。
在江上干了一天活的李亦瑾回到工地想要喝酒,发现桂花酿没有了。
李亦瑾生气了。
“桂花酿本来就不多,你还装大方。”
“都是朋友,一些酒,你别太小气。”
李亦瑾更生气了:“你说过都留给我的。”
林少意:“我何时说过?”
李亦瑾:“上月十五。”
林少意:“有这回事?我怎记不得?”
李亦瑾冷冷地:“在床上说的,你还说了许多话。可能你一句都记不得了吧。”
林少意:“……”
李亦瑾:“哼。”
数日之后,从工地回到少意盟的阿甲迫不及待地找到阿乙。
阿甲:“盟主和李大哥又打架了。”
阿乙:“这回是谁赢?”
阿甲:“谁都没赢呢,盟主毫不留手,哎妈呀,打得那叫一个日月无光天地失色。我们看得都呆了。”
阿乙:“李大哥竟打不过?!”
阿甲:“没打过。不知为何李大哥一直在笑,笑着笑着手就软了嘛,反正是打不过。”
双生子觉得这很不寻常,值得好好讨论,值得好好跟沈光明沈晴两人分享一二。
第22章 十二桥(2)
鹰贝舍是江湖上最大的情报机构,从迟夜白爷爷那辈开始经营,到他手中时,分舍已遍布山川海湖各处。
除了在主要城郭内设立分舍之外,鹰贝舍的探子处处渗透。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秘密被他们知晓,若非必要,他们也绝不会将你的秘密亮出来。大多数时候,鹰贝舍将情报作为买卖的商品待价而沽,怨恨者众,赞赏者众。
迟夜白接手鹰贝舍的当年便出席了武林大会。武林中人没想过印象中向来猥琐的情报贩子居然能有这么个倜傥风流的头头,因参加大会的人中有将近一半的女侠,舆论风向顿时变得摇摆不定。
那一次武林大会司马凤也去了的。迟夜白立在场中,以一招沧海云帆击退十四位好手的身姿,他甚至还酸气十足地画了画儿、写了小诗去赞美。可惜那画那诗都被迟夜白撕了,令他每每想起,喜欢不已,又难过不已。
正换着狼毫在纸上勾迟夜白的眉眼,阿四的声音在书房外头响起:“少爷,鹰贝舍来人了。”
司马凤一跃而起,冲出门外,但立刻又收了势,清咳两声整整衣襟:“嗯哼,谁来了?”
“荣庆城的鹰。”阿四想了想,又添一句,“还有鹰贝舍的信使,总之都不是迟少爷。”
司马凤有些失落:“不是呀?”
阿四笑道:“不是噢。”
司马凤:“你再碎嘴,小心我揍你。”
来人不是迟夜白,他确实非常失望。但荣庆城的鹰千里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