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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效恶犬之反噬。故圣人有云:“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真是千古不易之至言。今在下为醒世起见,所以概论及之,非好为此迂腐之谈也。
闲文少表。单讲是日午后,趋贤到了小红家中。小红只道他求做媒的,故先问道:“昨日夜里唔笃大人转仔,身体阿好?今朝阿要到倪搭来?”趋贤道:“来与不来,他都没有说起,只命我到这里来,同你谈一句话呢。”小红道:“啥格闲话佬,自家勿当面搭奴说,倒着 来搭奴说,阿要希奇!”趋贤道:“你既然不要我传话,我就不说了,我单问你,你平日最相好的,除去了申大人,可还有别人吗?” 小红道:“阿也, 要问俚作啥佬?讲到倪做格种生意,相好要几化,不过申大人待奴最好,格落奴搭俚也最知己。奴是有一句说一句,勿相信咒才罚得格,夹忙头里,问奴别格相好,到底是大人教 来说格呢?还是 有意搭奴搂搂介?奴倒勿懂哉 。” 趋贤道:“ 是我同你顽笑,你不要认真,罚什么牙痛咒,害我话都不敢说了。”小红说:“究竟大人差 来,传啥格闲话拨奴听佬。若要放刁勒勿说, 怪奴晏歇点大人来仔,奴一本账才告诉,让 受两声埋怨,难未晓得奴利害哉。”
趋贤假作慌张,双手乱摇道:“我最怕的是你在枕头上告状,实在我当不起的,我即刻说就是了,求你饶了我罢。” 说着,有意跪了下去,被小红一手搀住,一手在他头上连打了两下,笑说道:“ 格人,真真刁转弯格,假做式求奴,讨奴格便宜(读热)。 自家想想看,阿该打呢勿该打?”趋贤忙答道:“ 该打该打。不过我的骨头都被你打酥了,还望小红大先生高抬贵手,听我细禀这句话罢。” 小红道:“ 小铜钿少搭点,毫燥点说罢, 尽管噜哩噜嗦哉。” 趋贤方说道:“ 大人今天差我来,无非要娶你的这句话,托我做媒,问问你愿意不愿意。你在我面前,不妨实说,如果愿的,再议身价,不然,即使作罢,也须回覆他一声呢。” 小红道:阿呀,奴老早搭俚说格哉 ,还要问奴作啥呢?”
趋贤一听,方知他们二人先已订定,仅托我做现成媒人,与他假母议议身价罢了。我还捏着他的话,问小红愿意不愿意,显然是我的鬼话了。待我掩饰过去,再将别的言语打动他的心罢。便答道:“这也是大人郑重的意思。就像我做媒人的,不明白内中的委曲,亦当问你一声,始免后日抱怨着我。为因大人年已半百,虽比别人调养得好,究不是三十以内的人。若你则正值妙龄,青春二九,好像一朵鲜花在半开的时候,怕没有石崇、邓通般的富室,潘安、卫!般的少年把你藏之金屋吗?你须思前想后,切勿趁一时高兴,弄得进退两难,后悔无及,这是我爱惜你的意思,你休要意会差了。不然,我做媒人的,巴不得此事立成,好到手这注媒人钱,至少也有一二百金,何必再说这样话呢?”
小红道:“ 格套闲话,且得 去说俚,奴单要问 ,俚格位大太太,阿有介事勿勒上海佬?” 趋贤道:“ 是的是的,大太太现下住在南京,因大人来到这里,办完了公事,就要回去的,你若嫁了他,少不得也要到南京,与那位大太太同住呢。” 小红道:“ 一淘住是呒啥,不过格位大太太阿凶呢勿凶格介?”趋贤道:“ 虽不算十二分凶,但他们规矩狠大,朝要请安,夜要请安,在大太太房中,连坐位都没有,只好立在旁边,有时还要伏侍他呢。”小红道:“阿真格介?大人 搭奴说起歇 !”趋贤听他口气,知已打动了他的心,便接着说道:“你也太糊涂了,他若与你说明,你还肯嫁他吗?”小红道:“ 照 实梗说,叫奴一日也登勿来格,倒是奴勒大人面前,已经答应愿嫁格哉,哪哼好一时头浪变卦嗄? 替奴想想法子看 。”趋贤作难道:“这个法儿,非但不容易想,而且我不便想,因我受主人之托,本来要撮合你们,如今翻变做拆散你们,若被人知道是我的计较,岂不大家要骂我负心吗?” 小红道:“ 奴勿说末,有啥人晓得是。既然 勿担郑重, 也 告诉奴格好哉 !” 趋贤道:“我皆为爱你、怜你,多嘴说了几句,不想缠到自己身上,弄得两面不讨好,真真该死该死,活得有些专了。”小红不等他说完,就咬着他耳朵说了两句,无非求他画策,重重酬谢的意思。趋贤方点头道:“ 也罢也罢,我就代你想法去,少停再来覆你就是了。”说罢,抽身就走。
出得门来,心中暗暗欢喜,但想不出十全十美的妙策,故欲往大新街找一个朋友商议。刚走到三马路口,突见迎面来了一人,你道是那一个?即是前集书中载过的侯祥甫,现做《申报》馆里副主笔,与黄芷泉同事,平素瞧不起趋贤,因此虽然认识,不甚交谈的。今趋贤遇见了祥甫,知他饱学多谋,见识极广,迥不犹人,我何勿就同他商议此事,谅他必有妙计,我再要找别的朋友做甚呢?故尔十分欢悦,暗说巧极,连声的招呼道:“ 祥甫兄,祥甫兄,久会久会,渴想之至。” 说着,又连连的拱手。祥甫本不欲与他接谈,奈已被他瞧见,不能躲避了,也只得拱手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趋贤兄,一向在何处得意?有好几年不见了。” 趋贤先吹了一大篇牛皮,方说到现在跟申观察至此办公事的话,听得祥甫头疼脑胀,几乎笑将出来。又见趋贤道:“小弟有一事,要与阁下相商,屈驾至同芳居一叙,未识祥甫兄有暇吗?” 祥甫听了,更自暗暗好笑,他说这几句话,仿佛字条上写的,足见他善于恭维,但不知有何事商议,我且与他同往,耐着性儿,暂坐片刻便了。所以点头答应,一同向棋盘街而来。
相离甚近,转瞬已至同芳广东茶居,移步登楼,拣了一个座头,对面靠窗坐下,唤堂倌泡了一碗乌龙茶。吃过一开,祥甫便问趋贤何事相商?趋贤即将申观察如何想娶金小红,如何命我去做媒人,小红如何起先当面应允,如何此刻心中翻悔,托我想两全之策,要使申观察自愿背盟,约略述了一遍。惟不说沈三吃醋,与自己得贿两事。祥甫听他讲毕,心里早已明白一二,料是趋贤未得主人好处,从中阻梗,故想代小红设法,不然,做媒的做不成,也就罢了,何必帮着小红反对呢?其中定有蹊跷,我若白白想个妙计与他,岂不便宜他吗?
正在那里转念,趋贤已知其用意,即说此事费了阁下的心,小红一定感激,要从丰的酬谢你呢!祥甫便哈哈大笑,不慌不忙,说出那条绝妙的计策来,但在茶肆之中,须防旁人窃听,故低声说道:“这件事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包在我身上,令东决不要娶他了。只不知令东天天看报吗?”趋贤拍手赞道:“妙极妙极;佩服佩服。好在敝东天天看报的,必然上这个钩儿。待弟述与小红听了,准后日到尊寓奉谢,断不失信的。”祥甫道:“不必,我们后日下午四点钟,仍至这里相会罢,此刻我还有些俗务,恕不奉陪了。”趋贤道:“我也要走了,后天先到先等。”说着,付了茶资,一同下楼,出了店门,彼此拱手而别。
单说趋贤兴匆匆到了小红家里,就把祥甫所定之计讲给小红听了,又向小红索取祥甫谢仪,小红应允事成准付。趋贤不便现要,只夸张了一回自己央人的功劳,方出了小红家,再到沈三府上去传信。却巧沈三闷坐在家,未曾出外,见面之后,并无客套。沈三急问此事办得怎样了?趋贤道:“恭喜三兄,贺喜三兄,此事已有八九了,再过三天,可以独占花魁了。恐兄悬望,故特先来报知。但弟受了三兄重托,真真用尽心思,拌干唇舌,奔断脚筋,方得有此好消息送与三兄听呢!” 沈三谢道:“ 费心费心,感激之至。但未知怎样一个计较,才能够拆散他们的美事,还请老兄细说一遍。”
趋贤面有德色,先把自己打动小红的话道了详细。末后提及遇见祥甫定计,尚未说出那如此这般来,沈三忽抢着问道:“ 此计稳不稳吗?” 趋贤道:“ 不用性急,待弟讲出来,就晓得了。据他说,明日将小红登报,捏造他新近与马夫亲热,有不可告人之事,使申观察见了,必然始而疑,继而怒,不要娶小红作妾了。惟祥甫设此妙策,也该送些谢仪才是呢!”沈三点头道:“ 极该极该。但计虽甚好,不免坏了小红的名誉了。” 趋贤笑道:“他做妓女的,贵重什么名誉?况有你这大老官照应,还愁生意冷落吗?”这两句话,拍得沈三分外得意,就说:“你与祥甫的酬劳,准后日一并交你便了。”趋贤连连称谢,又坐谈了一回,见天色已晚,遂即告退,回转公馆。申观察却出外应酬去了,及至归来问起此事,他早预备着鬼话搪塞,不必细表。
单说次日趋贤早上无事,在公馆用过午膳,方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雇了一部人力车,来赴宝玉游园赏菊之约。此时不过一下多钟,宝玉已经打扮舒齐,专在那里等他了,一见趋贤已至,便道:“倪阿要就去罢,今朝是重阳登高日( 读热) 脚,比往常要早点格。” 趋贤道:“ 我到这里,见马车已在门前伺候,晓得你等得性急了,我们立刻就走,到那边去细谈罢。”宝玉点首称是,遂即带着阿金、阿珠与趋贤一同下楼,至门外上车。四人对面坐定,,就此车辚辚,马得得,一径向老闸桥徐园而来。
不消两三刻工夫,早见园门上的横额,刻着“ 徐园” 两个篆字,当即停车。先跳下一个马夫,拉住嚼环,四人徐徐而下,缓步共进园门。因来得尚早,并不拥挤,一路走入,一路观看,见那满园秋色,大有潇洒出尘之想。趋贤在前引领,到了凤仪水阁之前,便问宝玉道:“我们可要在此泡一碗茶,略坐一坐再往各处细细游玩罢。” 宝玉唯唯,步进水阁,见中排列着许多菊花,黄的、白的、红的、紫的,深浅不同,浓淡各别,都用着博古细窖的磁盆,红木紫檀的花几,高高矮矮,密密层层。虽不知各种的名色与各品的贵重,然身入其中,觉眼前彩色纷披,鼻观幽香暗袭,使人俗虑全消,不作繁华之梦;名心顿淡,独留隐逸之风。有一首绝诗为证:
浅深相间红兼紫,浓淡咸宜白与黄;
到此疑游陶令宅,四围秋色送秋香。
宝玉细细看了一遭,十分赞美。又见居中摆着一席酒筵,旁有一人看守,大约是主人请客赏菊,此时客尚未来,故先设席以等候呢。忽闻趋贤唤道:“茶已泡在此了,你过来吃茶罢。” 宝玉果然有些渴了,回身至沿窗坐下,取茶饮毕,方问趋贤道:“奴 听见 喊泡茶 ,哪哼已经泡勒里哉介?”趋贤道:“你看花看出了神,所以不闻不见了。”
四人互谈了片刻,便见游人络绎而至,旁边几只桌儿,已几坐满,都在那里品评菊花。宝玉道:“我倪到格边假山浪去登高罢,也算应应名,倪停歇再来吃茶末哉。阿珠 且坐歇,等倪来仔勒去白相,勿然,倪吃茶格只台子要拨别人僭脱格。”阿珠虽心里不愿,也只好应允。
于是宝玉等三人出了水阁,穿过竹林深处,方见池水一泓,蓉蕊半吐,杨柳摇风兮疏淡,楼台倒影兮参差,别有一种深秋景象。三人沿着堤岸,从月牙式的十二回廊穿将过去,见有“横波槛” 三个草字嵌在墙上,宝玉等也不细看,过了回廊,就是大观楼了。是楼为一园之主,虽上下只有三十二楹,而崇高过于他处,登楼眺望,能使全园风景一览无余。楼前奇峰突兀,怪石嵯峨,名曰“蜿蜒岭”,岭上有八角亭,叫做“天心亭”,最擅园中之胜。宝玉此时兴致勃然,并不叫阿金搀扶,当先走上岭来,趋贤、阿金翻在后面,一步一步,直到岭巅。宝玉未免娇喘吁吁,就在亭中石凳上坐下。趋贤问道:“ 你觉得吃力吗?” 宝玉口中答道:“ 还好”,眼睛只向四面观看,居高临下,毫无阻隔,不但全园在目,并且连东南洋场热闹,西北田野荒凉,一一皆堪指点,如观一幅天然图画。惟高处秋风瑟瑟,翠袖嫌单,宝玉有些坐不住了,且见夺我月山的李巧玲,远远从那边上来,我不愿与他会面,就此走罢。故用手将趋贤拉了一拉,径自下岭,不由原路回去,却从大观楼右首抄到凤仪水阁。凡一路经过的楼台亭榭,没一处不排着菊花盆景,真令人观之不尽,玩之有余。三人回至水阁,阿珠说道:“唔吗倒好格,去仔实梗半日,害我一干子等煞快哉。” 宝玉道:“故歇 去白相罢, 怨哉。不过就要来格 。”阿珠答应自去,不表。
仍说宝玉斜靠窗前,正看那戏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