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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奇和有意思。尤其是村里的青年男女,又羡慕,又眼红;川道一组锄地的两个暗中相好的姑娘和后生,看着看着,竟然在人背后一个把一个的手拉住了!
高加林和刘巧珍知道这些,但也不管这些,只顾走他们的。一群碎娃娃在他们很远的背后,嘻嘻哈哈,给他们扔小土圪塔,还一哇声有节奏地喊:“高加林、刘巧珍,老婆老汉逛县城……”高玉德老汉在对面山坡上和众人一块锄地。起先他还不知道大家跑到地畔上看什么新奇,也把锄搁下过来看了。当他看见是这码子事时,很快在人家的玩笑和哄笑声中跌跌撞撞退回到玉米地里。他老脸臊得通红,一屁股坐在锄把上,两只瘦手索索地抖着,不住气的摸起了赤脚片。他在心里暗暗叫道:乱了!乱了!刘立本这阵在哪里呢?要是叫“二能人”看见了,不把这两个疯子打倒地地才怪哩!
刘立本此刻就在他家土佥畔上的自留地里。所有这一切“二能人”也都看见了。不过,高玉德老汉的担心过分了。“二能人”正像他女子说的,刀子嘴豆腐心。他此刻虽然又气又急,但终于没勇气在众人的目光下,做出玉德老汉所担心的那种好汉举动来。他也只是一屁股坐到锄把上,双手抱住脑袋,接二连三地叹起了气……
第二天早晨,高家村的水进边发生了一场混乱。早上担水的庄稼人来到井边,发现水里有些东西。大家不知道这是何物,都不敢舀水了,井边一下子聚了好多人。有人证实,这些“白东西”是加林、巧珍和另外几年轻人撒进去的。有人又解释,这是因为加林爱干净,嫌井水脏,给里面放了些洗衣粉。有的人说不是洗衣粉,是一种什么“药”。
天老子呀!不管是洗衣粉还是药,怎能随便入进里放呢?所有的人都用粗话咒骂:高玉德的嫩小子不要这一村人的命了!有人赶快跑到前村去报告高明楼——让大队书记看看吧!更多担水的人都在急躁地议论和咒骂。那几个和一起“撒药”的年轻庄稼人给众人解释,井里撒的是漂白粉,是为了讲卫生的,众人立刻把他几个骂了个狗血喷头:“你几个瞎眼小子,跟上疯子扬黄尘哩!”
“你妈不讲卫生,生养得你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
“胡成精哩!把龙王爷惹恼了,水脉一断,你们喝尿去吧!”
那几上拥护加林这次卫生革命的人,不管众怎骂,都舀了水,担回家去了;但他们的父亲立刻把他们担回的水,都倒在了院子里。水井边围的人越来越多了。而刘立本家里正在打架:刘立本扑着打巧珍;巧珍他妈护着巧珍,和老汉扭打在一起,亏得巧英和她女婿正在他们家,好不容易才把架拉开!刘立本气得连早饭也不吃,出去搞生意去了——他是从自家窑后的小路上转后山走的,生怕水井边的人们看见他。
高加林听说井发生事,要出来给乡党们说明情况,结果被他爸他妈一人扯住一条胳膊,死活不让他出门。老两口先顾不上责备儿子,只是怕他出去在井边挨打。
这时候,刘立本的三女儿巧玲从后沟里拿一本书走出来。她刚考完大学,在家里等结果。她起得很早,到生沟里背英语单词去了,因此刚才家里打架的事,她并不知道。现在她看见井边围了这么多人,就好奇地走过来打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马上嘲讽地说:“你二姐和你二姐夫嫌水井脏,放了些洗衣粉。你们家大概常喝洗衣粉水吧?看把你们脸喝得多白!”巧玲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她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个子已经和巧珍一般高。她和她二姐一样长得很漂亮,但比巧珍更有风度。巧玲早已看出她二姐在爱加林——现在知道她真的和加林好了。她对加林也是又喜欢又尊重,因此为二姐能找这么个对象,心里很高兴。昨晚给水井里撒漂白粉的事,她也知道,于是她就试图拿学校里学的化学原理给众人说漂白粉的作用。她的话还没完,有人就粗鲁地打断了她:“哼!说得倒美!你爬下先喝上一口!和你二姐夫一样咬京腔哩!伙穿一务裤子!”众人哄然大笑了。巧玲眼里转着泪花子,羞得转身就跑——愚昧很快就打败了科学。这时,听到消息的高明楼,赶忙先跑到巧珍家问情况。本来他想去问加林,但想了一下,还是没去,先跑到亲家家里来了。他一进亲家的院子,看见他们家四个女人都在哭。刘立本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大儿子正笨嘴笨活舌劝一顿丈母娘,又劝一顿小姨子。明楼叫她们都别哭了,说事情有他哩!
他在巧珍和巧玲嘴里问情况后,很快折转身出了刘立本家的大门,扯大步向沟底的水井边走去。
高明楼来到井边,众人立刻平静下来;他们看村里这个强硬的领导人怎办呀。明楼把旧制报外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两只手叉着粗壮的腰,目光炯炯有神,向井边走去,众人纷纷把路给他让开。
他弯腰在水井里象征性看一看,然后掉过头对众人说:“哈牙!咱们真是些榆木脑瓜!加林给咱一村人做了一件好事,你们却在咒骂他,实实的冤枉了人家娃娃!本来,水井早该整修了,怪我没把这当一回事!你们为什么不担这水?这水现在把漂白粉一撒,是最干净的水了!五大叔,把你的马勺给我!”高明楼说着,便从身边的一个老汉手里接过铜马勺,在水井里舀了半马勺凉水一展脖子喝了个精光!
这家伙用手摸了一把胡茬子上的水,笑哈哈地说:“我高明楼头一个喝这水!实践检验真理呢!你们现在难道还不敢担这水吗?”大家都嘿嘿地笑了。气势雄伟的高明楼使众人一下子便服贴了。大家于是开始争着舀水——赶快担回去好出山呀,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
第11章
高加林在他的“卫生革命”引起一场风波以后,心情便陷入了很大的苦闷中。夜晚,他有时也不主动去找巧珍了,独自一个人站在村头古庙前那棵老椿树下面,望着星光下朦胧的、连绵不断的大山,久久地出神。全村人都已入了梦乡,看不见一星灯火;夏夜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纷乱。
有时,在一种令人沉重的寂静中,他突然会听见遥远的地平线那边,似乎隐隐约约有些隆隆的响声。他抬头看,天很晴,不像是打雷。啊,在那遥远的地方,此刻什么在响呢?是汽车?是火车?是飞机?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声音好像是朝着他们村来的。美丽的憧憬和幻想,常使他短暂地忘记了疲劳和不愉快;黑暗中他微微咧开嘴巴,惊喜地用眼睛和耳朵仔细搜索起远方的这些声音来。听着听着,他又觉得他什么也没有听见;才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一种幻觉罢了。他于是就轻轻叹一口气,闭住眼睛靠在了树干上。
巧珍总会在这样的时候,悄悄地来了。他非常喜欢她这样不出声地、悄然地来到他身边。他把他的胳膊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她的爱情和温存像往常一样,给他很大的安慰。但是,已不能完全冲刷掉他心中重新又泛起的惆怅和苦闷了。过去那些向往和追求的意念,又逐渐在他心中复活。他现在又强烈地产生了要离开高家村,到外面去当个工人或者干部的想法——最好把巧珍也能带出去!
他虽然这样想,不知什么,又不想告诉巧珍。
其实,聪敏的巧珍最近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从内心上讲,她不愿意让加林离开高家村,离开她;她怕失去他——
加林哥有文化,可以远走高飞;她不识字,这一辈子就是土地上的人了。加林哥要工作了,还会不会像现在一样爱她?
但是,当她看见亲爱的人苦闷成这个样子,又很想叫他出去工作。这样他就会高兴和愉快的。要是加林高兴和愉快,她也就感到心里好受一些。她想加林哥就是寻了工作,也再不会忘了她;她就在家里好好劳动,把娃娃抚养好。将来娃娃大了,有个工作的老子,在社会上也不受屈。再说,自己的男人在门外工作,她脸上也光彩。
这样想的时候,她就很希望加林哥出去工作,好让他少些苦恼。可是,她又认真一盘算,觉得根本没门!现时这号事都要有腿哩!加林哥当个民办教师,都让瞎心眼子高明楼挤掉了,更不要说找正式工作了。
这一天晚上,还是在那棵老椿树下,当她看见加林还是那么愁眉苦脸时,就主动对他说:
“加林哥,你干脆想办法去工作去!我知道你的心思!看把你愁成啥了!我很想叫你出去!”
加林两只手抓住她的肩头,长久地看着她脸。亲爱的人!她在什么时候都了解他的心思,也理解他的心思。
他看了她老半天,才开玩笑说:“你叫我出去,不怕我不要你了吗?”“不怕。只要你活得畅快,我……”她一下子哭了,紧紧抱住他,像菟丝子缠在草上一般。说:“你什么时候也甭我丢下……”加林下巴搁在她头上,笑着说:“你啊!看你这样子,好像我已经有工作了!”巧珍也抬起头笑了。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说:“加林哥,真的,只要有门道,我支持你出去工作!你一身才能,窝在咱高家村施展不开。再说,你从小没劳动惯,受不了这苦。将来你要是出去了,我就在家里给咱种留地、抚养娃娃;你有空了就回来看我;我农闲了,就和娃娃一搭里来和你住在一起……”加林苦恼地摇摇头:“咱们别再瞎盘算了,现在要出去找工作根本不行。咱还是在咱的农村好好打主意……你看你胳膊凉得像冰一样,小心感冒了!夜已经深了,咱们回!”
他们像往常一样,互相亲了对方,就各回各家去了。
高加林进了家门,发现高明楼正坐在他们家炕拦石上,和他父亲拉活。见他进门来,他父亲马上说:“你到哪里去了?你明楼叔等了你半天!”高明楼对他咧嘴笑了笑,说:“也没什么事喀!唉,加林!咱这农村,意识就是落后!”
“你好心给水井里放了些漂白粉,人还以为你下了毒药呢!真是些榆木脑瓜!”他父亲笑嘻嘻地对高明楼说:“全凭你了!要不是你压茬,那一天早上肯定要出事呀!”
他母亲也赶忙补充说:“对着哩!咱村里的事,就看他明楼叔拿哩!”加林坐在脚地板凳上,也不看高明楼,说:“也怪我。我事先没给大家说清楚。”高明楼吐了一口烟,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再不提了,过两天两个组都抽几个人,把水井整修一下,把石堰再往高垒一些。哈呀!不整修再不行了!我前一个月看见一头老母猪躺在里面洗澡哩!”他两个手指头把纸烟把子捏灭,丢在脚地上,“我今黑夜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是这,咱准备到城里拉一点茅粪,好准备种麦。后组里正锄地,人手抽不出来;准备前组先去两个人。我考虑了一下,想让你和德顺老汉去,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加林没说话。他父亲赶忙对他说:“你去!你明楼叔给你寻了苦轻营生嘛!晚上只拉一回,用不了两三个小时,白天一天就歇在家里。往年大家都抢着去做这营生哩!?”
高明楼又掏出一根烟,在煤油灯上吸着,看着低头不语的加林说:“你大概怕城里碰上熟人,不好意思吧?年轻人爱面子!其实,晚上嘛,根本碰不上!”
高加林抬起头,只说了两个字:“我去”。
同楼一看他同意了,便人炕拦石上下来,准备起身了。高玉德慌忙赤脚片溜下炕,同时加林他妈也从灶火圪劳里撵出来,准备送书记。高明楼在门口挡住他们,然后对后面的加林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拉粪去的人还地老规程,在城里吃一顿饭,钱和粮由队里补贴。今年还是巧珍去做饭,城里她姨家有一孔空窑。”高加林点点头,嗯了一声。
高玉德一听是巧珍去做饭,嘴张了几张,结结巴巴说:“明楼!做饭苦轻,最好去个老汉!巧珍年轻,现在劳动正繁忙,后组的地还没锄完哩……”
高明楼想笑又没好意思笑出来。他对玉德老汉说:“还是巧珍去合适。城里做饭的窑是她姨家的,生人去了怕不方便……”说完就拧转身走了。
德顺老汉和加林、巧珍在村对面的简易公路上套好架子车,已经临近黄昏;远远近近都开始模糊起来了,对面村子里,收工回来的人声和孩子们的叫闹声,夹杂着正在入圈的羊的咩咩声,组成了乡间这一刻特有的热闹的骚乱气氛。
德顺老汉一巴掌在驴屁股上打掉一只牛虻。过来把草垫子放到车辕上,说:“甭怕臭!没臭的,也就没有香的!闻惯了也就闻不见了。”他走到前车子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酒壶,抿了一口,诡秘地对加林和巧珍一笑:“你们两个坐在后面车上上,我打头。吆牲灵我是老把式了,你们跟着就是。现在天还没黑,两个先坐开些!”他得意地眨眨眼,坐在了前面的车辕上。后面车上的加林和巧珍被德顺老汉说得很不好意思,也真的别别扭扭一人坐在一个车辕上,身子离得很开。
德顺老汉“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