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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余风阴沉沉的道:“大师,你定是要偏袒他们了?”
岑木摇头道:“魏老误会了,老衲既然答应了简施主,绝不敢有悖信义。”
魏余风冷笑道:“和这种妖孽,有何信义可谈?难不成……大师怕了他们?”岑木淡然一笑不语,他身后的弟子可没他的好修行,立时忿忿不平,霍霍磨掌,只待岑木下令,便要出去讨问公道。
魏余风看看岑木又看看周围貌合神离、各怀心事,似乎正等看崆峒笑话的众派门人,磨齿暗恨,摔袖返身。经过舒扬面前时,狠狠的瞪着他,一副要将他碎尸万断的样子,唬得舒扬背脊生寒,微微畏缩。
越谈道:“岑木大师,此事疑云重重,实非一时半会能解,大师慈悲为怀,在下深信绝不会是主使下毒之人,这其中的蹊跷尚待查明,大师何不移驾内厅,我等一同会商……”他还没说完,底下的众派门人已嘘喊起来。
“大师切莫轻信妖言。这小子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对他自己门人尚且无情无义。大师千万别上当……”简炎轻声在越谈耳边道:“你的事迹传播甚广嘛。”语带嘲讽,显在讥刺他杀绞宇竭门人之事。
越谈寒着脸,只做不闻,道:“大师?”
岑木沉吟,移时,抬目缓缓道:“好。老衲带一个弟子随入,可否?”越谈压不下心头之喜,忙点头道:“大师请便。”
众派门人交头接耳,嗡嗡有声;魏余风一径冷笑,心中大不以岑木的作为为然。岑木平静的点了一名弟子,踏上台阶。
虚合的大门从内拉开,简炎等人面对众帮派门人,让岑木大师先行入内,他的弟子随行其后。电火流光的一刹那,变故突生,将要迈入门内的岑木大师一声闷哼,身形一垮,他全力转过身,手指剧颤,不知指着谁,挣扎着道:“及……你……”
简炎等惊惧转头,跟得最紧的越谈掌出掌落,拍在那弟子的后心,那少林弟子应声倒地。台阶下众派隔着简炎众人看不清岑木大师如何受伤,却明明白白看到越谈掌毙少林弟子,一时间,不但少林十余名弟子,其他各派都是义愤填膺,场面登时大乱,有人高喊:“妖人杀了岑木大师!大伙儿快看!”
挤在台阶下的人蜂拥而上,转眼将成混战之势。简炎、裴迹、舒扬、柳江奋力守住阶梯不失,刀剑相交,四人身上立时多了几道伤口。看着底下热血沸腾奋不顾身源源涌上的人,不由感到前景渺茫。那不过是几息间发生的事,竟似比一年还难熬。
靠在门内的岑木大师人似还清醒,身侧腰间中了一匕首,伤处已止了血,只是印堂发黑,不问而知匕首上有剧毒。那毒极为阴狠霸道,以岑木大师的功力,中毒不过数息,这时已言不成声。越谈暗自悚然,想若是这刀扎在他身上,他恐怕已魂飞九天了。
岑木大师勉力撑起身,从怀中摸出个丹丸,颤巍巍的放入口中,运气化开。猛一睁眼,深吸口气,长喝道:“住手——”
他这一声使出了佛门狮子吼绝技,登将门板外的拼斗声、喊杀声、叱骂声全势压下。众人被震得脑中一阵发晕,手下便缓了缓,只见岑木已从门内现出,面上泛着不健康的灰。
“众位……请听老衲……一言,此间大有内……呃……啊……”话未尽,岑木面庞突地扭曲,脸色涨红如血,喉头咕咕作响,眼睛不正常的圆大,哗然吐出一口黑亮的污血,砰然倒地。
“妖人妖术厉害!快闪!”
“师父——师叔——”
“好毒辣!妖人纳命来!”
“为岑木大师报仇……咱们上!”
暴怒若狂的帮众呐喊着冲上台阶,他们几个虽武功高强,毕竟寡难敌众,情形极为不利,眼看便要失控。蓦然间,半空中飘撒下渺渺紫红烟雾,色泽诡异,气氛清香,伴着“妖人”得意的笑,“叫你们尝尝丹熙无常散。”还不叫帮众惊恐万分,慌忙闭气后退,登时人叠人,人踩人。
对生的执着和对死的恐惧会让人自私;人人想要逃离危险,结果谁也逃不过去。
风过,倒下一片。
陡然一道流星般的光束,晃映着火光星光,以肉眼几难分辨的急速夹着劲风呼啸着,破开重重紫红烟雾,向裴宅大门直奔而去。那是花翎羽箭,江湖异人九翎的绝品,千金难买。越谈早已入内,柳江护着简炎也半入;唯裴迹和舒扬在外面。
不知数目的花翎羽箭,眨眼已到面前,以裴迹的功力亦是数息前才意识到危机的潜近。他旋风般转过身,只来得及看清一个金色的箭镞。
他退无可退,身后是柳江;避无可避,一旁是舒扬,另一旁便是正派帮众。他狠咬碎齿,真力贯掌,看准箭身势头,运起“缩骨功”,让羽箭略微近身,沉喝一声,肉掌横切在箭体上。
箭势一歪,下一刻便钉没入门页中,兀自颤巍巍的抖个不停。凭裴迹的掌力竟没能将它截下!可见箭手自身的功力之深。裴迹左掌胀痛难当,半边身子酸麻,眼见着浓重的红雾又被穿破开一道轨迹,一支花翎羽箭飞啸赶来,一息间,已近了三尺。他自知难以在羽箭飞至前回气运劲,且那箭直指他前心。
简炎等虽很快察觉异状,也是远水难救近火。怕抢出门来,救得的就是裴迹的尸身。裴迹苦笑,闭目待死。
倏地,耳边响起金木交接破裂声,裴迹睁眼,一条褐色的纤挑身影挡在身前,右臂绞抖,嘎啦碎裂声,舒扬退后半步,身子微颤不止,轻呼出口气,右臂无力的缓缓放下。
裴迹来不及感动舒扬的救护,他看着那笼罩着台阶下半径三丈的红雾,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那分明是柳江的无常散,为何弥漫着骇人的阴气?
像是要回答他心中的疑问,烟雾三度被破开。
箭!
羽箭!
花翎羽箭!
舒扬闷声一呼,霍然急退数步,撞在裴迹怀中,颓倒不起。他的左手扶着腹间的异物——花翎羽箭。
*
裴迹不知自己看见了什么,或者他已经盲了。眼前只有散不尽、抹不开的紫红色雾烟,像是梦中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他不知该转向何方。
他下意识的搂紧怀中渐冷的柔软,既任人拉他,推他行走,他也不肯放手。他的左掌贴在怀中人的后心,源源送入一道又一道近乎徒劳的真气,试图维持悄然而散的暖意。穴道虽封,血液还是毫不留恋的从伤处汩汩涌出。人其实很脆弱,一点小伤小痛有时也能要了命。
裴迹不知道这是否叫做心痛。因为上回挚爱之人在他怀中逝去时,他唯一觉得彻天通地的恨。他甚至一滴泪也没流。他想到的是如何报复简炎,如何让他失去他爱的东西……
而现下,他却有种重压在心头,令他难以呼吸的闷。闷,也许就是心痛吧。他不敢去想将来,将来就像是刚才那团消散不开的红雾,想不通!
他仅想得到目下:他怀中的人是否能活?
起码让他认了自己……起码让我疼疼他……我儿……
几人沉重的围坐在厅中,柳江和阿季等三人守在各个通道口,紧张的四处探查。外面一忽儿嘈杂,一忽儿静得没有人气,简炎静静看着双目紧闭,面白如死躺在裴迹臂弯中的舒扬,良久无话。他就算说了,裴迹也是听而不闻的。从舒扬被伤至今,他没说过一句话,眼见舒扬是不治了,裴迹会如何?
哎,他原不是清官,还是管上了家务事。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高了些,外面的火光似乎大了些。
“他们要烧屋!”柳江冲将进来,几乎带翻了门边的花架。其中两个人没有半分反应,另两人对视。
越谈目光中有着怜悯,涩然笑道:“我本以为你是来搅事的,唉,谁料……”
简炎嗤的一笑,道:“我本来是要搅事的,不过你似乎事儿太多了,不差我这一份。”
越谈默然以应,半晌,两人相觑淡笑。那是真诚的笑,与恩仇无关。
火光冲天,筚拨有声。众人背后已被汗水沁透,阿季二人焦躁不安,坐卧不定。内房似乎有声音,有人向偏厅奔来……
“阿晓?!”
“快随我来!”
血色的火,冲噬着夜。一转眼,将夜与夜的从属吞噬殆尽。
*
暮春,竹林依旧的毒,把根周花草的生存权力剥夺个一干二净。竹林的深处原本有个亭,现下只剩了几个石墩,几片碎瓦。就像它曾经存在的那个辉煌时代一样,去而不返了。
血红的斜阳把金黄的秋洗染得如浴烈火,令人不禁想回忆,想感受他的真实……
“娘不准我看她的样子……我只是好奇……偷偷看一眼……我不晓得誓言会成真……如果不是我偷看了娘……她也不会死的……”
“他去了?”围着几个残破石墩绕圈的黄衫人,终于打破静寂,问着来人。
来人一身蓝衣,长叹道:“我留不住他。”
“……我不该偷看的,对不对……那毒誓果然应验了……”
“你……有何打算?去找他?”黄衫人在其中一个石墩上坐下,指头在身旁那大如磨盘的石台上有节奏的弹压。
蓝衣人摇头,“我迟早会和他再见的……”
“……我……不能认你……不能认……”细如蚊蝇的声音不断的在耳畔悠荡,“……如果娘没死,你就不会是爹……你……不是我爹……那我就……我就……可以……,……你!”听到最后一个字,他笑了,狠狠搂紧了怀中渐冷的纤瘦身躯,咸味酸楚的水却从眼角滑落脸庞。
他笑了。踏出竹林,眼前豁然是一大片宏伟的废墟。曾经的金碧辉煌,巍峨壮观,一把火,几夕间便化为灰烬。他却觉得前所未有,无比的轻松。凡事有始必有终,他不过是目睹了一个“终”而已。
……恨至归时恨始休。他的恨何时方休?有时,归路未尽人意,何必执念于一?
他本是要下山而去,一转念,返身回了竹林。有些话,还是早些说了罢。难道真要等到了生之彼岸才能“心无挂碍”么?