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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 辟 蹊 径 揭 秘 红楼
有一阵,每到周六深更半夜,我都等着看中央十套的名家讲坛,刘心武先生谈红楼梦。这个节目播出的时间非常晚,中间又不断被片花打断,苦苦等了一个礼拜,只能听到一小段有意思的讲义,也就十来分钟。很不过瘾。
我十一、二岁就开始读《红楼梦》,但是从来没感过兴趣,可能读得太早了。那些操之过急的父母可以引以为戒。在我们的圈子里,不懂《红楼梦》、不懂鲁迅,是一种真正的羞耻,没啥好辩解的,自己找地儿赶紧补习去。去年年底我到一个朋友家去玩,摸着一本老版的鲁迅杂文《二心集》,随意翻翻,突然就脑力激荡,迷上了他的笔调。而把书柜里其余的几本《南腔北调集》、《且介亭杂文》、《集外集》等,全翻出来朗读,劲头大极了。
朝闻道,夕可死也。这是我当时读鲁迅的感受。回到刘心武以推理小说的方式在电视里大谈《红楼梦》, 引起了我对红楼梦一书浓厚的兴趣,同时也引发了我许多的文学联想。
可能有人对刘的解读法不以为然,太怪,太新,可是“错”有“错”着,文学本来就是建立在一连串的误读基础上的一种领悟。以某种,无论是政治观,还是历史观的正确性来要求文学,都有可能失之武断吧。
另辟蹊径解读经典,哪怕是误读,有什么关系?被人视为拙劣,又有什么要紧?刘心武在他的《谈红楼梦》一书,提到过苏联的戏剧家梅耶荷德,说,你一个作品出来,如果所有人都说你好,那么你是彻底地失败了;如果所有的人都说你坏,那么你当然也是失败,不过这说明你总算还有自己的某些特点;如果反响强烈,形成的局面是一部分人喜欢得要命,而另一部分人恨不得把你撕成两半,那么,你就是获得真正的成功了!这是“梅氏定律”。
其实,梅耶荷德还说过一句名言:“拙劣是一种美妙的表达方式”,就让我们任性地阅读,在经典中解放我们的思维吧。
千里搭长棚
——红楼拾珠
有朋友问我:你的“红楼拾珠”写了不少了,为什么连一些一般读者觉得挺生僻的“珠语”都拾起来议论一番,却迟迟不见你写“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这颗人们耳熟能详的“珠子”呢?
其实,我也一直在构思对这颗“珠子”赏析的写法,只是觉得说浅了没啥意思,往深里说呢,则牵扯的方面颇多,怕一篇短文容不下。不过,现在我还是试一试,看能否长话短说,各层意思都点到为止。
首先要牵扯到的,就是《金瓶梅》。《红楼梦》是一部与《金瓶梅》区别很大的书。《金瓶梅》文学性很强,在刻画人物、写人物对话方面,非常出色,但《金瓶梅》不仅色情描写过度,而且作者在暴露政治腐败、社会堕落、人性黑暗的时候,只有冷静,没有任何理想色彩,升华不出精神上的东西。而《红楼梦》不同,曹雪芹透过描写,通过人物塑造,有时候更直接在叙述语言里面,融注批判的锋芒,提出了尊重以未被污染的青春女性为象征的社会人生理想,升华出含有哲理内涵的诗意。但是,毋庸讳言,《红楼梦》与《金瓶梅》又有着明显的文学上的传承与突破的关系,像“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这两句被一些读者认为是曹雪芹笔下最精彩的谚语,其实是早在《金瓶梅》里就有的。
当然,曹雪芹使用“千里搭长堋,没有个不散的筵席”,无论在总体构思,还是表达意蕴上,都比《金瓶梅》的作者高明、深刻。曹雪芹是在第二十六回里,让小红来说这句话的。书里交代,荣国府的大管家林之孝两口子,权势很大,却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更古怪的是林之孝家的年龄比王熙凤大,却认她作干妈,而他们的女儿林红玉也就是小红,虽然相貌也还不错,又伶牙俐齿,他们却并没有倚仗自己的权势,将她安排为头二等丫头,只悄悄地安排到怡红院里,当了个浇花喂雀升茶炉子的杂使丫头,后来还是小红自己凭借真本事,才攀上了高枝,成为凤姐麾下的一员强将。这两位大管家为何如此低调?这就又牵扯到《石头记》版本问题,在有的古本里,林之孝原来写作秦之孝,据我分析,很可能其生活原型,就是秦可卿原型真实家族的仆人,后来被赠给了曹家为仆——这在那个时代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曹雪芹原来打算在书里,也点明他们与秦可卿来自同一背景,后来他改了主意,想隐去这一点,才决心把角色的姓氏,由秦改为了林。姓氏虽然改了,但其原型所具有的某些特点,却没有改,依然如实地写出来。
我的“秦学”研究,揭示出秦可卿的生活原型,是康熙朝两立两废的太子胤的一个女儿,胤在书里化为了“义忠亲王老千岁“,他”坏了事“,因此他的女儿秦可卿属于藏匿性质,他“坏事”前赠予贾家的仆人,虽然不至于被穷追深究,但毕竟属于“来历不洁”,因此,林之孝家的要认王熙凤为干妈,以增加一些安全感,而他们在家里窃窃私语,也就能使早熟的小红比其他同龄人更知道世道的白云苍狗。
小红是在与一个只出场那么一次的小丫头佳蕙对话时,说出这句话来的,还接着说:“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这话与第十三回秦可卿念出的偈语“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是完全相通的。据佳蕙透露,故事发展到那个阶段的时候,贾宝玉等人还根本没有“盛筵必散”的憬悟,“昨儿宝玉还说,明儿怎么样收拾屋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的熬煎。”
“千里搭长棚”的歇后语,在《红楼梦》里与“树倒猢狲散”,《好了歌》及其甄士隐的解注等,是一以贯通的,里面有对世事绝不会凝固而一定会有所变化的规律性总结,也含有悲观主义世界观人生观的消极情绪。
2000年7月14日法国国庆那天,我恰好在巴黎,目睹了法国民众自发组织的“千里长桌筵”,人们沿着法国中部穿过巴黎市中心的经线,摆出筵席,大体真的相连,使用同一种图案的纸桌布,各家拿出自己准备的酒菜与邻居同仁们共享,在巴黎卢浮宫庭院和塞纳河艺术桥上,据说是那条经线通过的地方,我看见男女老少或倚桌或席地,边吃喝边欢唱,十分热闹,又从电视里,看到那条经线通过的地方,现场转播的种种情况,真是非常有趣。到太阳落山时,这个贯穿整个法国的“千里长桌筵”在欢歌笑语中散场。我觉得法兰西人的这份浪漫情怀,真的很值得我们学习。其实《红楼梦》里就已经写到不少西洋事物,如金星玻璃鼻烟盒。治头痛的膏子药“依弗那”等等,“洋为中用”,咱们从“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里剔除悲观的情绪,注入法兰西式的浪漫旷达,那不也就成为一句好话了吗?
“我的研究属于探佚学范畴,方法基本是原型研究。从对秦可卿原型的研究入手,揭示《红楼梦》文本背后的清代康、雍、乾三朝的政治权力之争,并不是我的终极目的,我是把对秦可卿的研究当作一个突破口,好比打开一扇最能看清内部景象的窗户,迈过一道最能通向深处的门槛,掌握一把最能开启巨锁的钥匙,去进入《红楼梦》这座巍峨的宫殿,去欣赏里面的壮观景象,去领悟里面的无穷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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