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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歇 去白相罢, 怨哉。不过就要来格 。”阿珠答应自去,不表。
仍说宝玉斜靠窗前,正看那戏水金鱼游行逐队,煞是有趣,忽耳边听得笑语喧哗,履声杂沓,一齐走入阁来。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八九个客人,领着六七个北里姊妹,与大姐、娘姨等众,一共约有二十余人,说说笑笑,一哄而入,均至中间酒席就坐。因左右菊花排列,看不见谁主谁宾,况进来的时候,亦未看清众人面目,不知其中可有认识的,便低声问趋贤、阿金道:“格班吃酒格人,唔笃阿曾看清爽,认得呢勿认得格介?”趋贤抢答道:“我倒看清楚的,他们却没留神到我们,我所以不高兴与他们招呼呢。这班人不但我认识,你也认识一大半,就是做报馆主笔的黄芷泉、侯祥甫以及顾芸帆等数人,都是自命为风雅的。我们幸被菊花遮掩,且他们眼光专射在花上,没有瞧见你我,不然必定邀我入席,唤你侑酒了。”宝玉道:“嗄,就是格班人?倪拨俚笃看见,也呒啥要紧 。” 趋贤道:“你不晓得,他们最喜做诗,今日饮酒赏菊,断没有不做的,我若吃了他们的菜,岂不要揉我的肚肠吗?” 宝玉笑道:“ 格倒怪 勿得,搭俚笃和勿落调,格格末倪阿要趁故歇闹猛,早点溜出去罢?” 阿金道:“ 慢点看 ,阿珠还 来格勒呢。”宝玉道:“勿要紧格,倪出去勒近段坐歇,末就勒间搭外势候俚,好得等勿长远,俚就要来格呀。” 趋贤道:“ 不用讲了,走罢。”即在身边摸出茶资,放在桌上,然后一同趋出。好得中间席上的人,四围坐着众局,立着大姐、娘姨们等,仿佛一座肉屏风,怎看得出他们行动呢?
话休烦琐。此时宝玉、趋贤在近处亭子中稍坐片刻,即见阿金、阿珠携手而来。宝玉取出金表一看,已有四下钟了,便道:“ 倪末园也游过哉,高也登过哉,茶也吃过,花也赏过哉,呒啥别格白相,倒勿如带早点转罢。”阿金接嘴道:“勿差勿差,今朝是重阳日,作兴有个把客人,闯得来摆酒碰和格,倪是早点转格好。” 于是四人一起出园,上了马车,并不再往别处兜搭,一径回转家中。天将傍晚,果然来了几位熟客,交代少停摆酒。宝玉免不得应酬一番。趋贤让到小房间里,也觉一人坐着乏味,且想着小红之事,今天大人见报,不知怎样结局?须回去打听明白才是,如何好久坐在此呢?想罢,急急的回转公馆。
大人已传唤过几次,只得入内进见。申观察满面怒容,将《 申报》掷与趋贤观看,方说:“这样没廉耻的淫娼,我如此抬举他,他竟公然姘起马夫来,连报上都登着,我还要娶他吗?你以后不必再去了!” 趋贤诺诺连声,听观察并无别话,始告退到外边来,心中快活异常,等不及吃夜膳,急忙到小红、沈三两处报信,都赞他办事能干。次日谢仪到手,来赴同芳居之约,送了祥甫五十元。
草草表过,后书不题。回转身来,仍要说昨夜宝玉房中有客,摆酒叫局,直闹到十二下钟方散。客人去后,阿金伏侍宝玉卸妆,秀林坐在旁侧闲话,问问徐园的景致。忽袖中掉下一件东西,秀林俯身拾起。宝玉见是一个小香囊,就在秀林手中取过来,看那个香囊,是截纱做成的,上面的花纹玲珑细巧,娇艳异常,甚是可爱,知他自己做不出的,故凑到鼻边闻了几闻,非兰非麝,又非花椒,不知是什么香料,因问秀林道:“格只香囊是啥人送拨勒 格?阿晓得当中放格香料是啥物(读末) 事介?” 秀林道:“日里一个客人送拨奴格,奴当俚是花椒袋,客人说勿对格,里向是茱萸勒海,皆为今朝是重阳日,格落用着俚,勿然,故歇亦勿是热天,路浪亦呒不臭气,要用啥格花椒袋介?干娘 欢喜末, 拿仔去罢, 拨奴甩脱仔,倒有点可惜格。” 宝玉点头道:“ 怪勿道格格香味,觉着另有一工格。”说罢,头已通好,想要早些安睡了,打发秀林、阿金等出去后,把萸囊挂在衫衣钮子上,遂即入被孤眠。
那知身虽疲倦,而睡魔不来,睹此萸囊,忽勾起一桩心事。回想前年十三旦在申演戏,与我交好,也赠过我一个香囊,至今还藏在首饰箱中,是用细珠珊瑚穿成的,比此更佳。我一向不肯取出,为恐睹物思情之故,不意今日有客赠囊于秀林,为我所见,触我离怀,我安得身赴燕京,与他相会,了此相思之债?心中越想越烦恼,越烦恼越睡不着,加之半床被冷,黄月山已被李巧玲夺去,近来时常独宿孤眠,虽偶有几个替工代劳,无一足当己意,不过算作虚行故事罢了。所以下集宝玉有北京之行,找寻十三旦,以续旧好,实由今晚见囊而起。然二集书中,未尝述及赠囊一节,并非在下遗漏,皆因情人赠物,事极寻常,不比私订终身,暗赠表记,载之为后日团圆张本,未识阅者以为然否?此事表过。且不言宝玉想念十三旦,今夜睡不安稳。再要说那日间宝玉所见的黄芷泉等一班风雅词人,在徐园饮酒赏菊一事。正是:
淫娃未入雨云梦,雅客重将风月谈。
欲知芷泉等品评群芳,编成艳史,下回开场再演。
九尾狐
第四十一回 集名园骚人竞咏菊 盛绮席雅士欲评花
却说重阳那日,徐园大开菊花会,主人特邀黄芷泉等一班骚人墨客,饮酒赏菊,畅叙幽情,在凤仪水阁之中。其时宝玉先在那里,怎么大家没有见呢?一来宝玉背立窗前,二来众人一心看花,不然,祥甫认识趋贤,断无不招呼之理。及至宾主入席,身坐花中,兼有众校书等围绕,所以宝玉起身回去,亦未瞧见,只顾他们推杯换盏,品评菊花。
按菊花有谱,所载种类极夥,名目又多,非平日考究者不知。众人品评了一番,芷泉独说道:“品菊虽甚有趣,然席上除主人外,个个是门外汉,所评的话,仅从名色上着想,那晓得什么好歹呢?倒不如各作一诗,贺贺这许多菊花罢。” 众人均说:“甚好,甚好。” 单有芸帆请问道:“ 这诗可要分题拈韵吗?” 芷泉道:“ 题则宜分,韵却不必拈了,一拈了韵,未免拘束挥泻檬恕H缡怀桑R越鸸染剖!敝谌宋ㄎā?BR》 于是唤园丁端过文房四宝,芷泉提笔写了几十个题目,无非是采菊、餐菊,以及菊枕、菊糕等类,任人自择,各做七绝一首,作为完卷,先完先交,佳者各贺一杯。芷泉宣明了做诗规则,方请众人择题。今日计宾主八位,即在几十个题目之中,每人认定了一个。祥甫做的是餐菊,芸帆是傲菊,主人是买菊,其余四客拣了瘦菊、采菊、菊糕、菊枕四题。芷泉看众人认定,始选了菊农,说道:“菊花诗题目太广,所以我加上一字,稍有限制,易于贴切,而免公共套语,若肤泛者,须罚一杯,能多作而佳者,挂红一杯,合席陪饮两杯,诸位以为然否?” 祥甫、芸帆首先答应,余亦点首称善。八人之中,惟芷泉、祥甫、芸帆三人诗思最为敏捷,故四句七绝均不难援笔立就。第一是芷泉,第二是芸帆,第三是祥甫,挨次脱稿。诗下注着别号。
众人先看芷泉的菊农,注的是“海上逋翁”。其诗曰:
菊农 七绝一首
盘桓三径伴孤松,老圃休嫌淡淡容。
领略花中滋味好,菊花更比稻香浓。 海上逋翁
众人同声赞好,各贺了一杯。又看芸帆、祥甫的诗曰:
傲菊 七绝一首
天留傲骨殿群芳,独守孤高晚节香。
不与春风桃李伍,自甘淡泊耐清霜。 餐霞客
餐菊 七绝一首
自夸辟谷有良方,咀嚼名花齿颊香。
不染人间烟火气,餐英权作九秋粮。 括苍山人
众人复大赞不置,都说芷翁与芸兄、祥兄珠玉在前,我们只好搁笔了。芷泉先答道:“诸位不必太谦,请次第交卷罢。”主人道:“慢着慢着,我们拜读了芸兄、祥兄的佳作,怎么口中只管赞,贺酒倒不吃呢?” 众人听了,连干了两杯,方各构思动笔。
主人先已做好,交与芷泉。芷泉道:“我来念给各位听罢,省得起立围观,扰乱诗思,待诸卷交齐,然后一一传观,以评月旦,如何?” 乃高念主人的诗曰:
买菊 七绝一首
挑来秋色一肩多,担压黄花曲巷过。
不比清风与明月,买归且问价如何。
棣华山房主人祥甫首先赞道:“清新俊逸,能得庚、鲍之神,佩服佩服!” 众人也随声附和,均吃了一杯贺酒。此时众校书坐在背后,不便说笑,恐怕乱了他们的心,故惟装烟筛酒而已。
少停四客陆续交卷。芷泉一一朗诵曰:
瘦菊 七绝一首
清奇骨格绝纷华,盼望癯仙后约赊。
帘外西风花太瘦,那知人更瘦于花。 二爱居士
采菊 七绝一首
策杖悠然步偶移,薄言采采到东篱。
陇头漫把梅花折,先折傲霜菊一枝。 慕陶逸叟
菊糕 七绝一首
九日都人馈送携,堆盘风味配团脐。
花黄粉白名何雅,知是刘郎未敢题。 漱石庐主
菊枕 七绝一首
黄花许我入黄粱,笑傲羲皇访睡乡。
香逗梦魂迷蛱蝶,无边秋色枕中藏。 春申游子
芷泉念毕,众人互相赞好,贺酒频斟,将八首绝句合在一处,细细品评了一番,各有警句,轩轾难分,然都推芷泉为第一,其次芸帆、祥甫等,亦皆风雅绝伦,可为菊花生色。芷泉更觉兴致勃然,又在数十个题目中选了两个,不假思索,一挥而就,递与众人观看,被主人抢先接着,只见了两个题目,是菊隐、菊魂,即听主人念诗曰:
菊隐 七绝一首
爱尔秋容淡若人,与之偕隐乐天真。
此生不作繁华梦,花亦愿为怀葛氏。 海上逋翁
菊魂 七绝一首
菊篱冷落月黄昏,秋去鹃啼血有痕。
谁赋大招词一阕,追思彭泽吊芳魂。 又
主人念罢,筛了一杯酒,递与芷泉挂红,自己陪饮两杯,众人亦然。惟芸帆、祥甫两人,手中端着酒杯,眼睛只对着题目纸看,还在那里思索。不一回,两人又各写了一首。芷泉取将过来,读其诗曰:
菊泪 七绝一首
秋风秋雨独心酸,半面残妆不忍看。
花似徐娘丰韵减,君前相对泪难乾。 餐霞客
赏菊 七绝一首
不惯争妍与取怜,潜身循迹寄篱边。
赏音幸遇陶彭泽,赢得芳名此日传。 括苍山人
芷泉道:“ 二君佳作,细腻熨贴,胜某多矣。且祥兄作《 赏菊》 一绝,以志今日雅会之盛,虽只二十八字,足抵一篇兰亭小序,我们就此作结,收了这个令罢。” 众人均以为是。芸帆、祥甫挂了红,各陪饮了四杯。其时天色将晚,众校书等已先后散去,不必细表,以归简截。
单说芷泉等众客都要起身告别,主人挽留道:“诸位既然有兴,何妨夜以继日,况弟特备团脐美味,欲与诸位持蟹赏菊,此刻尚未取出,因方才各题佳句,未便剖食,怎么就要ツ兀磕训澜裉熘匮艏呀冢砩匣姑挥锌障新穑俊避迫Υ鸬溃骸啊∥也恢闲直缸判罚壹煲淹砹耍韵蛐指娲悄亍!敝魅艘残Φ溃骸啊∥铱戳四忝亲龅募炎鳎灾峦垂卣眨凳俏业氖韬觯胫钗辉俣嘤眉副⒖倘ト⌒繁懔恕!薄』赝芳椿皆岸∪⌒罚岸〈鹩ψ匀ァ?BR》 主人忽问芷泉道:“我想起一件事要问你,前两月我有一个亲戚姓张的,到我家里来,偶然提起了你,告诉我本年正月里,在陆月舫家,开同靴团拜会,做了多少的诗,又复品评群芳,配作十二花神,真是一段风流佳话,令我听得十分欣羡,但不知可是的确的吗?” 芷泉道:“确有其事,那个姓张的,想必就是张荫明了。” 主人道:“ 是他是他。可惜我没有福气,不获躬逢盛典,实是生平一件憾事,皆由弟为着商业,终日营营,少与芷翁亲近之故,不然同靴会中,我何妨附着骥尾呢?” 芷泉笑道:“ 往者已过,来者可追。我本欲将海上诸名妓详加甄别,修一艳史,以传不朽。今我兄有兴,何妨择定日期,即在此间遍召群芳,凡海上有名的,不论从前见与未见,悉皆招之使来,惟除去新近已嫁,及当日不来者,虽色艺双佳,概不选入。至于已入选者,下注籍贯、年岁,各系一诗以代小传,取名曰《花丛艳史》,岂不比我们同靴会更有趣吗?” 主人及祥甫等听了,个个拍手称妙。
正说得高兴之际,见园丁把着两盘蟹上来,众人大嚼了一回,各吃了几杯酒。主人又开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