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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对镜观诗
法雨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三百”中;论境界;无句可出其右。
在安易如自己的眼中;也许她是慧质兰心的小妖女俏黄蓉吧。不过在我眼里;她恰似何足道眼中的郭襄。
一位可以令狷介狂生忘乎所以的远远水中小岛上的温柔少女;一位短剑青驴独行天下博古通今的红颜知己;一位既会使美绝丽绝的“小园艺菊”;又会使霸气十足的“恶犬挡路”的精灵古怪的万事通。
并不惊讶她以弱冠之龄写出的厚重感悟;并不惊讶她在幸福生活中写出的人间悲苦。“书到今生读已迟”;她的天赋;是前生带来的。诗人词人;大抵如此。
世间的才子甚多;或因发泄太尽而流于刻薄,或因随波逐浪而流于浅俗。材与不材;鸣与不鸣;其间之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学者的书不难找;苏潮韩海腹蕴五车的学究任何时代都不少;先锋的书不难找;玩世不恭骂世嫉俗的愤青亦比比皆是;美女作家也不难找;不管她用身体用脸蛋还是用任何部位炫人。
安的书独特,在于她自身的独特。不卑不亢,亦远亦近。
《笑傲江湖》中;丹青生最得意的是吐鲁番四蒸四酿葡萄酒。似乎已有一百二十年;又似只有十二三年,新中有陈;陈中有新;比之寻常百年以上的美酒;另有一股风味。恰如安的书;古韵中有新风;新风中有古韵;比之洋洋洒洒的古籍校注;多了几分亲和;几分魅力;几分顽皮;几分辛辣;可是要欣赏她;还要拥有大隐的气质,禅者的洞察。
心智如好水; 文字如好茶,好水泡好茶。
亦仿佛她是一丛生于闹市的翠竹;在尘喧中隐逸着自己的青青翠色。“一点寒中绿,微蜷土下根。寸丝山野气,虚对往来门。”
世间好物总予人这样亦远亦近的距离。
难免又想起了郭襄:论家世,可谓曾经沧海;论感情,可谓除却巫山;论性灵;人送外号“小东邪”;论人品;古道热肠;悲天悯人。安在她的书中,也常常显出这样的邪气和侠气,给人感动和惊喜。她笔花四照地写,亦戏亦谑地谈。有时候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告诉你这句话这首诗的深意,有时候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闲扯。
她谈及的一些事,是以女子的感性,而不是以女子的胶着。男人不会讨厌她,因为她不是一味地做女性代言人,以哀怨为武器把男人批倒批臭,对男人她可以金钗当酒,堪称知己;女人自然也喜欢她,因为她能够看清女人,从一束纠葛的藤蔓中找出被掩住的最缠绵隐秘的心思,她是她们的知音。
不嘲笑,不搬弄,只是懂得。这样洒脱而大气。她是在水一方观望世情的人,不应该被轻易定位为女性作家。
《诗经》,是一部古老而珍重的书,中国诗歌的源头,名头之高妇孺皆知。但从汉代以来,就没有几个真正能完全懂得的了。读《诗经》如果没有注释,将是寸步难行。大多数说自己喜欢《诗经》的,只能够喜欢《蒹葭》、《关雎》等少数篇章中的少数句子罢了。真拿了“诗三百”让他读,可能只是如叶公老龙般束之高阁了。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就是中国诗可抒不平之怨,可达社会之用,可寄山水之情的思想源头。诗经的作者有男有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世的解者多成了男人,虽然孔子有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可是女性学者依然被冷冷拒之门外。如果女性有社会意义上被承认的学者的话,可惜没有。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我于是将安的出现视为一种补偿。终于有一个女人,可以从书架上取下《诗经》,坦然自若地翻阅,再坦然自若地与你交流她的所得。是什么让千年前的风雅依旧灵动?是什么让拗口的四字文言不再干涩?是心;是一颗浸淫古风又温润如春的少女心。
喜欢她说的——诗经如彼岸花,即使无法摘取,也一直存活于心。
道德规范、行为准则、风俗习惯等等社会的行为模式;经常随着时代而改变;然而人的性格和感情;变动却十分缓慢。三千年前《诗经》中的欢悦、哀伤、怀念、悲苦;与今日人们的感情仍是并无重大分别。
观诗如对镜,这样从容珍重的心态来看待《诗经》,是更适合现代人的方式。
第2节:关于诗经(1)
诗经如彼岸花,即使无法摘取,也一直存活于心。
其实它只是民歌,没有想象中那么疏远不可亲近。只是,在渡河的时候,被我们无声的遗落在另一个时代,当你返身去找时,它已经没入河流之中。于是你渐渐习惯唱着“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而不是“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用诗的清雅去寻找,用经的深邃去看待,它也许是前世的前世,我们心底曾经响过的声音。我们在一起曾经唱过的歌谣。
诗三百,不过是前生无邪的记忆。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周南?关雎》
犹豫了很久才动笔写《关雎》。首先是大家对它都太熟了,诗经开篇的一篇,已成滥殇,几乎到学龄前儿童也张口就来的地步,写起来就好比要把青菜豆腐做得人人称羡,伤脑筋的很;二是犯馋,一想到《关雎》,我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诗句,而是《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做的那个麻烦到家又好吃到家的好逑汤,于是就心思坏坏地想把那斑鸠抓了去,找黄蓉做道“好逑汤”,吃得滋儿滋儿地,该多好。
……黄蓉笑盈盈的托了一只木盘出来,放在桌上,盘中三碗白米饭,一只酒杯,另有两大碗菜肴。郭靖只觉得甜香扑鼻,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只见一碗是炙牛肉条,只不过香气浓郁,尚不见有何特异,另一碗却是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十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七八片粉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鲜艳夺目,汤中泛出荷叶的清香,想来这清汤是以荷叶熬成的了。
黄蓉在酒杯里斟了酒,放在洪七公前面,笑道:“七公,您尝尝我的手艺儿怎样?”
洪七公哪里还等她说第二句,也不饮酒,抓起筷子便夹了两条牛肉条,送入口中,只觉满嘴鲜美,绝非寻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诸味纷呈,变幻多端,直如武学高手招式之层出不穷,人所莫测。洪七公惊喜交集,细看之下,原来每条牛肉都是由四条小肉条拼成。洪七公闭了眼辨别滋味,道:“嗯,一条是羊羔坐臀,一条是小猪耳朵,一条是小牛腰子,还有一条……还有一条……”黄蓉抿嘴笑道: “猜得出算你厉害……”她一言甫毕,洪七公叫道:“是獐腿肉加免肉揉在一起。”黄蓉拍手赞道:“好本事,好本事。”郭靖听得呆了,心想:“这一碗炙牛条竟要这么费事,也亏他辨得出五般不同的肉味来。”洪七公道:“肉只五种,但猪羊混咬是一般滋味,獐牛同嚼又是一般滋味,一共有几般变化,我可算不出了。”黄蓉微笑道:“若是次序的变化不计,那么只有二十五变,合五五梅花之数,又因肉条形如笛子,因此这道菜有个名目,叫做‘玉笛谁家听落梅’。这‘谁家’两字,也有考人一考的意思。七公你考中了,是吃客中的状元。”
洪七公大叫:“了不起!”也不知是赞这道菜的名目,还是赞自己辨味的本领,拿起匙羹舀了两颗樱桃,笑道:“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汤好看得紧,有点不舍得吃。”在口中一辨味,“啊”的叫了一声,奇道:“咦?”又吃了两颗,又是“啊”的一声。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那是不必说了,樱桃核已经剜出,另行嵌了别物,却尝不出是甚么东西。洪七公沉吟道:“这樱桃之中,嵌的是甚么物事?”闭了眼睛,口中慢慢辨味,喃喃的道: “是雀儿肉!不是鹧鸪,便是斑鸠,对了,是斑鸠!”睁开眼来,见黄蓉正竖起了大拇指,不由得甚是得意,笑道:“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斑鸠汤,又有个甚么古怪名目?”黄蓉微笑道:“老爷子,你还少说了一样。”洪七公“咦”的一声,向汤中瞧去,说道:“嗯,还有些花瓣儿。”黄蓉道:“对啦,这汤的名目,从这五样作料上去想便是了。”洪七公道: “要我打哑谜可不成,好娃娃,你快说了吧。”黄蓉道:“我提你一下,只消从《诗经》上去想就得了。”洪七公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书本上的玩意儿,老叫化一窍不通。”黄蓉笑道:“这如花容颜,樱桃小嘴,便是美人了,是不是?”洪七公道:“啊,原来是美人汤。”黄蓉摇头道:“竹解心虚,乃是君子。莲花又是花中君子。因此这竹笋丁儿和荷叶,说的是君子。”洪七公道:“哦,原来是美人君子汤。”黄蓉仍是摇头,笑道: “那么这斑鸠呢?《诗经》第一篇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以这汤叫作‘好逑汤’。”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有这么希奇古怪的汤,便得有这么一个希奇古怪的名目,很好,很好,你这希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个希奇古怪的老子生出来的。这汤的滋味可真不错。十多年前我在皇帝大内御厨吃到的樱桃汤,滋味可远远不及这一碗了。”黄蓉笑道:“御厨有甚么好菜,您说给我听听,好让我学着做了孝敬您。”(《射雕英雄传》第十二回《亢龙有悔》)
第3节:关于诗经(2)
原想着只节录“好逑汤”的部分,最终还是忍不住手痒,连“玉笛谁家听落梅”也一道截了来,因为这段写得实在妙。金庸说的有几分靠谱且做别论,他说《关雎》就有个极大的错误在,此处容后再禀。单从精彩的程度来说,蔡澜虽是专门写吃喝玩乐的,也不及老金。毕竟是大家的底子,偶尔玩一下票,也足够让人惊艳的。“射雕”是我最喜欢的武侠小说,这又是其中觉得写得最好的一段。每读到此,蓉儿仿佛就在眼前,又哄又劝,灵巧得让人爱都爱不过来,偏衬着郭靖的憨厚呆直,七公的馋嘴和蔼,益发显得世上事是这样可亲可乐——文字不够还要影像来衬,记忆里的阿翁着了春衫巧笑倩兮如现眼前。
斯人已逝啊……
见识广博,又和蔡澜、倪匡一干食家在一起厮混久了,金庸对饮食之道想来也是谙熟的。可恨这老小子忒不实诚,书里把人家想吃的几道菜写得麻烦透顶,害得人只能望书兴叹。你叫我到哪儿去学“兰花拂穴手”嘛!他写来容易,天知道樱桃核好难挖啊,还要塞肉进去,简直……!!!
还是咱家古龙老大好,酒就是酒,最好的酒也喝,烧刀子也喝;菜就是菜,椒盐排条,蜜炙云腿,妙在好吃却不那么麻烦。简单起来一盘花生卤牛肉,实在没有的话河里抓只鱼烤烤,路边蹭只羊烤烤,菜园地里顺几个红薯土豆什么的,那种香气也是够诱人的。人都是大侠嘛,基本上不会失手被抓这么难看。
我不知道古人是不是和我一样恶俗到看到斑鸠就想拿来做汤,但是“食色性也”古人是有说过的,可见食与色性是不远的。你倾慕一个人,说她/他秀色可餐,看着她/他的嘴就有亲吻的念头,而渐渐想把他整个吃下去,放进血骨里,仿佛是最温暖安全的方法。
雎鸠是离爱情最近的鸟。近到它的“关关”叫声,在那思慕女子的男子听来也是在呼唤自己的爱人。古代传说雎鸠雌雄形影不离。关关,指其一递一声的相和而鸣。雎鸠被说成是贞鸟,是爱情忠贞的象征。其实据考证雎鸠不是斑鸠,而是鱼鹰,《关雎》并非雌雄和鸣,而是以鱼鹰在河洲求鱼象征男子向女子求爱。
《诗经》有“四始”之说,《关雎》为风之首,开出十五国风无限气象,可见显要。在河洲上听到鸟叫看见佳人的男子,心旷到难以自抑,他吟出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让后世的男子雄起了千年,至此以后,看见美女不必胆怯,美人如花隔云端又怎样?那还不是让咱们男人去追求的吗?
如果没有男性的爱慕眼光追随,就算河洲再美,荇菜再多,谁愿意日日在上面流连呢?且不论君子和淑女之间谁主谁宾,男女之间,本来就需要引逗的,我对你没有招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