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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以断定,它是一头忧伤的牛。经历了岁月的煎熬,它变得精通人事宽宏慈悲无欲无求。有这样大境界的牛怎会愿意与一个心灵之门尚未开启的孩子交流呢?也许它只是做它应该做的事情,比如不把我摔下背来,在河中泅游的时候尽力把尾巴抻直方便我紧紧地抓住,它在临死之前都没有认真看我一眼,也许像我对它一样,它也对我心存漠然。没有关系的,我不为这种漠然产生什么愧疚,相反充满感激。在不愉快的童年岁月里,因为这种距离的存在,我们各自选择了没有牵挂的、没有惦念的、幸福而决绝地离去。
诗朗诵(外一章)
■ 陈傻子
若干年前,我刚到大学做体育老师的时候,因为我写诗,还有点小名气,学校为我搞了个专场诗歌朗诵会。那个年头,诗歌是很热的,一片树叶掉下来,可能会有十个诗人去赞美它,因此,这场朗诵会来听的人很多,把一个大的阶梯教室挤得满满的。
上台朗诵我诗歌的人,都是学校里比较活跃的学生,他们都是提前把我的诗给背下来的,不像现在的朗诵会上那些演员要捧着个大本子。那天,有的学生是带了音乐磁带去的,准备配乐朗诵,不巧的是,下午恰恰停电,这些磁带和录音机都没用上,麦克风也没用上,他们真正派上了自己这条嗓子的用场,都是“原声态”,没有借助外力,把青春的浪漫和激情全掺乎在一块了。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学生们都朗诵了我的什么诗歌,我也不记得我上台朗诵了自己的什么诗,时隔这么多年了,我后来又参加了大大小小好多场有关诗歌的朗诵会,但我现在能清晰回忆起的就是当时坐在下面身上一阵阵出汗,耳朵听着学生们的朗诵,头脑里却有时是一片空白;我上台朗诵的时候,双腿都有点微微颤抖,我尽力控制着但双腿却像被装了弹簧似的,我上面要朗诵不能忘记词,下面又要控制着腿不能抖得太厉害,我觉得我挺狼狈的,一点也没有诗人潇洒倜傥无所顾忌的豪气和风姿。所以下来的时候我是三步并着两步跑到了位子上,红着脸,喘气和擦汗,我觉得我一点都没有出息,仿佛今天这个主角不是我,而是朗诵会上别的一个人。
去年秋天去了河南西峡开一个诗会,在诗会快结束的前一天下午,在宾馆的大礼堂里开了一个大型诗歌朗诵会,坐在位子上的都是县里中学的老师和学生,我们开诗会的诗人每人都要上台朗诵自己的诗,等到我上去的时候,主持人先让我唱一首歌,我毫不在乎地唱了一首许巍的《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然后我又朗诵了我的两首诗,我本以为会像那次大学里的朗诵会时一样,身上出汗,双腿颤抖,但事实上是一点都没有,平静得全身非常干燥,腿像石柱一样稳稳当当,我像一个写了一千首的诗人在写第一千零一首诗似的,已经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了。
人不激动,也就不会紧张,所以在这次朗诵会上我还非常幽默地说了一段俏皮的话,让底下的听众哗地笑了起来。我下来的时候感觉非常地好,觉得那些年轻老师和学生向我这个方向投过来不少热烘烘的目光。
昨天,在街上碰到了一个人,她就是当年在大学时朗诵我诗歌的漂亮女生之一,一番寒暄以后,她问我还记得那场朗诵会吗?我说当然记得。她说你那时好紧张啊,脸色发红,声音颤抖,我说是的是的,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紧张的。她说,这说明你当时很青涩,青涩是年轻的一个标志嘛。
我晚上老是在想起她的话,我现在的激动和颤抖越来越少——不仅仅是在诗歌朗诵会上,这和年龄有关,但肯定是不仅仅和年龄有关。
我突然有点悲伤。
我就做个文学老青年
如今,谁要再说自己是个文学青年肯定就要被人当笑话看了,即使想说心中也已先胆怯几分,似乎这个词是偷来的,所以更像是见不得人的鬼。不像说“老板”、“银行家”、“博士生导师”等光鲜的身份那么理直气壮挡也挡不住。
我就不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青年”们是如何地红火了,这个词当时的确是摩登,真正的文学青年不去说他,一些喜欢读读报,听听流行歌曲的人,也都自称自己是“文学青年”。翻开当时杂志上的征婚启事,十个有九个都会写上一句,本人爱好文学,喜欢写作,愿意和有共同爱好的人结为伴侣,就像现在有些牛比的人说自己有房有车月薪上万一样,每一个年代都有每一个年代吸引人的东西,这个并不奇怪。
但也并没有(至少我没有见过)现在被一些写东西的人在酒足饭饱之后调侃越说越邪乎的那些精彩内容,什么手拿一本朦胧诗选或者一本文学杂志,在大街遇见一个漂亮姑娘,拦住她问,你喜欢文学吗?那个姑娘就像地下党遇见革命同志一样,屁颠屁颠乐呵呵跟他走了,这都是胡扯蛋。我就是那个年代的文学青年,当时在几家等级最高的刊物上也已经发表了不少诗,应该是个经历过那个“文学吃香”年代的人,我不但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行为,也没见过身边的朋友们谁去这样做了,因为这样当街拦截姑娘的“二流子”的行为是很为我们所不耻也不屑的。现在穿耐克鞋、喝可口可乐、烫爆炸头的小青年可能不相信我们那一拨人的单纯,单纯得近似于透明,透明得又很傻,就像我们当时的诗歌,充满了理想,又清澈得像泉水,这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文学青年。我们朋友在一起聚会,喝最廉价的烧酒,吃着花生米,再炒几个鸡蛋,所说的全是你看了什么书,写了什么诗,照样热血沸腾,手舞足蹈,可以一夜聊到天亮仍然双目炯炯,而不是现在写东西的人坐在一起谁谈文学谁傻,耳朵里全是如何如何“泡妞”,如何如何赚钱,接着再比赛一样说几个黄段子,看谁说得多,说得妙,大家一边打哈欠,一边哈哈一乐了事。
地球和太阳这么转转圈子,多少年就过去了,一些当时的文学青年很多人已经不“文学”了,有的成了富翁,有的下了岗,还有的已经死了。而新的文学青年并没有断茬,尽管他们嘴上已经不再说自己是文学青年了,他们有的穿上了名牌服装,或者开上了私家车,但在对文学的热爱上和我们当年完全一样。只是看的书不同,写得也更加自由。前些天,我去浙江和福建转了十个城市,遇见不少这样的人。他们高谈阔论最多的还是文学,还是诗,也并没有羞羞答答,他们互相交流作品,说三道四,既谦虚地要我这个“老师”提提意见,又内心孤傲不把一切权威放在眼里,知道外地来了个写诗的人,顶着寒风也要去会会他,喝点酒,读读诗,觉得这个晚上过得很值,我又仿佛与当年的我胸贴胸地狠撞了一下。我曾经徒步十里在39度的高温下去看一个朋友,再徒步十里一身臭汗摸黑走回家,与去的路上相比,身上惟一多的就是一本他从北京带来的诗集和头顶上闪烁的星星。
而现在一些“成熟”或者“成功”的作家们,开口闭口已经没有文学这个词了,甚至以曾经当过文学青年为耻,我有时候一不小心和他们说到文学,他们就会立即摆手打住,说我们不说这个,我们不说这个,好像我犯了大忌。他们还有一个专有的词汇来嘲讽现在开始写东西的人:“不就是个傻X文学青年嘛”,似乎他一出生就是个作家,没当过“青年”。
好了,你们都不是文学青年,我还是,而且是个文学老青年,就怎么着了,过去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我在哪里都这么说,公开地说,你们就笑话我吧,我就是个傻X,不谈文学,不写诗,我干吗和你们一起玩?
背阴处的残雪(外一章)
■ 伊 甸
它是极度忧郁的,甚至是沮丧的。我不知道它内心有多少悔恨。当初它是何等骄傲地从天空翩翩飞临,浑身散发出贵族的高贵气息和童话的神秘气息。孩子们仰望它的时候眸子里闪耀着晶亮的光,仿佛是迎来了天使。一些让人心旌摇动的形容词是专门为它准备的:除了高贵和神秘,还有纯洁、美丽、优雅、飘逸、温柔、诗意……它最初降临到大地上的时候是充满梦想的,甚至它就是梦想本身。
它曾经庆幸自己没有像那些倒霉的同伴,一落到地上就被人毫不怜惜地践踏;它庆幸自己躲开了河流,没有像落进河水的同伴那样刹那间变得面目全非;它甚至庆幸自己没有被孩子们堆成雪人,雪就是雪,人就是人,雪人——雪不雪人不人的算是什么呢?况且,人是那么地卑微、卑俗和卑贱,整日忙忙碌碌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它在人们忽略的地方逍遥自在,以嘲讽的眼光睨视着世间的俗物。
当路上的雪和屋顶的雪都开始融化的时候,它起先有点幸灾乐祸。屋顶的雪变成水丁丁冬冬地流下来,它嘲笑它们是苦中作乐,强颜为欢。但渐渐地,它发现事情有点不妙了,它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原来丰盈饱满的躯体变得瘦削和空洞,身子里面像被抽掉了什么。接着,经过黑夜里寒冷的折磨后,它又变得莫名其妙地坚硬,就像顽固不化的石头。随着大批同伴的消失,它终于有了一点兔死狐悲的感觉。它发现自己是那么孤独,偌大的世界,热热闹闹的万物,谁也不理睬它,谁也没把它当回事,就好像世界上根本没有它似的。它开始绝望并且越来越绝望。它突然羡慕起那些早已找到归宿的同伴,特别是一落到大地就和水融为一体的幸运儿一一融为水,就有了水的活力,水的美,水的永恒。而像它这样在背阴处慢慢地融化,融化后就会被尘土和阳光吸干,了无痕迹,好像它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它的灵魂在它的躯体消失之前就死了,它越来越蜷曲身子,显得刀口样地卑微、卑俗和卑贱。它已无力拯救自己。由于它内心的阴暗,它错过了别人来拯救它的机会。现在,它在那儿作最后的喘息,到了如此悲哀的境地,它投向人和世间万物的目光依然是冷冷的。
壶口瀑布
零下15度的严寒中,我在宜川叫了一辆车,直奔壶口瀑布。这是12月的清晨,一路上见不到一辆车,见不到一个行人,山坡上见不到白云般飘浮的羊群。除了汽车轮子摩擦水泥路面的沙沙声,大地如此安静,仿佛万物都在冬眠。我想,我是在一年中最适合叩访壶口瀑布的时候来到了这里,因为只有在寂静中,人才能真正用心灵去感受事物的独特魅力,而喧哗足以像海啸一样淹没所有大自然的风景和内心的风景。
车快到壶口瀑布时,我打开车窗,一股寒气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好在我用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像只北极熊似的。这时我听到了一种仿佛来自地下的雄浑厚重的声音,我知道那就是瀑布的声音。下车后,我发现还有比我来得更早的游客——三位比我年轻的男子。瀑布本身是男性的,它的美,它的力量也是属于男性的,我想它对于男性的吸引力肯定大大超过对于女性的吸引力。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幅画:在壶口瀑布的背景上,点缀着两个撑着遮阳伞忸怩作态竭尽艳俗的年轻女子。这简直是对壶口瀑布的糟蹋!如果换上两个气质超凡脱俗的女子呢?也许画是耐看了,但总是不太和谐。瀑布和美女——这刚和柔的距离实在太大,把它们放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来。
应该有一个高大伟岸的神威风凛凛站在瀑布之上。
主宰黄河的不是有一个叫作河伯的神吗?但河伯在我们脑海中的印象是如此模糊,既不凶悍也不慈祥,既不威猛也不潇洒,倒像一个憨厚的和事佬。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希望他摇身一变,变得像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普赛东那样凶猛,像战神阿瑞斯那样狂暴,像万神之王宙斯那样手握雷电,以不可企及的高贵、庄严和威武主宰一切!
壶口瀑布,你喂养了多少男人的野心和妄想!
现在我来了,难道我也想把壶口瀑布装入自己的胸中,让它化为野心和妄想吗?
上游的黄河水从容地镇静地流淌着,到了接近壶口瀑布的地方,由于河床骤然变窄,河水一瞬间变得无比暴躁和野蛮,它本来是成千上万头性格温厚的黄牛在悠闲地漫步,突然变成一大群疯狂的狮子,一齐张大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谁能阻挡得了这不可一世的气势?不要说人不可能,神也不可能。谁硬要阻挡,它会以一种更暴烈更残酷的方式来复仇。
那么,我能从壶口瀑布那里得到什么呢?我想把“野心”和“妄想”这四个字改动两个字:把“野心”改成“野性”,把“妄想”改成“梦想”。充满野心和妄想的男人是可怕的,这样的男人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