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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斐尔:(一四八三——一五二○)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
②弘法大师:(七七四——八三五)日本真言宗始祖空海的谥号。
咱家竟然忘记了有什么必要如此大发议论!不过,“忘本”,连在人类当中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猫也自然难免,那就请大人不见小人怪吧!总之,当咱家瞥见梁上君子拉开卧房的格子门、突然闪现在门槛时,上述感慨便自然地油然而兴。“为什么?”既蒙下问,只得从头思量。唔——理由如下:
平时咱家就怀疑上帝造人的作品,也许其成功之处,恰是无能的结果。然而,当咱家看到梁上君子悠然出现在眼前时,但见他的面部特征,完全足以推翻咱家的立论。其特征倒也无他,是这样一个事实:他的眉眼和我们那位亲爱的美男子水岛寒月先生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咱家并非在贼盗当中多有知己,这不须啰嗦。但平口根据贼盗的残暴行径加以想象,倒也不是未曾在心中勾画过他们的脸谱:一定是鼻翅儿向左右一伸,长着两只一分钱铜板那么大的小眼睛,剃了个光头……这是咱家凭空捏造的。但是,亲眼所见和心头所想,却有霄汉之别。可见,想象是决不可胡来的。
这位君子,身材修长,浅黑色的一字眉,是个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的贼。大约二十六七岁,连年龄也是抄袭寒月的。既然上帝拥有如此绝技,制造出这么相似的两个人来,那就不该把上帝视为无能了,不,老实说,由于这两个人太相似,几乎令人吃惊:是否寒月神经失常,深更半夜跑了出来。只因盗贼的鼻下没蓄浅黑色胡须,这才意识到,此公必是另外一位。寒月是个堂堂正正的美男子,是上帝的精制品,足以便迷亭称之为“流动邮票”的金田小姐销魂。但是,从长相看来,这位梁上君子对于女人的魅力,也丝毫不亚于寒月。假如金田小姐只对寒月的眼波与嘴角迷恋,却不以同样的热量对这位盗贼倾心,那就太不公道。公道不公道,暂且不提,反正不合逻辑。像金田小姐那么既有才华又很机灵的女子,如此区区小事,即使不向别人请教,也肯定会一清二楚的!可见,假如差遣这名盗贼代替寒月出场,金田小姐也肯定会献出全部的爱而收琴瑟谐鸣之美的。万一寒月先生被迷亭等人说服,破坏了一桩千古良缘,只要这位盗贼健在,小姐也就不必发愁了。咱家对未来的事态发展预测至此,才算对富子小姐放下心来。这位梁上君子能够俯仰于天地之间,是使富子小姐生活幸福的一大前提。
梁上君子腋下挟着个什么东西。一瞧,原来是刚才主人撇在书房里的旧毯子。他身穿兰地花格布的短褂,臀部扎了一条博多产的青灰色绢带,双膝下裸露着苍白的两条腿,一只脚跨进室内。
主人一直做梦,大拇指被红书咬住了。这时,他噗嗵一声翻了个身,高声大喊:“寒月!”盗贼惊得毯子落地,忙将跨进的那只脚收回,纸屏上映出两条长腿微微颤动。主人哼了一声,口里嘟嘟囔嚷,一把推开那本红皮书,像得了疥疮似的,卡哧卡哧地搔他那漆黑的胳膊。后来又安静下来,撇开枕头睡熟了。可见,他呼喊寒月,完全是下意识的梦话。
君子在长廊下站了一会儿,观察室内的动静,当他看清夫妻二人都已酣睡之后,又将一只脚跨上室内的床席。这回连呼喊寒月的声音都没有。隔了一会儿,另一只脚也跨了进去。春宵的一盏青灯,将二十平米的房间照得通亮,却被君子的身影截然劈成两半。那影子,将柳条包旁、越过咱家的头顶,直到半面墙壁,挡得一片昏黑,咱家扭头一看,刚好在墙壁的三分之二那么高的地方,那位君子的面影在隐隐约约地晃动。就算是个美男子,假如只看他们的影子,简直像个芋头精似的,样子可真好笑。君子将女主人的睡脸从上至下偷偷瞧了一眼,不知怎么,眉开眼笑了。连这笑容都是从寒月的脸上扒下来的,咱家十分吃惊。
女主人的枕旁,十分珍爱地放着一个用钉子钉成的四寸宽、一尺五六寸长的箱子,里面装的是家住肥前国①唐津市的多多良三平君前些日子归省时带回来的土产山药。竟用山药装点着绣枕入梦,真乃史无先例的奇闻。然而,女主人可是个连炖菜用的上等白糖也往衣橱里放的女人,头脑中缺乏“适材适所”这种观念。在她看来,别说是山药,说不定把咸萝卜放在卧室里也满不在乎。然而,君子不是神仙,不可能知道夫人是这么个女人,她既然如此贴身珍藏,断定那是一件贵重物品,这是不无道理的。君子举起箱来一掂量,不出所料,很有分量,于是,显得十分惬意。咱家心想,他到底偷起山药了,而且,一想到这么一位美男子偷山药,就不禁感到滑稽。但是胡乱出声是危险的,只得忍住不笑。
①肥前国:日本古国名,一部份在今之佐贺县,一部份在今之长崎县。
片刻,君子小心翼翼地开始用毛毯包起山药,又扫了一眼周围,看有什么绑绳没有,赶巧有主人熟睡时解下的一条绉绸腰带,君子便用这条腰带将山药箱捆得结结实实,轻飘飘地扛了起来。这副嘴脸女人可不大喜欢。然后,君子又把孩子的两件外罩坎肩塞进女人的紧腿线裤里,弄得线裤的腿部圆鼓鼓的,简直像黑眉锦蛇吞了青蛙一般。不,说不定要用“锦蛇临盆”这四个字才能形容得准确无误呢!总之,成了个怪物。如果不信,请您一试便知。君子将主人的线裤一圈又一圈地缠在脖子上。我心思,他下一步偷什么?只见他又把主人的丝绸上衣当作大包袱皮摊开,将女主人的腰带、男主人的短褂和背心等其他所有零碎全都整整齐齐地叠好包了起来。对于他那熟练、灵巧的动作,咱家十分钦佩。然后他用女主人和服上的装饰衣带和整幅布的和服腰带接成一条绳,绑紧这个大包,用一只手拎着。“还有什么可拿的?”他又四下张望,但见主人头上有一包朝日牌香烟,也随手扔进和服袖里。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就着灯火燃着,美美地狠吸一口。喷吐的烟雾,在玻璃灯罩外缭绕。不待烟消,君子的脚步声已经沿着外廊愈去愈远。终于听不见了。这时,主人夫妇仍在酣睡。人哪,竟然意外的麻痹大意。
咱家还是需要暂时休息。如此喋喋不休,身子委实受不住,于是酣然大睡。醒来时,只见三月天晴空万里,主人夫妇正在后院便门与巡警谈话。
“那么,是从这儿进院,溜进卧室的吧!您二位是睡在梦中,压根儿没察觉吧?”
“是的。”主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那么,作案时间是几点?”巡警的问话简直是岂有此理。假如知道作案时间,还不至于失盗了呢。主人夫妇没有意识到这一层,竟然为了回答巡警的质问,在不住地商量:
“那是几点?”
“这个……”妻子在沉思。她似乎以为一沉思,就会想得起来似的。
“你昨晚是几点钟躺下的?”
“我睡得比你晚。”
“是啊,我是在你之前躺下的。”
“是几点钟醒的呢?”
“七点半吧?”
“那么,贼闯进来是几点钟呢?”
“总该半夜了吧?”
“谁不知道是半夜?问你几点钟?”
“准确时间不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清楚的。”
妻子似乎还要想下去。但是,巡警不过是走走形式,问问而已,至于那贼几时闯入,压根儿就无关痛痒。哪怕撒个谎,只要信口回答一句,也就罢了,而主人夫妇却在没头没脑地互相问答,巡警似乎有些不耐烦,说:
“那么,是被盗时间不明?”
主人以老一套的腔调答道:“噢,是呀!”
巡警没有一丝笑容,说:
“那么,请你交一份失盗申报书。上写:‘明治三十八年某月某日,闭门就寝后,盗贼择下某某套窗,闯进某某室内,盗走某某物品。以上属实,特此申诉。’这不是一份报告,是申诉,最好不写收信单位名。”
“被盗物品一一列举吗?”
“嗳。短褂几件,价值几何,按这样的格式作表呈报。噢,进屋看看也无济于事,已经是失盗之后了嘛!”巡警说得怪轻松,转身走了。
主人将笔墨砚池拿到室中心,唤来妻子,几乎用吵架似的大嗓门儿说:
“立刻写失盗申诉书。你把被盗物品一件件地快说!喂,说呀!”
“哟,烦人!还赚了个‘快说’,你这么盛气凌人,谁还肯说?”女主人只把细带子缠在腰上,系也没系,便一屁股坐下。
“瞧你像什么样子!活像遇了个卖不出去的窑姐!为什么不把腰带子扎好再出来?”
“你若嫌这样难看,就给我买一条带子来!什么窑姐不窖姐的,既然失盗,有什么办法!”
“连宽幅腰带也被偷了去?可恶的东西!那就从腰带开始写吧!什么样的腰带?”
“什么样的?还能有多少条?就是那条黑缎子面、绸子里的呗!”
“好,黑缎面绸子里腰带一条!值多少钱?”
“六元左右吧!”
“扎这么贵的带子,太狂!今后要扎一元五角上下钱的!”
“哪有那么便宜的带子!就说你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嘛。不管老婆穿得怎么邋遢,你只要把自己打扮得好些就行。”
“唉,算啦!还丢了什么?”
“缎子褂。那是河野婶送给的纪念品,同样也是缎子,和今天的缎子可大不相同哟。”
“没工夫听你分辩!值多少钱?”
“十五元!”
“穿十五元的和服外褂,太不合身份!”
“这有什么,又不是要你花钱!”
“其次是什么?”
“黑布袜子一双。”
“是你的吗?”
“是你的呀,买价两角七分。”
“其次?”
“山药一箱。”
“连山药也偷去了?他是想煮了吃?还是熬汤喝?”
“谁知他想怎么吃,你到贼家去问一问吧!”
“报多少钱?”
“山药价钱我可不清楚。”
“那就写上十二元五角上下吧。”
“这不是胡诌吗,就算是从唐津刨来的,山药若值十二元五角,那还了得?”
“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是不知道,不过,若说十二元五角,那太过分了。”
“不知道价钱,可又说十二元五角太过分,这是怎么回事?简直不合逻辑。因此,才把你叫做奥坦钦·巴列奥略①呢。”
①奥坦钦·巴列奥略:本来是君士坦丁·巴列奥略(一四○四——一四五三)东罗马最后一个王朝。文中故意将君士坦丁念成奥坦钦,这是江户语“糊涂虫”的意思,即昏君。
“叫我什么?”
“奥坦钦·巴列奥略。”
“是什么意思?”
“管它是什么意思。其次,你的衣服怎么一件也没有提?”
“其次,爱是什么我不管。快告诉我‘奥坦钦·巴列奥略’是什么意思?”
“哪里有什么意思好讲!”
“告诉我有什么不好?你欺人太甚!一定以为我不懂英语,就张口骂人。”
“少说蠢话,快些接着往下说!不迅速交上申诉书,失盗的物品就找不回来啦。”
“反正立刻申诉也来不及。比这更急的是告诉我奥坦钦·巴列奥略是什么意思。”
“这娘们可真讨厌!不是告诉你什么意思也没有吗?”
“那么,失盗物品也只有这些。”
“真是胡搅蛮缠!随你的便好了。我不再写什么申诉了。”
“我也不再告诉你失盗件数。申诉书是你自己要写的。你不写,与我何干!”
“那就算了!”
主人照例忽地站起,走进书房。妻子进了客厅,在针线盒前落坐。大约十分钟,二人都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呆地瞪着纸屏出神。
这时,寄来山药的多多良三平朝气蓬勃地推开大门,走进屋来。多多良三平原是这家主人的门生。如今,法政大学毕业,在某公司的矿山部供职。这位也是实业家的苗子,是铃木藤十郎的后进力量。三平君由于从前的老关系,常常来旧日恩师的草彛г旆谩E錾闲瞧谌眨屯嫔弦徽煸倩厝ァK驼庖患胰讼啻κ俏阈肟推摹!
“师母,多好的天气呀!”他在女主人面前,支起腿坐着,好像是一口唐津口音。
“噢,是多多良君!”
“老师出门了吗?”
“没有,在书房。”
“师母!老师这么过度用功,会伤身子的呀!好容易赶上个星期天,师母!”
“跟我说也没用,去对老师当面说说吧!”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