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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必定无果,援兵是不会来的。”
袁崇焕镇定地回答:
“我要你去,不是讨援兵的。”
“请你转告高大人,我不要他的援兵,只希望他做一件事。”
“如发现任何自宁远逃回的士兵或将领,格杀勿论!”
这件武器的名字,叫做决心。
我没有朝廷的支持,我没有老师的指导,我没有上级的援兵,我没有胜利的把握,我没有幸存的希望。
但是,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
我不会后退,我会坚守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即使同归于尽,也绝不后退。
这就是我的决心。
正月二十四日的那一天,战争即将开始之前,袁崇焕召集了他的所有部下,在一片惊愕声中,向他们跪拜。
他坦白地告诉所有人,不会有援兵,不会有帮手,宁远已经被彻底抛弃。
但是我不想放弃,我将坚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
然后他咬破中指写下血书,郑重地立下了这个誓言。
我不知道士兵们的反应,但我知道,在那场战斗中,在所有坚守城池的人身上,只有勇气、坚定和无畏,没有懦弱。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四日晨,努尔哈赤带着轻蔑的神情,发动了进攻的命令,声势浩大的精锐后金军随即涌向孤独的宁远城。
必须说明,后金军攻城,不是光膀子去的,他们也很清楚,骑着马是冲不上城墙的,事实上,他们有一套相当完整的战术系统,大致有三拨人。
每逢攻击时,后金军的前锋,都由一种特别的兵种担任——楯兵。所有的楯兵都推着楯车。所谓楯车,是一种木车,在厚木板的前面裹上几层厚牛皮,泼上水,由于木板和牛皮都相当皮实,明军的火器和弓箭无法射破,这是第一拨人。
第二拨是弓箭手,躲在楯车后面,以斜四十五度角向天上射箭(射程很远),甭管射不射得中,射完就走人。
最后一拨就是骑兵,等前面都忙活完了,距离也就近了,冲出去砍人效果相当好。
无数明军就是这样被击败的,火器不管用,骑兵砍不过人家,只好就此覆灭。
这次的流程大致相同,无数的楯兵推着木车,向着城下挺进,他们相信,城中的明军和以往没有区别,火器和弓箭将在牛皮面前屈服。
然而牛皮破了。
架着云梯的后金军躲在木板和牛皮的后面,等待靠近城墙的时刻,但他们等到的,只是晴天的霹雳声,以及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
值得庆祝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俯瞰到了宁远城的全貌——在半空中。
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以可怕的巨响,喷射着灿烂的火焰,把无数的后金军,他们破碎的楯车,以及无数张牛皮,都送上了天空——然后是地府。
关于红夷大炮的效果,史书中的形容相当贴切且耸人听闻:“至处遍地开花,尽皆糜烂”。
当第一声炮响的时候,袁崇焕不在城头,他正在接见外国朋友——朝鲜翻译韩瑗。
巨响吓坏了朝鲜同志,他惊恐地看着袁崇焕,却只见到一张笑脸,以及轻松的三个字:“贼至矣!”
几个月前,当袁崇焕决心抵抗之时,就已安排了防守体系,总兵满桂守东城,参将祖大寿守南城,副将朱辅守西城,副总兵朱梅守北城,袁崇焕坐镇中楼,居高指挥。
四人之中,以满桂和祖大寿的能力最强,他们守护的东城和南城,也最为坚固。
后金军是很顽强的,在经历了重大打击后,他们毫不放弃,踩着前辈的尸体,继续向城池挺进。
他们选择的主攻方向,是西南面。
这个选择不是太好,因为西边的守将是朱辅,南边的守将是祖大寿,所以守护西南面的,是朱辅和祖大寿。
更麻烦的是,后金军刚踏着同志们的尸体冲到了城墙边,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
攻城的方法,大抵是一方架云梯,拼命往上爬,一方扔石头,拼命不让人往上爬,只要皮厚硬头皮,冲上去就赢了。
可是这次不同,城下的后金军惊奇地发现,除顶头挨炮外,他们的左侧、右侧、甚至后方都有连绵不断的炮火袭击,可谓全方位、全立体,无处躲闪,痛不欲生。
这个痛不欲生的问题,曾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去了一趟兴城(今宁远),又查了几张地图,解了。
简单地讲,这是一个建筑学问题。
要说清这个问题,应该画几个图,可惜我画得太差,不好拿出来丢人,只好用汉字代替了,看懂就行。
大家知道,一般的城池,是“口”字型,四四方方,一方爬,一方不让爬,比较厚道。
更猛一点的设计,是“凹”字型,敌军进攻此类城池时,如进入凹口,就会受到左中右三个方向的攻击,相当难受。
这种设计常见于大城的内城,比如北京的午门,西安古城墙的瓮城,就是这个造型。
或者是城内有点兵,没法拉出去打,又不甘心挨打的,也这么修城,杀点敌人好过把瘾。
但我查过资料兼实地观查之后,才知道,创意是没有止境的。
宁远的城墙,大致是个“山”字。
也就是说,在城墙的外面,伸出去一道城楼,在这座城楼上派兵驻守,会有很多好处,比如敌人刚进入山字的两个入口时,就打他们的侧翼,敌人完全进入后,就打他们的屁股。如果敌人还没有进来,在城头上架门炮,可以提前把他们送上天。
此外,这个设计还有个好处,敌人冲过来的时候,有这个玩意,可以把敌人分流成两截,分开打。
当然疑问也是有的,比如把城楼修得如此靠前,几面受敌,如果敌人集中攻打城楼,该怎么办呢?
答案:随便打,无所谓。
因为这座城楼伸出去,就是让人打的。而且我查了一下,这座城楼可能是实心的,下面没有通道,士兵调遣都在城头上进行,也就是说,即使你把城楼拆了,还得接着啃城墙,压根就进不了城。
我不知道这城楼是谁设计的,只觉得这人比较狠。
除地面外,后金军承受了来自前、后、左、右、上(天上)五个方向的打击,他们能够得到的唯一遮挡,就是同伴的尸体,所以片刻之间,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进攻者没有退缩,无功而返,努尔哈赤的面子且不管,啥都没弄到,回去怎么跟老婆孩子交代?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后金军终于爆发了。
虽然不断有战友飞上天空,但他们在尸体的掩护下,终究还是来到了城下,开始架云梯。
然而炮火实在太猛,天上还不断掉石头,弓箭火枪不停地打,刚架上去,就被推下来,几次三番,他们爬墙的积极性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于是决定改变策略——钻洞。
具体施工方法是,在头上盖牛皮木板,用大斧、刀剑对着城墙猛劈,最终的工程目的,是把城墙凿穿。
这是一个难度很大的工程,头顶上经常高空抛物不说,还缺乏重型施工机械,就凭人刨,那真是相当之困难。
但后金军用施工成绩证明,他们之前的一切胜利,都不是侥幸取得的。
在寒冷的正月,后金挖墙队顶着炮火,凭借刀劈手刨,竟然把坚固的城墙挖出了几个大洞,按照史料的说法,是“凿墙缺二丈者三四处”,也就是说,二丈左右的缺口,挖出了三四个。
明军毫无反应。
不是没反应,而是没办法反应,因为城头的大炮是有射程的,敌人若贴近城墙,就会进入射击死角,炮火是打不着的,而火枪、弓箭都无法穿透后金军的牛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紧张施工,毫无办法。
就古代城墙而言,凿开两丈大的洞,就算是致命伤了,一般都能塌掉,但奇怪的是,洞凿开了,城墙却始终不垮。
原因在于天冷,很冷。
按史料分析,当时的温度大致在零下几十度,城墙的地基被冰冻住,所以不管怎么凿,就是垮不下来。
但袁崇焕很着急,因为指望老天爷,毕竟是不靠谱的,按照这个工程进度,没过多久,城墙就会被彻底凿塌,六万人涌进来,说啥都没用了。
当务之急,要干掉城下的那帮牛皮护身的工兵,然而大炮打不着,火枪没有用,如之奈何?
关键时刻,群众的智慧发挥了最为重要的作用。
城墙即将被攻破之际,城头上的明军突然想出了一个反击的方法。
这个方法有如下步骤,先找来一张棉被,铺上稻草,并在里面裹上火药,拿火点燃,扔到城下。
棉被、稻草加上火药,无论是材料,还是操作方法,都是平淡无奇的,但是效果,是非常恐怖的。
几年前,我曾找来少量材料,亲手试验过一次,这次实验的直接结果是,我再没有试过第二次,因为其燃烧的速度和猛烈程度,只能用可怕两个字形容。(特别提示,该实验相当危险,切勿轻易尝试,切勿模仿,特此声明。)明军把棉被卷起来,点上火,扔下去,转瞬间,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沾满了火药的棉被开始剧烈燃烧,开始四处飘散,漂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只要沾上,就会陷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滚,也毫无作用。
在冰天雪地的严寒中,伴随着恐怖的大炮轰鸣声,一道火海包围了宁远城,把无数的后金军送入了地狱,英勇的后金工程队全军覆没。
这种临时发明的武器,就是鼎鼎大名的“万人敌”,从此,它被载入史册,并成为世界上最早的燃烧瓶的雏形。
战斗,直至最后一人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努尔哈赤的想象,以及心理承受程度。
万历十二年(1584),他二十五岁,以十三副盔甲起兵,最终杀掉了仇人尼堪外兰,而那一年,袁崇焕才刚刚出生。
他跟随过李成梁,打败过杨镐,杀掉了刘綎、杜松,吓走了王化贞,当他完成这些丰功伟业,名声大振的时候,袁崇焕只是个四品文官,无名小卒。
之前几乎每一次战役,他都以少打多,以弱胜强,然而现在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大兵力,势不可挡之气魄,进攻兵力只有自己六分之一的小人物袁崇焕,输了。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小本起家的天命大汗是不会输的,也是不能输的,即使伤亡惨重,即使血流成河,用尸体堆,也要堆上城头!
所以,观察片刻之后,他决定改变攻击的方向——南城。
这个决定充分证明,努尔哈赤同志是一位相当合格的指挥官。
他认为,南城就快顶不住了。
南城守将祖大寿同意这个观点。
就实力而言,如果后金军全力攻击城池一面,明军即使有大炮,也盖不住对方人多,失守只是个时间问题。
好在此前后金军缺心眼,好好的城墙不去,偏要往夹脚里跑,西边打,南边也打,被打了个乱七八糟,现在,他们终于觉醒了。
知错就改的后金军转换方向,向南城涌去。
我到宁远时,曾围着宁远城墙走了一圈,没掐表,但至少得半小时,宁远城里就一万多人,分摊到四个城头,也就两千多人。以每面城墙一公里长计算,每米守兵大致是两人。
这是最乐观的估算。
所以根据数学测算,面对六万人的拼死攻击,明军是抵挡不住的。
事情发展与数学模型差不多,初期惊喜之后,后金军终于呈现出了可怕的战斗力,鉴于上面经常扔“万人敌”,墙就不去凿了,改爬云梯。
冲过来的路上,被大炮轰死一批,冲到城脚,被烧死一批,爬墙,被弓箭、火枪射死一批。
没被轰死、烧死,射死的,接着爬。
与此同时,后金军开始组织弓箭队,对城头射箭,提供火力支援。
在这种拼死的猛攻下,明军开始大量伤亡,南城守军损失达三分之一以上,许多后金军爬上城墙,与明军肉搏,形势十分危急。
祖大寿战败前,袁崇焕赶到了。
袁崇焕并不在城头,他所处的位置,在宁远城正中心的高楼。这个地方,我曾经去过,登上这座高楼,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城的战况。
袁崇焕率军赶到南城,在那里,他投入了最后的预备队。
长久以来的训练终于显现了效果,在强敌面前,明军毫无畏惧,与后金军死战,把爬上城头的人赶了回去。
与此同时,为遏制后金军的攻势,明军采用了新战略——火攻。
明军开始大量使用火具,除大炮、万人敌、火枪外,火球甚至火把,但凡是能点燃的,就往城下扔。
这个战略是有道理的,你要知道,这是冬天,而冬天时,后金士兵是有几件棉衣的。
战争是智慧的源泉,很快,更缺德的武器出现了,不知是谁提议,拉出了几条长铁索,用火烧红,甩到城下用来攻击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