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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媒-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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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贤妹声音,特来相访,并谢前日园中宽纵之恩,与适间关念之德,兼有拙作请正。不知贤妹如此相拒之深,即嫌疑礼法,亦当为多情人恕耳,乞容少坐,略诉衷肠。”蒋青岩口中说着,身上便要坐下。柔玉小姐慌忙道:“哥哥快去,婢子、从人即刻到来,倘被他们撞见,不但有损于哥哥,亦且遗冤于小妹。如再迟疑,小妹即去禀知爹娘,哥哥那时休要见怪。”
  正说间,远远听得韩香和绛雪的笑声,蒋青岩忙向袖中取出一张诗稿,放在桌上,飞奔下楼去了。吓得柔玉小姐心中突突地跳,忙将诗稿藏过。韩香和绛雪早已来到。蒋青岩躲在暗中,看那韩香双手把着一张精致仿古的琵琶,笑盈盈和绛雪同上楼去。歇了半会,然后才听得调弦定响,渐渐弹入正调,弹得指尖飞舞,纷纷攘攘,恍如金戈铁马之声。柔玉小姐道:“此非项王该下之战乎,不然,胡为壮然以悲、凄然以怒耶?”再一转其声,将断不断,欲离不离,儿啼母泣,风高马嘶。小姐道:“此非十八拍之遗音乎,不然,何以夷犹不决、似恋将离耶?”又一转其声,如思如慕,如寄如诉,悄然而深,神情飞度。柔玉小姐闻之,不觉长叹道:“此凤求凰之减调也,请止勿弹。”韩香道:“小姐真神人哉!昔日文姬辨琴,至今传为美谈,今日小姐似又过之。小姐既不乐听此曲,妾尚有新曲一套,请小姐静听,待妾细弹。”此时已将三鼓了,那韩香再整冰弦,冷弹慢拔,这一曲比前三曲更觉难听,其中声响,有似兵败将死、君亡臣窜者,有似老监呼天、宫娃泣夜者,这一弹,连那窗棂儿都弹得摇战,灯影儿都拨得昏黄,怨恨悲伤,万端交集。柔玉小姐不觉声音哽咽,说道:“此曲何以伤心至此,岂雍门之琴、渐离之筑乎?我不忍听。”此时蒋青岩在楼下听得此曲,也忍不住潸然泪下。那韩香弹了一会,停了手,问道:“小姐知此曲乎?此前朝《后庭花》也。”柔玉小姐道:“原来是亡国之音,若一再弹,令我心碎。姐姐你这一手琵琶,真可谓千秋绝技。”韩香笑道:“妾本意欲与小姐遣闷,不料到添了小姐的感伤,今日即承小姐见赏,敢求不吝珠玉,见赠一诗,也不在了贱妾年来的苦心。”柔玉小姐道:“诗却容易,只恐赞叹不尽,今夜夜已深了,料不成寐,我们作个竟夜之谈,你一边啜茗焚香,我一边做诗,你意下如何?”韩香喜道:“如此韵事,有何不可。妾替小姐捧砚,求小姐多作几首。”柔玉小姐道:“你但说要几首,我便作几首赠你。”韩香笑道:“妾虽然是这般说,也不敢十分苦劳小姐的心事,适间止弹得四曲,只求四首便够了。”柔玉小姐听了,也笑道:“所望不奢,也好打发。”韩香忙来磨墨。这柔玉小姐,真个才情敏捷,一壶香茗才熟,四首新诗旱完,向韩香说道:“诗已成了,待我去寻一幅松绫写来相赠。”韩香惊道:“小姐,你敢是曹子建的后身么,怎生神速乃尔!”柔玉小姐轻移莲步,到箱中取了一幅白绫,约有二尺来长,放在桌上拂得平平的,将那玉笋般的纤指儿,拈着霜毫,一气写完,却是四首七言绝句。那字儿写得宛如簪花美女,步月蝉娟,好生可爱。韩香接到手中,将这诗一句句娇声朗诵。头一首道:
  
  聪明端是女中豪,学得琵琶绝世高。
  一曲项王垓下战,悲哥叱咤响弓刀。
  其二
  
  谁遣文姬去复归,曹公高谊古今稀。
  闺中妙手弹偏苦,母泣儿啼泪满衣。
  其三
  
  绣阁宵深影不孤,琵琶如诉绕庭梧。
  弦中且止求凤曲。惭愧文君已二夫。
  其四
  
  一曲新声不可闻,歌残金缕泪纷纷。
  君王旧事风流甚,辇道闲花怨夕曛。
  韩香诵罢,喜不自胜,走向柔玉小姐跟前,深深拜谢道:“儿女小伎,蒙小姐赐以珠玉,感刻良深。”柔玉小姐笑道:“巴音俚句,尚恐不能尽其万一,何足言谢!”
  此时,蒋青岩尚在楼下,将小姐这诗一句句都听得明白,记得清楚,暗暗称羡不已。却见夜已深沉,只得东转西撞,回到书院中去。这夜韩香与柔玉小姐同榻。青岩回到书院中,将后门依旧锁了,轻轻摸到自己榻上睡下,细想这夜的光景,也依了那柔玉小姐的韵。和了四首。又想到:我适才听那小姐想念之意,甚觉关切,只是他为人正气,不是个可以苟合的。我于今直索想一个法儿,打动我姑父,乃是上策,千思万想,在枕上反复不寐,直到天明起来,梳洗完备,将夜间和韵的诗,写了一个斗方,自己拿了,细细观看。那诗道:
  
  自负风流气本豪,仙娥遇后眼偏高。
  想思远胜吴江水,不畏并州快剪刀。
  其二
  
  苎萝山畔欲忘归,谁道夷光旷代稀。
  夜何妆楼偷半面,似多春恨不胜衣。
  其三
  
  女伴挑灯兴不孤,可怜孤凤立庭梧。
  琵琶拨尽伤心事,羡汝知音胜丈夫。
  其四
  
  私语关心我恰闻,相思从此更纷纷。
  月明春花缘犹赛,孤负朝光与夕曛。
  蒋青岩自己看了一回,将斗方藏在一边,然后换了衣服,竟进内堂来,替华刺史问安,恰好遇着柔玉小姐姊妹三人,走出华夫人的卧房来。蒋青岩忙忙上前作揖,那姊妹三人也不回避,都道了一声“哥哥万福”。只有柔玉小姐因夜间的缘故,羞得那白玉般的脸儿,从耳根边只红到面门。两个妹子不知就里,只认作是姐姐怕羞,也低着头一齐去了,众丫头、侍妾看见蒋青岩,忙去报知华夫人和华刺史,华刺史分咐请进卧房。蒋青岩到卧房中问候了一回,知华刺史病体已愈,吃了茶,便回到书院中来。张澄江和顾跃仙闻得华刺史的病体好了,都甚是欢喜,向蒋青岩道:“小弟二人,待令岳父出来,观其动静,却要回去,恐家母悬望。”蒋青岩道:“小弟的意思,也正如此,我们同来,还须同返。”按下不提。
  且说柔玉小姐,因早间撞见蒋青岩,坐在绣房里道:“那蒋郎咋夜虽然唐突。却也是个情种,只是将我华柔玉看差了,我岂是私期苟合之人。他若能央一个媒妁向我二亲道意,也未必不成。我要递一个口气与他,又无人可托,且是女孩儿家,羞答答不好启齿。”想了又想,忽然想起道:“他昨夜有诗在此,要我和他,待我取出来看看。”立起身来,先将楼门儿关了,然后向箱中取出蒋青岩的诗稿来,展开从头细细观看,再三吟哦,不觉低声赞道:“绝妙好诗,我华柔玉若得配此人,也不孤负了我的才学。我不免将他这诗和了,里面微露此意,教他竭力图谋,得便递与他,却也无妨。”当下拈起笔来,也不思索,一首一首和将去。不多一会,将那四首诗都和完了,取过一方彩笺,写得端端楷楷,也不落款,自己拿在手中,低低吟诵。那诗道:
  
  几年庭院闭东风,自信人间路不通。
  芳草浑将衣带绿,山花闲映玉钗红。
  莺儿隔树歌相和,燕子窥帘语略同。
  谁遣寻春来此地,题诗错拟蕊珠宫。
  其二
  
  高楼计日怕春归,漏日春花已渐稀。
  蝴蝶有情常秃树,睛丝无力故牵衣。
  堂前旧识来双燕,竹上新斑想二妃。
  静卷朱帘无个事,夕阳山顶暮云飞。
  其三
  
  聪明未敢拟前人,学得吟诗暗惜春。
  团扇偶题工尚浅,霜毫无法笔难神。
  怜才喜遇风雷手,问字渐为闺阁身。
  白雪调中休见狎,红裾着地不沾尘。
  其四
  
  三春花月几多时,蝶使蜂媒怪尔迟。
  每以私奔轻卓女,频将自荐笑西施。
  怜君客枕应含恨,念妾深闺亦锁眉。
  不见东风桃李树,回头花落子迟迟。
  柔玉小姐将诗吟咏了一回。低声唤道:“蒋郎,蒋郎,天若使我是个男子,与你并驱中原,也不知鹿死谁手!”说罢,正要封了,以待便中致与蒋青岩。忽闻有人上得楼梯响,柔玉小姐忙将诗稿藏过一边。只见韩香急急忙忙走到跟前,说道:“小姐不好了,祸事到了!”柔玉小姐闻言,惊得面如土色。不知是甚祸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假女婿成真女婿 恶姻缘变好姻缘

  词曰:  
  春事多阑,相思不断,权门忽地求姻眷。暂将才子认东床,那知竟遂东床愿。彩笔惊人,珠帘隔面,河东三凤堪同羡。想应端为此入来,雕龙绣虎筵前献。
                  右调《踏莎行》
  话说那柔玉小姐,听得韩香之言,一惊不小,忙忙问道:“我家隐居深山,是甚祸事?”韩香道:“小姐你还不知么,这件祸事却是从三位小姐身上来的。朝中有个权臣越公杨素,他是隋家开国元勋,权倾中外,性极刚戾。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有三位小姐,于今特差一个官儿,赍了聘礼来到,说他越公闻得三位小姐都是倾国倾城之貌,要求一位与他儿子做亲,若肯依允,便无他说;倘若不允,他便要下手我家哩。”柔玉小姐道:“天啊,此事如何是好?”韩香道,“小姐莫恼,于今却又恭喜小姐了。”柔玉小姐道:“你敢发痴么,既是这般祸事到了,安有喜事,难道老爷将我许了杨家不成?”韩姐道:“不是,不是。老爷见杨家人到,一时无计推脱,只得权将蒋官人假作大女婿,张官人假作二女婿,顾官人假作三女婿。我想别事都权得,这件事可是权得的?将来三位小姐,定属他三人,恰好小姐许了蒋官人,岂不可喜!”柔玉小姐闻言不语。韩香道:“待妾再去打听,看老爷怎生打发那差官,起身再来报与小姐。”
  话分两头。再说华刺史,备了千金厚礼送那差官,托他婉辞。又请出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来,与差官相会。那差官见了他三人,心中想道:“闻他三个女儿都是国色,这三个女婿,却也都是天人,若比俺那杨公子,及得他哪一件来!于今这华老既送我恁般厚礼,我自当替他婉辞,倘越公不信,也只索由他。”当夜华刺史盛席待那差官。蒋青岩和张、顾三人相陪。他三人此时欢喜非常,尽情痛饮,料想这段姻缘,一定要弄假成真,胸中到觉感激那杨素老儿。
  次日,打发那差官回头去了。华刺史进到中堂,与夫人愁眉相对,道:“我们隐居深山,只道可以全生远害,不料那权臣还放我不过。于今虽是暂时回他去了,还不知后事如何。我想三个孩儿都已生成,蒋家郎君和那张澄江、顾跃仙三人,品格不凡,门楣相敌,只不曾面试英才。我昨日既将他三人抵答那差官去了,他三人未必不信以为真,我到不好处得。我的意思,今夜备一个酒席,到书院中与他三人作谢,席间便考他们一考,若是才学超群,我便认真,将女孩儿许他,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华夫人喜道:“老爷所见极是,妾身初见蒋家侄儿的人品,闻他未曾娶妻,妾身就要与老爷商议,要将柔玉孩儿许他,因老爷抱恙,未暇及此。后来又闻得那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的人品,都出类超群,若使三个孩儿得嫁了他三人,真是快事。料他三人定有真才实学,也未必便考得倒他,妾身即刻就去分咐厨下备酒便了。”华刺史说罢,便起身走出书院中来。
  却说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也正在那里商量。蒋青岩道:“我们三人在此,原无他望,单为想着这段婚姻。小弟细观家姑父昨日的举动,多半是借我们行权,其实未决。他夜间必出来陪我们饮酒,两兄都要着实恭敬,认真翁婿,看他怎生说话,万一他口气不改,我们便各寻一物为定。”张澄江道:“我有琥珀鸳鸯扇坠一枚。”顾跃仙道:“我有碧玉镇纸一方。”蒋青岩道:“我有秦时宫镜一面。”正说间,伴云走来报道:“姑老爷来了。”蒋青岩和张、顾三人一齐来迎住,果然比往日加倍谦恭,张澄江定不肯与华刺史对坐。华刺史道:“澄江兄,今日何以过谦至此?”张澄江道:“往日是通家子侄,还可假借;今日乃翁婿至亲,名分有在,岂敢僭越?”华刺史闻言,笑而不答,彼此谦之再三,华刺史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老夫昨日示爱,权借两兄作退兵之计,婚姻之约,尚容思议,两兄何以这般认真?”顾跃仙道:“老先生何出此言,天下事皆可以行权,曾未闻权作夫妇之礼。令爱小姐虽是千金艳质,晚生辈亦非碌碌庸人,若恐胸中抱负疏浅,听凭老先生当面考试便了。”华刺史道:“老夫所以疑俟之故,正为此耳。观两兄人品气概,自是高才饱学,老夫信之久矣。但小女辈,病在略知文墨,都要老大当面请教一番,他才深信。”张澄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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